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正
毛泽东同志的《纪念白求恩》,长期以来选人中学语文课本。这篇课文深入浅出,至情感人,所称赞的“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正是思想品德教育的重要内容,尤其是最后一段话,已成为广泛传颂的格言警句,使一代代的革命者和建设者受到鼓舞。可是,就是这篇好课文,却受到钱理群教授的挞伐。《审视中学语文教育》一书代序《访钱理群教授》里披露了钱教授这么一段话:
“《纪念白求恩》很重要,是表现毛泽东人学思想的重要文献。他的这种理想讲起来很吸引人,‘毫不利己和‘纯粹,一般的中国知识分子很容易接受。而这种纯粹的精神在现实存在中的表现就是‘共同理想,他由此提出要为共产主义这样一种全人类的‘共同理想贡献一切。表面上看这是很美好很纯洁的词汇,但再往下推,为了某个崇高的共同理想就可以要求别人牺牲生命,甚至可以强迫你牺牲生命,也就是可以杀人,可以做一切他认为对实现‘共同理想有利的事情,很美好纯洁的东西由此就转化成了很可怕的东西。”
钱教授的访问者摩罗说:“语文学界的人都是些迁腐的老朽”(您不觉得打击面太宽了吗?)我不得不招认,在下不但是“语文学界的人”,而且曾长期从事语文教材的编写工作,属于摩罗加封的“迁腐的老朽”一族。因此,老朽对钱教授的高论特别关注。职业所关,并非多管闲事。
钱教授一眼就看出《纪念白求恩》非同小可,而且竟然大有“诱惑力”。教授说:“他的这种理想讲起来很吸弓引人,‘毫不利己和‘纯粹,一般的中国知识分子很容易接受。”又说:“要为共产主义这个全人类的‘共同理想贡献一切,表面上看这是很美好很纯洁的词汇。”钱教授傲视士林的大多数。“一般的中国知识分子”呀,你们竟被表面上的“美好”和“纯洁”蒙住眼睛,以致那么容易被“吸引”,那么“容易接受”直到而今仍有无数的人执迷不悟。只有钱教授这样非比一般的知识分子才看到了包在“美好”“纯洁”内囊里的“可怕的东西”。那么,好吧,且看钱教授看到了什么:“再往下推,为了某个崇高的共同理想就可以要求别人牺牲生命,甚至可以强迫你牺牲生命,也就是可以杀人,可以做一切他认为对实现‘共同理想有利的事情,很美好纯洁的东西由此就转化成了很可怕的东西。”原来如此!
在《纪念白求恩》里,毛泽东只是极力赞扬和推崇白求恩“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全文不足五百字,一字一句掰开揉碎地寻索,何曾“要求”和“强迫”任何人“牺牲生命”?更何曾提出“可以杀人”?“纯洁”和“美好”又怎样“转化”为“可怕的东西”?这些指责如同天外飞来,无根无蒂。原来钱教授的“再往下推”,使用的是“一般知识分子”难以索解的独特逻辑,一推推到原文之外,如同球赛,您出界了。既然如此,这些话应属,钱教授的发明创造,换言之,也可以说是钱教授泼给《纪念白求恩》的独水。
但钱教授的推论饶有奇趣,不可不赏。你说“我们大家要学习他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做一个纯粹的人,高尚的人”,你就是“要求别人牺牲生命”,你就是“强迫”别人去死,你就是提倡“杀人”,你的“美好”和“纯洁”就“转化”成“可怕”的东西。竟如此不讲道理!可怕的不是毛泽东的理论,倒是钱教授的逻辑!这里,“要求别人”、“强迫你(按:与‘别人同义)”等用语特别值得玩味。看,你毛泽东自己好端端地活着,却“要求”甚至“强迫”“别人”去蹈死地,多么可恶!教授先生为了顺手放出恶毒的一箭不惜节外生枝,却使自己陷于可笑的境地。不言自明,为理想而牺牲,是在非牺牲不可的条件下万不得已而为之的,一己之死是为了大众更好地生。没有遭遇这条件,自然应该好端端地活着,自然也可以谈论生死的道理。在自己,不必一面谈论牺牲,一面必须去上吊抹脖子;在人,也绝不会因自己尚生而谈论死亡,就被斥为驱羊就屠的死亡制造者。这是常识,教授连常识也不顾了。
好在自己活着而谈牺牲,毛泽东不是首例,只是步先哲的后尘而已。远在几千年前的大圣人就这样做了。孔子说:“无求生而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子认为在生与义二者不可兼得的条件下,“舍生而取义者也”。依照钱教授的逻辑,两位大圣人不是在“要求”和“强迫”别人去死,不是在教唆杀人吗?“成仁取义”不是“转化”成“可怕的东西”了吗?然而铁的事实是,几千年来儒家的成仁取义思想并未使人们感到“可怕”,却受到世世代代的尊崇,奉为金科玉律,成为我们民族伟大精神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成为无数仁人志士的精神支柱。卷帙浩繁的《乾坤正气集》收录了他们可歌可泣的心声。他们为国家、为民族、为正义而捐躯,难道不是出于自身肺腑中的浩然正气,而是由于某种外在的要求甚至强迫吗?
钱教授所指也许不是古事,是今事。《纪念白求恩》写于1939年,正当中华民族危急存亡之秋,那时地无分南北的“共同的崇高理想”是抗日救亡,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敌人的大炮机枪、坦克、飞机等杀人武器压过来了,刀子是敌人强加在我们的头上的,“怕”有什么用?民族在沦亡,山河在破碎,人民在流血,无数抗日烈士以大无畏的精神迎上前去,奮斗牺牲,前仆后继,抛头颅洒鲜血换来胜利。《纪念白求恩》正是这种伟大的民族精神的集中表现。哪里有什么“强迫”,又何曾使人感到“可怕”?白求恩同志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中国的抗日战争而献身,无数烈士为救国救民壮烈牺牲,难道不是出于自身肺腑中的浩然正气,而是由于外在的某种要求甚至强迫吗?
而今,在开放搞活的壮阔洪流中,人们的各种不同的思想观念竞现纷呈,丰富多彩,却也泥沙俱下。当此之时,尤其需要以《纪念白求恩》推崇的“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以及为实现“共同的崇高理想”的献身精神教育我们的青年一代。我们要高唱“毫无自私自利之心”赞,使之深入人心,在青年中乃至社会思想中成为一个宏大的强音,成为一道明亮的强光。我国开放搞活、实现四化的征途还很长,还会遇到许多艰难险阻,还可能从外部亦或内部压来狂风骇浪,我们的青年一代要能够继前贤之踵武,挺得住,站得牢,不怕牺牲去争取胜利。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在逆境和险境面前竟然抱头闭目,大叫“可怕”,我们民族的希望何在?我们这些教育者将成为千古罪人!
如果我仍有机会为编选中学语文课本提供意见,我仍要极力推荐《纪念白求恩》这篇“毛泽东人学思想的重要文献”选为课文,如果这就是“迁腐”,那么我将以“迂腐”为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