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保骗杀

1999-05-31 16:33
章回小说 1999年5期

吴 谷

民国二十年即一九三一年,一场无情的大水之后,在这华洋荟萃的大都市里,可苦了靠卖力气吃饭的车夫、马夫和小贩子们。为了一家生计,他们早出晚归地忙碌,也难以摆脱困境。但是,他们中也有走运的,我父亲一位远房表弟李青山就是一个。那时,他二十二岁,为人忠厚老实,从乡下来城里托我父亲担保给他租辆黄包车拉拉。李青山是做惯了农活的人,凭一身好骨架子,拉洋车,一天挣上几角块把钱,每月除掉交车租、吃喝盘缠之外,还能给家里捎回一、二块大洋,对他说来,这是很美的差事了。每逢初一、十五他还给我父亲买瓶酒和几盒“哈德门”香烟。每当提起李青山,父亲总是念道他“好人呐”。按父亲的逻辑,好人会得到好报的,可他只说到“好人”就无下文了,一声长叹,摇摇头,陷入沉思之中。

一车夫李青山误投罗网

在素有九省通衢之称的江城武汉的河南路特一号门前,停着一辆擦得干干净净的黄包车,车轮子的雨板上吊着的一盏玻璃罩煤油灯,闪动着时明时暗的光亮,渐渐地熄灭了……特一号公馆漆黑的大门紧闭着,车夫一动不动地坐在车杆儿上,他就是李青山。他在干什么?等那个坐他车的女人。约摸九点钟,公馆漆黑的大门打开了。

“黄先生,请慢走,我不远送了。”公馆的女主人说。

“姚小姐,请留步。改日请您到寒舍一叙。”

黄先生走后,李青山慢步上前开口:“小姐。”

“嗬!”姚小姐会心地一笑,“有事吗?”

“没有。只是,您的车钱……”他很腼腆。

“车钱?不是给你了嘛!”

“是,小姐。您多给了。”

“多多少?”

“我只该收五百纹。”李青山边说边将一块银元递过去,“这么大的钱,我换不开。”

“你拿着吧。明天上午九点我去会个朋友,你准时来。”她话音一落,提脚进门,“哐啷”一声,那扇门关上了。

第二天,李青山早早起床,擦好车,草草吃了点东西,准时来到公馆门前等候。

姚小姐身着玉兰色西装,戴一顶巴拿马帽子,白手套,手腕吊一个乌黑牛皮小包,脚蹬白色高跟鞋。她落落大方,急匆匆从台阶上走下来:“车夫!”

李青山急忙掀起遮阳布,她在车内坐定,他问道:“小姐,您上哪儿?”

“熊廷弼大街,黄洛山公寓。”

“是,小姐。”李青山扶起车把,小跑速度平稳而有节奏地把她拉到目的地。李青山解开遮阳布,姚小姐从车里走下来时正好和他碰个满怀。“对不起,小姐。”李青山脸上绯红。

“没什么,是我赶急了。”她定睛瞄他一眼,抿嘴一笑,“你姓什么?”

“小的姓李,叫青山。”

“多大年纪?”

“小的二十三岁。”

“很好。”她走了两步又掉过头来,“过两小时到这里接我。”说完丢过一块银元。

“不不,您昨天……”

“记住,过两小时来接我。”

“是是,过两小时来。”

李青山拉车拐个弯停下,坐在车把上点支烟,深深吸一口后闭目养神,心里很不平静:“好富贵的小姐,多和气的小姐……”烟头烧到指头了,只觉指头火辣辣的才赶忙把它扔掉。他下意识扭头看看自己编了号的衣服:“青山哪青山,别做梦吧。”

过了一个时辰,李青山把车拖到黄洛山公寓前。姚小姐从黄先生家出来,李青山与黄先生眉目相聚,是自愧还是恐惧,他一时弄不清,把头低下了。

“黄先生留步。”姚小姐转身,微笑着看李青山拖车过来。“你真准时。”说着,她提步上车。

“李青山,你好像要说什么?”她在车里有心无心地问。

“回小姐话,小的没什么要说。请小姐坐稳,前面人多。”李青山从一阵“叮咚叮咚”悦耳的铃声中,好似看到小姐穿着的皮鞋的尖尖脚趾按铃键的优美姿式,与此同时,一阵清香从身后飘来……突的,他听到一声惊叫。“小姐,怎么啦,您受伤了吧?”他赶紧放下车把,回头一瞧,是左车轮陷在小坑里了。

“怎么啦?”她在车里问。

“没什么。您坐好。”李青山重新扶起车把,将车头右打四十五度,身往下躬,两脚用力蹬地,猛地一拉,车子跃出小坑。“没事吧?”

