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无法拒绝

1999-06-14 14:27王晓洁
现代家庭 1999年7期
关键词:小李大学生

王晓洁

春节前,我又如期收到了如慧的贺年卡。

粉红色的贺卡上除了新年贺辞外,还有一行字:“我结婚了,和他。”一阵惊喜掠过我的心头,14年了,已是9岁孩子母亲的如慧终于还是嫁给了“他”。迈越重重障碍,和苦苦等待自己十几年的人牵手,饱经风霜的如慧总算走进了幸福安宁的人生。

我把电话拨到北京如慧的家里,如慧母亲接了电话:“如慧带柱子和小李一起到南边玩去了,要大半个月才回来呢。如慧和柱子现今不住家里了,这房让我和他哥一家住着呢,小李从银行借钱买了一套两居室,就在北大不远呢……”已经70岁的如慧母亲说起话来还和从前一样中气十足,一开口就刹不住,但听得出,她对如慧的现状很满意。

1983年的初秋,我们来自天南海北的六个女生聚到了北京大学的一间宿舍里,开始了我们此生不渝的友谊。

很快,我们就发现如慧和我们五个不同。

来自东北的她那年已22岁了,大出我们的平均年龄一长截,比我长了5岁;她不大爱同我们一起聊一起玩,常常一个人发呆;她好像没有什么“远大志向”,花在学业上的功夫不算多,成绩也一般,她还挺满足,因为读了北大,将来定有一份不差的工作;而最让我们吃惊的是,她竟然有个男朋友,与我们同级,在石家庄一所普通高校就读。

90年代的大学生尽管在诸多方面大大优于80年代的大学生,但我肯定有一点他们不如我们,那就是强烈的优越感。那时的大学生,已经进入国家干部之列,头顶“人才”桂冠,面对着全社会艳羡的目光,有无数的梦想和无边的野心,真的是“天之骄子”。

所以,我们五人都觉得如慧“不像个大学生,尤其不该念北大”。

多少年以后,我们才懂得了如慧的艰难:生在有八个孩子的平民之家,父亲是县水泥厂工人,母亲在水泥厂食堂做临时工。拮据的家境,重男轻女的观念,使父母从未打算培育女儿们。如慧以死相拼,才在9岁那年迈进了小学校门,1982年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名落孙山,又顶着巨大的压力改读文科,复读一年竟然考取了北大,成为轰动当地的新闻。如慧啊,原谅我们的无知,原谅我们的轻狂吧,因为我们实在太年轻,还没有品味过生活的全部滋味。

如慧的男友卫进是她的高中同学,又一起读高复班,同年考上大学。他经常来北大,但给我们的印象却不佳。

卫进个子高大,但人极小气,斤斤计较,又因女友在北大就读自己却在石家庄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而气馁,表现出来却是霸道和蛮不讲理,很让人讨厌。

如慧常常被他搞得很难堪,好多次在我们毫不留情的嘲笑和挖苦中落泪。

他俩的恋爱是没有色彩的恋爱,每周准时地写信,就象火车正点开出,除了争取正点到达外没有别的目的。如慧对卫进从未表现出过期待和激情,收到他的信时也没有她接到家信时的兴奋。

我们看不懂这样的恋爱,我们心中的爱情也不是这样的,就对如慧说:卫进的缺点是不可原谅的,他根本配不上你,北大园里有的是好男儿,这种人还要他干什么?!如慧每每长叹:我家和他家是邻居呀,关系好得很;亲戚朋友同学邻里全知道这事;以前在高中时我们很谈得来的,也不知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她那无奈的样子,象极了五四时期为包办婚姻而苦恼的女学生,可这是80年代啊。我至今还记得我们说她“白进了北大”时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认命的如慧,以为自己闭眼不看命运,就可以逃过人生的选择。不,该来的就要来。大三上学期,小李走进了如慧的生活。

在大二下学期时,侧校门外的路边上,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了许多用石棉瓦搭成的简易房,开出各式小店,以饮食店居多,价廉物美,专做学生生意。

