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石刀与脑手术

黄柱宇

中世纪冰岛的萨迦，描述事件都严格求是、公正客观、绝无随便增删或渲染之意，给人的印象是记录事件准确如实，因此，惟有它使我们能够窥见史前人的内心世界，透视他们对于善恶、时空、生死的认识。

萨迦中没有一个情节描述对疼痛或死亡的恐惧；相反，其中经常只此无他、不容争辩地讲述那些毫无惧怕的场面。一般是讲战斗或进攻时的横死，因衰老、疾病而发生的自然死亡，通常不撰文记述，仅偶尔提提而已。这样的死亡对萨迦人物来说不算一回事。人在不可复生的死亡面前留下的遗言，一般都带有纯事务的性质，或者包含着关于某种日常用品的信息。萨迦中有个例证可以说明这一点。有个人叫托尔格里姆尔，当贡那尔从窗户里用镖枪对他做致命的一刺后，问他贡那尔是否在家，他回答说：“这事您该自己去弄个明白。我只知道他的镖枪在家。”说完便倒地而亡。有一个阿特利刚被托尔比约恩刺成致命伤，却对时髦的枪头大感兴趣，这使我们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这可能吗？这种与我们的行为悬殊的沉静是从哪里来的？这是由对命运和对死后生活的信念决定的，这种信念产生于对时间的感知和理解，与我们的观念毫无共同之处。

信命，这在晚期旧石器时代猎人所绘的岩画中已有明显表现。画中的野兽都被命定为他们的猎物。画一个在面临的战斗中将被杀死的人时，则仿佛是在召唤已呆在某处的未来的死亡。女人双手抚摸即将出征的丈夫，便可猜出丈夫将受伤的部位，他的伤口已经不是幻觉。在最近的一场搏斗中要杀死敌人的那柄剑，以其丁当的响声做了预报，因为它将做出的致命的一击，似乎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了。

人死后是继续存在的。以什么方式呢？在不同时代和不同地点，其观念也各不相同。最普遍的看法是，人死后便住在棺木里他那肉身之内。他能看、能听、能吃、能喝，也有喜怒哀乐。活人的种种本性他无一不有。按另一种更为抽象的观念，死者是以不附体的灵魂的方式活着的，火葬死者的人大概便持这一观点。斯捷布琳－卡明斯基写道：“这些死亡的共同之处仅有一点：对于个体的人而言，时间是不随死亡而消逝的，时间是永恒的。这种时间的永恒最直观地反映在‘活尸观中。这种观点认为，人死后实际上同生前仍然没有两样。笃信阴间生活并不是时间永恒观的原因，而是这一观点的结果。人对死亡的态度并不由这样或那样的阴间生活观决定，而由时间观决定。既然对于个体的人来说时间是统一的、永恒的，并且不因为死亡而结束，那么死亡也就不太可怕了。”

这种时间观和生命进程观也有助于忍受“治疗”手术，这种手术的疼痛想必并不比他们本应避免的疾病和痛苦更轻。在牛崖、在乌尔死亡坑及其他一些有成百人死亡的地方，其“祭祀仪式”都是野蛮行为，是血腥屠杀。但这只对我们而言是如此，对无限遥远的过去的人们却绝非如此！

虽然死亡并不是史前人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他们却仍然力求摆脱病痛。史前时代的医疗水平到底如何呢？猎人和采集者们都善于使脱臼复位，固定折断的骨头，从伤口里取出枪头或身体里的其他异物。他们重视热的作用或冷却水的功效，以及某些植物和矿泉的疗效。不过，大概也就如此而已，别的就得看萨满和超自然力了。儿童死亡率极高，人的平均寿命在20岁～30岁。

农耕者的平均寿命得到了增长。谷物食品含有高质量蛋白、脂肪、矿物盐和维生素，然而在碾磨时也混入了碎石。这便是骨疽发病率增高（同旧石器时代相比）的原因之一；同现在相比，其比例也毫不逊色。同旧石器时代一样，关节、椎间盘和脊柱区结缔组织的疾患、肿瘤和炎症，给人们带来许多痛苦。

