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庆宇
因为那位美国前总统的后裔小肯尼迪,我辞职了。
在这家外企做了快3年了,一向遵规守纪和业绩出色的我,深得美国上司的信任。
上司Mikle在工作中一丝不苟,算得上是在其位谋其政,而我也绝对对得起这份其实并不很高的薪水。我与Mikle的关系一直非常融洽,工作之余他常大方地请我吃饭,丝毫没有上司的架子。到了周末,我也常邀Mikle到我家去品尝母亲的拿手好菜。
几个月前,我有幸遇到另一家日本公司的高薪淘挖。面对诱惑,我没有动摇。其实就算我跳槽也不会对原公司的墙角构成致命的威胁,主要是觉得与Mikle友谊挺难得,真的,在一个怀有热爱中国之情的洋上司手下工作,我觉得轻松。
1999年5月8日,中国驻南大使馆遭到了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的野蛮轰炸。在那段让国人愤怒的日子里,Mikle整日像过街的老鼠一样抬不起头来。他曾对我喃喃地说:“这绝对是错误的,美国应该认错,也必须道歉……”,这件事使我看到了一个美国人的正义感,也看到了他在美国的强大政治机器面前的渺小和无力。
看得出来,Mikle是从早到晚怀着对中国人的歉疚度过那些日子的,与中国员工谈话时丝毫没了往日的优越感,这本该让我对Mikle好感有加,但随后的事又让我对他的认识产生了180度的转变。
不久,美国总统克林顿和那位贵妇人国务卿先后对“误炸”一事表示道歉。尽管这种道歉对受到严重伤害的中国人来说仍然缺乏诚意,但Mikle终于又能“抬起头来做人”了。不仅如此,Mikle还逐渐流露出对中国媒体连篇累牍控诉美国的报道所产生的反感。在他看来美国已经认错了,而这已经足够了。
由此我和Mikle也产生了最初的争论。争论是在钓鱼池边以及酒吧里发生的。换句话说,争论的时候我们友谊尚存。
“我知道你是个男子汉,但是你们中国人有一点太过火了,克林顿已经道歉认错了……”
“关键不在于认错,Mikle,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个错误,问题是必须调查清楚并保证今后不再重犯类似的错误……”
争论使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越来越模糊,反使他与我的上下级关系愈发明确。直到有一天他争论不过,恼羞成怒地说:“只管做好你自己的工作!”而我也毫不示弱:“Yes,但现在是我自己的时间。”言毕我拂袖而去,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钓鱼池边。
有时候我觉得他挺可怜。因为他受美国那一套教育的影响太深了。骨子里浸满了自我优越感。这简直像是毒瘾,一旦发作就让他失去了方向。
然而Mikle还是公私分明的。7月份我加薪的事就丝毫未受到友情裂变的影响。Mikle的中国朋友很少,加上母亲有时候会问Mikle怎么很久没来过了之类的话,我便开始主动与他来往。其实他早就巴不得重温旧情,于是家里、湖边也就很快又出现了一高一矮、一中一洋两个快乐的身影。
和谐一直持续到有一天Mikle在我家里从报纸上看到小肯尼迪驾机失事失踪的新闻。Mikle似乎很沉痛,而在我看来,小肯尼迪悲剧性的家庭命运完全是咎由自取,当总统的老肯尼迪生活放荡,与电影演员玛丽莲·梦露醉生梦死……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是如此。
这次驾机失事的小肯尼迪更是嫖赌吸毒无恶不沾。我十分奇怪为什么美国人对这个家庭有如此的感情。
更令我不能接受的是,第二天Mikle要求我和他一起为小肯尼迪祈祷!因为如果在大洋彼岸也有人为他祈祷,那么上帝会更加感动。或许美国海岸警卫队打捞上来的就是一位活蹦乱跳的小肯尼迪而不是一具尸体。
我断然拒绝。我想问他是否曾为中国驻南使馆的死伤人员祈祷过?
显然Mikle觉得能争取到我的支持对小肯尼迪来说相当重要。
当天下午,他找来一大堆中文报刊,指着上面一页页的长篇报道对我说:“看,你们中国人对此事都很重视!”我无言以对。令人伤心的是一份我认为相当权威并常向Mikle荐读的报纸也对小肯尼迪哀怜不已,不仅刊登了小肯尼迪家庭的10余幅图片,文字更达洋洋数万,字里行间都沉浸在世纪末的悲痛与惋惜之中。
但我还是拒绝了Mikle的要求。而Mikle也终于做出了导致我们友情彻底决裂的事情。我所在部门的另外几位中国职员竟然在Mikle的带领下集体为小肯尼迪祈祷,其直接原因是Mikle给了他们每人100美元。不仅如此,事后,此事他还一再洋洋得意地向我提起,并常借以贬低中国人的骨气。
我的义愤还不只于此。Mikle还故意向我透露他在美国的父亲打算支持新的总统候选人小布什,原因就是小布什常常大放厥词,什么武力保卫台湾,什么阻扼中国强大……
显然,Mikle对我的拒绝极度失望,并开始把美国的那种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运用到公司里来。我没有做太多的思考,只有辞职。我并不担心我的前途,我惟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工作集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上周,我却意外地收到了Mikle的信。他坦诚地向我承认错误,并力邀我重回公司。他或许明白了,将美国人的价值观强加给中国人是怎样的愚蠢。在信中,他告诉我,他的父亲正在重新考虑支持戈尔还是小布什,因为他父亲希望看到美中关系变好,而他更希望公司里有真正的中国男子汉……
我或许会考虑回去,因为我觉得我很适合那份工作,还因为我觉得我有帮助Mikle“提高思想觉悟”的义务。毕竟与这个美国佬有3年的友谊,但我还不会那么急,因为听说鱼塘里上周新添了一些武昌鱼,我还没有钓过呢。 (小蕊摘自《中国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