文/本刊记者 李 岷
到底意难平
一个人的心中,总会埋藏着一些人和一些事,让他一想起来就难以平静、甚至在瞬间爆发。伊利在牛根生心中就是这样的角色。
牛根生,1958年生,伊利集团前任生产经营副总裁,现任蒙牛乳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裁。
这个夏天快过完了,牛很兴奋:到8月底,蒙牛的销售额已达两个亿,虽说冰淇淋开始进入淡季,但牛奶销量正在补上来,可以肯定,这个数字到年底将攀升到2.5亿——而蒙牛只是个不到两岁的初生牛犊——去年年初才注册成立,年底在和林格尔县的经济园区的生产基地才建成投产。
如果不是前年伊利对牛根生的一纸免职书,这2.5个亿无从而来。牛根生反复强调:“没有伊利,就没有蒙牛。”
一句味道繁复的话。
纵然伊利沉默,从来不在公开场合对蒙牛予以置评,无所谓的样子;纵然蒙牛谦恭,甚至一度炒作到将“向伊利学习”的口号打上了自己的包装盒。但显而易见,双方表面的姿态均掩盖不住内心的难平之意。
伊利和蒙牛的恩怨起始于一个老总和一个副手的故事。
牛根生自述:我是如何从伊利出走的
我1982年进入伊利,从刷瓶子的车间工人干起,直到车间主任、分厂厂长、总厂副厂长、集团生产经营副总裁,是一个从最底层一路上升的路线。我的领导(即伊利集团董事长兼总裁郑俊怀——记者注)基本上和我同一个时期入厂,但他一调过来就是一把手,8、9年之后,我才被提拔为他的副手。
领导当初对我相当信任,信任到我出的主意、我用的人,他都说“是的、是的”。但是自从1998年企业进行改革后,我明显感觉到,我肯定的事情他否定,我说能办的事情他说不行——这使我深深感觉到,哎呀,老总对我在意了。
我就对他说:“郑总,咱们俩在一起10多年,你是我的老领导、老大哥,你现在有这个意思,那么我给你个辞职报告,你给我一个好的归宿,让我离开这个企业,就行了。”我给他写了一封长信,肺腑之言。可我们领导比较“深沉”,他说:“这是没有的事儿,哪能这样呢?”
1998年4月,我第一次提出辞职,6月份,又提出一次。每次,他总不承认我失信于他。11月份,第3次辞职时,我说:“不管你是不是对我有想法,我第二天在董事会上提出来,我来解释。”
第二天在董事会上,我说:“我干得没毛病,我什么理由也没有,惟一一点是我猜着了老总需要我这样做,‘君叫臣死,臣焉能不死。”这时郑就站起来说:“这根本不是事实,3次辞职报告都是你自己拿出来的。”这时我一旁的两个副董事长也捅我:“你看你误解了老总吧。”这时我想,不能再逼不出他的真话来,我就说:“既然老总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没这意思,那是我年轻气盛,考虑问题欠佳,我就把辞职报告收回来吧。”
但当我起身要拿回辞职报告时,他就不给了,然后哭了,让我回避。后来别的与会者告诉我,他在董事会上诉说,他预感到他的位置如何受到我的威胁、如何影响工作,还说如果董事们愿意的话,“他干我就不干了”。他讲演了一个半小时,说到激动处又流了泪。因为我要收回辞职报告,所以最后董事会是以多数压倒少数的表决结果免去我的副总裁职务,书面理由是“鉴于牛根生同志不再适合担任生产经营副总裁职务”。很有戏剧性和政治色彩。
被免职以后,伊利安排我到外地去学习,不得少于两年。我去了北大光华管理学院读MBA。我去北大以后,凡是我用过的人,生产部长、销售经理、技术人员……基本上都被免了、或者以其它职务被挂起来了。这些人到北大来找我,说:“你被免了以后能来北大学习,我们这些人,年龄也不小了,怎么办?”我说既然大家有自己干的意思,就去注册一家公司吧。我们再三商量,觉得还是做乳制品这个行业好,虽然我们领导从前告诫我,如果我离开伊利就不要做加工业了,但他如果不是免我的话好说,现在免了我就是另一回事了。
1999年元月,蒙牛注册成立,当时的法人代表并不是我,因为我当时还是伊利的员工、董事。3月29日,董事会同意我辞去伊利公职和董事职务后,我就正式出来,公开做事了。
其实我不愿回忆和伊利的这一段。作出离开伊利的决定时,我心里相当难受。段永平从小霸王走时老板送他一辆奔驰,而我不但没拿到我应得年薪、还说欠企业20万,上北大的一万元也要我交……在伊利那头越寒心,在蒙牛这头做事的动力就越强。
暗斗