“没事。你呢?”车子平稳地朝前行驶。她夸他:“你的车拉得真好,遇到别人,今日我非从车上掀下来不可。”到了她家门口,她又给他一块银元。

“不不,这是万万不可的。”

“算我给你三天的车费行吧。”她正要进门,又转过身说,“你明天晚上七点来我这里。”

第二天他准时把她拉到座落在南京路上的维多利亚公园。红绿灯在葡萄架下、梧桐树上闪烁跳动。《小夜曲》、《渔光曲》伴随疯狂的爵士乐,把一群雍容华贵的男男女女搅得如痴如醉。

李青山坐在墙外的车把上冥想:假若有一天我也走进这座花园,与姚小姐跳一次舞那该……

夜总会也散场了,李青山起身将车拉到女主人跟前。姚小姐与一位四十左右的男人说了几句话,分手后,一脚踏上车。她打破沉寂:“李青山,今天还回家睡觉吗?”

“是的,小姐。”

“不回家行不?”

“那……”

“到我家里来睡。”

“不不,那不行。”

“我家有空房。怎么,怕我把你吃掉?”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家里等我回去。”

“你的家不是在乡下吗?”

李青山一时语塞,心想:她怎么晓得我是乡下人?他开口答道:“我指的是我表哥的家。”

她心中有数了,用脚轻轻点一下车铃:“你愿长期替我拉车吗?”

“愿意,我愿意。”

“我说的是,要雇你到我家里来。”

“那……这好吗?”

“怎么不好。我家只我一人,怪闷的。”

“我怕不——太——方便。”

“只要你心正,有什么不方便。”

“不,我要和表哥商量一下。”

“好吧。今晚不留你,明天上午十点到我家来。”她以主人的口吻,说,“来时不要拖车子。”

“那车子……”

“我给你钱买部新的。”

第二天,李青山准时到河南路特一号门口,等了半个时辰门才开,只见姚小姐穿一件长长的睡衣,裸足拖双素花缎子皮底拖鞋,不施粉黛,胜似淑女,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微睁着,樱桃唇启处,一排糯米牙展示在他的眼前。

“青山,还站着干什么?”她身上散出一阵袭人的清香。

“不开门,我进不去。”

“按按这玩艺儿。”她纤纤的指头往门上的按钮上一点,“记住了?”

“记住了,小姐。”他含羞点头。

李青山低头擦着门框走进去后,门,马上关了。

他尾随她来到小客厅。她示意他坐下,自己走到内室,脱下睡衣,露出贴身内衣,上身着件丝质长衫,透过长衫看得见两个莲蓬,下身着一件肉色长裤,姗姗步入客厅。

“青山,下午将新车买回来。”她吩咐道。

“是,小姐。”李青山低着头,不敢正视。

她看他一眼,说:“今天你是客人,不是车夫。”她用白嫩的手轻轻地托起他的头,“别这么羞答答的。今天,我要亲手为你做几样菜,为你接风。”

“小姐……”他不知说什么好,涨红着脸,“我帮您做些么事?”

“行,帮我摘豆芽菜吧。”说着,她先给他做示范:先把豆芽理顺,去掉豆瓣和根,尔后用根细铜丝将莱梗捅穿,一点点儿地塞进燕窝末儿。做完示范,她说,“只要二三十根。手脚放快些,我等着下锅。”

她走进厨房打开电炉,将调理好的菜肴烹调起来;炒好海米菠菜,又在小铜锅里投进两杯水,开了,将弄好的豆芽菜放入滚水里,片刻起锅,倒进瓷花汤碗——银丝燕窝汤做好了。

小圆桌上放了八莱一汤,玲珑剔透,既是一桌美味佳肴,又好似摆出的精美艺术品。李青山大开眼界:我的天,这八菜一汤不够我一人吃的!