小李开的店卖面食和米粉。我们常去小李的店。六个人,三北三南,一半人爱吃面另一半爱吃米粉,在这里可以各取所需。

时间稍长,我们和热情爽朗的小李熟络起来,听他讲两次高考落榜后再也不忍心让从土里刨食的父母供养他了,就进城打工,“做过的苦事你们梦也不会梦见的,”他说。六年了,积了一点钱,开了这家店,“好歹算是个老板,家里也不缺油少盐了,弟妹都进了学校,说不定将来能考上大学呢。”他说这话时,满脸是自豪。

小李经营有方,店里的生意很红火,有的学生甚至把它当成了食堂。小李身兼老板、财会、采购、厨师,雇了两位农村少女帮忙,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却还复习高中功课,准备考电大。我们打趣他:“老板,赚钱要紧,读书干什么?”小李却说:“我想读大学,我又不比你们差。”自信、自强、豁达的小李尽管赢得了我们的好感,但那时大学生和个体户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所以我们都认为小李对如慧的嘘寒问暖、呵护有加和如慧对小李的学习、生意的关照只是出于同乡的天然情感,谁都没有多想。

深秋的一个周末晚上,卫进突然来了,如慧却不在。

“她去哪儿了?”卫进阴沉着脸问。

“她肯定在搞什么猫腻。”卫进突然摔出一叠信:“你们看看她的信就明白了,她简直是敷衍我,把我当傻瓜了。”卫进的行为实在让人恶心,但他的猜测却让我们兴奋:“如慧总算觉醒了。”但是,我们想了又想,排了又排,也没发现如慧和哪位男生走得稍近一点。

就在我们东猜西猜时,心烦意乱的卫进却刚巧走进了小李的店想吃点东西,看见了正帮小李忙生意的如慧。

卫进那一晚闹得太不像话了,他彻底地失去了如慧。几天后,如慧对我们说:“我现在拿准了,我喜欢小李,我要和卫进了结。”可是,她没法了结。卫进动员了所有的力量来压如慧。如慧唯一的依靠是我们。

但我们却辜负了她。虽然我们支持她和卫进断,却不支持她和小李好,我们唯一的理由就是:“小李是个好人,可是个开小店的,你是北大的,最起码也得找个重点大学的吧!”现在想来真是好笑,因为我们那时正陶醉在顾城、舒婷、北岛的诗中,沉浸在思想解放的氛围里,声讨着种种旧观念;我们自己也追求爱情,自认不尚物质,轻视世俗,我们五人的男友有人是农村学生,家境贫寒;有人个头很矮等等,为此我们还与自己的父母争执,甚至冲动地指责他们“俗气”,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是名牌大学的学生。自以为是俗外之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我们,哪里会想到自己也是攀在世俗大网上的小蜘蛛。

如慧孤军无援,屈服在压力之下。

毕业后,分在国家部委工作的她匆匆和分在保定工作的卫进结了婚。她甚至没有通知我们,后来有人责备她时,她淡淡地说:“又不是什么喜事,张扬什么。”回到家乡的我不了解如慧的生活,但我肯定她不幸福,因为古往今来所有心胸狭窄、自卑多疑的丈夫身边都不会有幸福快乐的妻子。所以当我得知如慧和卫进离了婚,独自带着3岁的儿子生活的消息时,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是深深地替她难过:她其实是早知今日的,何必当初呢?一段时间后,留在北京的同学告诉我,小李仍在北大附近开店,生意虽没有做大,但还算顺利。他租了房子,把爷爷、父母、妹妹都接来同住。他弟弟考上了家乡一所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停了业摆酒庆贺,席间哭着说:“我们家终于也出了大学生。”小李一直没有女友,这些年他从未中断过对如慧的关心,那份像潇潇春雨般绵延不绝的心意令人感动。经过了生活磨砺的我们已经懂得了,男人的诸多品质中,忠诚和正直应该是首要的。以我们现在的眼光看,能和小李这样的人长相守是多么幸福啊。我们深为以前的行为后悔。

可如慧坚决地拒绝了小李。但同学们也下了决心,一定要帮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很遗憾,我至今不知道小李和同学们是用了怎样的努力才说服如慧重披嫁衣的。但我早知道他们会有今天的结果,因为不管如慧受过多少磨难,但她永远无法拒绝爱情,无法拒绝幸福生活的召唤。(题图/王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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