您必定会问，我们是从什么病历得知这些疾患的。疾病会引起骨骼结构的变化，一般人并不注意，人类学者或医生则很容易看出来。再说，即使不是专家，人们也不会忽略新石器时代和更新的时代那些头盖骨上的圆孔或方孔。这些孔说明什么呢？

1973年，法国医生普隆耶在洛泽尔河谷首次发掘出晚期旧石器时代有环锯术痕迹的人颅骨，在当时的人类学界、考古学界和医学界引起轩然大波。因为在当时，几乎一半的患者这种手术中都会死去。1948年，一位德国外科医生对环锯术做过这样的论述：“在多数情况下，这是一种把病人送上西天的可靠办法。”当时没有多少人相信，在原始的史前条件下，有人能够顺利地忍受这种手术。而且，就在这个地方，除施行过环锯术的颅骨外，还发现了颅骨骨片，它们无疑是用作护身符或装饰品的。因此，认为环锯术是在死后施行，并同某种魔法有关的观点便胜利了。19世纪末进行的一些实验，仿佛也证实了这个推测。人们用一块玻璃，在4分钟内便从一名儿童的颅骨上切下一个圆块，但从成年人的颅骨上切这个圆块，就得花50分钟。一个文明的人无法想像，有谁能经受几乎1个小时的这种痛苦；即便为小孩手术，需要的时间短得多，也不能令人产生足够的信任。

不过，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知道大量有愈合伤口的颅骨发掘物（其中包括新石器时期的）。这些颅骨无可辩驳的证明，患者在手术后继续活着。在一块史前颅骨上，考古学家甚至数出了创纪录的七块圆骨片。这个人在经过最后一次即第七次手术后，还活了一段时间！

最新的实验表明，用燧石刀可以对成年人的颅骨做环锯手术，而且所需时间较短，为30分钟。直到19世纪，有些原始部落还在成功地使用着黑曜石片、鲨鱼牙和打磨过的石制工具。这些事实总结起来证明了一种见解，即直到采用更有效率的金属工具之前，“外科医生”都在顺利地施行环锯手术，其目的如同在古代世界和中世纪，是为了治疗颅骨骨折、头疼、精神失调等。

经过近来的详细调查，一些学者断定，10个人里面大约有9个人都动过新石器时代的环锯手术。不过，为了实事求是，我们应当指出，也有些与外科手术完全不同的别的目的，即在作木乃伊前掏出脑汁、制作战利品时，也要施行环锯手术。如果医治无效，魔法施尽，病人仍然没有活下来，那么，以史前人之见，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只是世上生活的结束，阴间生活的开始；而阴间生活一般比世间生活好得多。不过，死者去阴间的路上陷阱四伏，所以死者的家人为他准备好了食物、武器、工具，或至少是这些东西象征性的替代物，即泥制的石器、未经烧制的器皿。这种信仰的最新遗存，是一枚拜占庭金币。它于9世纪被放进米库利奇采城寨遗址一个死者的口中，使他有钱付给地下忘川的摆渡者卡戎。不过，哀悼者对于死者的关怀并非完全无私——他们认为在他们世间的生活发生困难的时候，他们体面的祖先便会帮助他们。

按照某些习俗，死者停放在地上或低矮的台座上，要么被绑在树冠上。考古学家在富庶地区，尤其在新石器时期的地层里，常常发掘出在几乎每一个现代居民点区域内的史前遗址，但墓葬却少得可怜，更不用说古墓了，其原因之一大概就在于这个习俗。而考古学家求助最现代的地球物理仪器和方法，孜孜以求的却正是墓葬。后来，将死者尸体装进棺椁，或先行放在篝火上焚烧，再将遗骨和骨灰堆放在棺椁里，终于成了最习用最流行的葬法，这令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痛心疾首。为什么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如此不喜欢焚烧过的遗骸呢？

您只要回忆一下，一架保存完好的尸骨能提供多少信息：性别、年龄、病患、是本地人还是外来者，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但是科学家们并不会放过哪怕仿佛毫无希望的情况，他们甚至从烧过的残骨上也能“摘取信息”。

(摘自甘肃科学技术出版社飞碟探索丛书《复归往古》，邮购价：14.30元，详请见本期书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