牛根生带着50多名伊利的老部下,募集了100多人的私人股,凑了1300多万,开始了蒙牛的创业。原伊利纯牛奶的老总出来了,原伊利总工、伊利苦咖啡的发明者出来了,连牛根生的司机也出来了,甚至从前为伊利作广告代理的先行广告公司也自觉地告别了伊利,改作蒙牛的广告代理……直到今天,从伊利到蒙牛的人员流动,还在不时发生。
牛称,从伊利出来的人,全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他没有拉一个人,他不想让人觉得他在挖伊利的墙脚。对那些放弃伊利几万甚至十几万年薪来找他的人,牛根生开口倒责问人家:“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这叫弃明投暗。”来的人说不出正当理由,牛根生不敢要伊利的人。
看起来,蒙牛处处低调,避免与伊利直接交锋。呼市日产牛奶440吨,伊利每天收奶400吨,蒙牛每天收奶只有4吨,牛根生自称“求奶若渴”,但蒙牛在收奶上有个“三不干”的规定:凡是伊利有奶站的地方,蒙牛不干(不建奶站);凡是非奶站牛奶,蒙牛不干(不收);凡是跟伊利收购标准不一致的事,蒙牛不干。牛根生走到哪儿都说,产品占领市场有四个阶段,补缺者、追随者、挑战者、主宰者,“蒙牛现在的定位只是第一个,远远不是伊利的直接竞争对手,我们不配。”
但让人回味的是,在广告炒作上,蒙牛又刻意高调地和伊利牵扯到一起。不但喊出“争创内蒙乳业第二品牌”的口号,甚至“向伊利学习”的标语还印上了蒙牛的包装。“借大船出海”的心思一看即明。
而伊利,在各种场合,都很决然地和蒙牛划清界限。据说,伊利在全国经销商大会上公开表示:伊利经销商绝对不能同时经销蒙牛,否则伊利将取消其经销权。
同时,在蒙牛的大事记中,若干条都记着“同行企业”为蒙牛生产经营制造麻烦的事例。
“同行企业”向银行举报蒙牛“非法集资”、“同行企业”向消协举报蒙牛无菌生产厂址不明、“同行企业”向清真食品协会举报、“同行企业”向哈尔滨技监局举报……
先行广告总裁孙先红向记者介绍了蒙牛广告牌被砸的经过:最初牛根生不愿在伊利门口的街道上树蒙牛的广告牌,怕太刺激伊利。后来代理该广告业务的益维智业去拉伊利的广告,却被伊利回应道:凡是做了蒙牛广告的,伊利都不做!益维智业一气之下为蒙牛免费做了伊利门前两段路的广告,结果一夜之间,包括伊利门前广告的20块广告牌子就被不知来历的人抡着棍棒砸得稀烂。
尽管如此,精明的牛根生还是不喜欢舆论将蒙牛和伊利对立起来,更不愿逞口舌之快去贬损伊利。
但牛透露了他内心深处一个笼统而朦胧的感觉:“以后伊利和蒙牛还会走到一起。”
沉默的伊利
在伊利,蒙牛是个忌讳,牛根生出走是段暧昧的历史。
据说,伊利高层已内部约定:对外不接受任何有关蒙牛和牛根生的采访,不对它们进行任何评价。伊利老总郑俊怀只是在电话里表示:“我们不表这个态。伊利和蒙牛不是一个档次上的竞争,我们没有必要参与和它的论争。一切都是很正常的。”
牛根生能从一个工人逐步升任集团副总裁,除了他自身出众的能力,不能不感谢伊利的人才环境和郑俊怀的知遇之恩。牛根生是这样评价郑俊怀的:“郑总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厉害、要强,对人是实用主义。”据牛说,在10年左右的时间里他是郑总的第8任副手,在他之后的第9任在二把手位置上呆了一年多的时间又走了。
为什么郑一手提拔牛,后来彼此又心生隔阂,至今只有牛根生的如前所述,郑俊怀只说:“这里面有深层问题,从哪个角度都不太好说,还不到适合讲的时候。”
而牛根生认为他离开伊利的深层问题就是国企体制的不健全。他认为,如果老总与企业有产权关系,老总最关心的是他的资本收益,不会担心二把手比他能干、更不会撵他走。
其实,蒙牛和伊利今天共处一个市场平等竞争已经说明了社会和政府的进步。那么多次,“同行企业”通过采用种种非市场手段向新生的蒙牛发难,蒙牛不是也没被扼杀在摇篮中么?民营企业的生存处境比从前好了很多。
蒙牛和伊利的角力才刚刚开始,竞争只有加剧的趋势,不可扭转,惟一可扭转的是企业的心态。不知道伊利和蒙牛“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时刻在哪里,会以何种形式出现。现在,郑俊怀和牛根生仍住在同一个单元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