“喝点酒吧。”

“不会,小姐。”

“三色酒,甜的。”不等他开口,她给他倒了一小杯,“来,碰杯!”

李青山看她一眼,举杯,无奈地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

“不不……”

又是一杯。

三杯两杯,李青山招架不住,昏昏然的,不听使唤的两只眼直往她身上瞄。她,不看他或者说她已经看清楚他了。

“吃菜,吃。这叫见面礼,往后,我们的日子长得很。”她说。

“小姐,我、我李青山,愿为您效劳……一辈子为您……效劳……”

他很老实,目前身体很虚,经过调养、引导,会好起来的——她想。

“小姐,您、您真是个好人……我今生今世……忘、忘不了您今天……今天的款待……”话未说完,李青山打个喷嚏,险些将牙签喷到她脸上,连忙拿手巾擦,当擦到她手背时,全身像通电般抽搐了一下,醉态顿时全消。

她把手伸过去让他擦弄,嘴里轻言细语:“你呀,今后上席不要贪杯也不要性急,一贪一急就会打喷嚏。今日在家,没旁人,若上了大场面,这是丢面子的事。”

“是,小姐。”他从她身上闻到一股扑鼻的芳香。如痴如醉、亦幻亦梦的他,明白一点,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女人住在河南路特一号。她姓氏名谁?他随口问一句。

“我姓姚,叫芳丽。”

他大吃一惊:“她就是有名的芳丽小姐?”

他上下重新打量她,街上照相馆橱窗的大幅照片与眼前的人,两相对照,人更美。道听途说,芳丽小姐是富有的宦门之后,因爹妈早逝,独自撑着门户,性情孤傲。“今日今时,真可谓前世的一段不了情缘。”想到此,他又抬眼看她,她正抬眼看他,四目相视,俩人心惊肉跳一回。

这对奇怪的主仆,好似等待着什么,姚芳丽心里明白。李青山纳闷:她这么年轻、漂亮,房子这么大,又有钱,成天在家无事做还雇佣人,是个拉车的男人。人说“富在深山有远亲”,她除了那位黄先生偶尔光顾,可说孤苦伶仃,她——怪可怜的。

李青山成了姚芳丽私人车夫,每月工钱固定,吃喝不愁,不出车时他成了看门人。活路闲散,心不纷乱,李青山起了明显变化:黑黄的脸逐渐白里透红,消瘦的身子逐渐壮实;主人有时开点小费,他攒着做了几件好衣服,买了双细毛呢面料的鞋子,把旧毡帽换成了盛锡福的礼帽。未进公馆时,要么一天拉几次,要么几天不拉,如今每天拉屎准时、顺当,这些变化换来了他对主人的一片忠心:我做牛做马不忘小姐的恩情。

姚芳丽把他的床安排在一墙之隔的耳房。李青山心中有数,全力地护着她和这个家。她深表满意。

姚芳丽偶尔到某处赴约,会会朋友逢场作戏跳跳舞,一个月内这种事次数不多。她最要好的朋友就是住在熊廷弼大街的黄洛山,据说,他的父亲是她父亲的家庭郎中,两家的老人过世,但交情仍在,她有小痛小病,或上黄家诊治,或请他上门医治。说也巧,黄洛山年过二十六未组织家庭,据姚小姐讲,黄先生的太太与他结婚不到两年就死了,过着鳏夫生活,这也许是他们保持接触的另一个原因吧!他们各自守着门户,过着隐居生活,似乎有某种契约,这只有他知、她知。

据李青山观察,他们的交往是清白的,每月初一定期见次面,但从不在对方家过夜。据姚芳丽讲,这是他们父辈立的“规矩”。李青山对这些内情从不对外讲,甚至对他表哥也不讲。

二贵妇巧示胴体

冬天过去了,春天又来了。

一天,她对他说:“青山,今天陪我到‘大京班听戏去,去时坐马车。”晚上真地坐马车去了而没叫他拉车。还有一次,她又说:“青山,你到后城马路印章铺刻个私章,今后到全城钱庄取钱就用你的私章,这事,我已向刘老板谈妥了。”他目瞪口呆,只得照办。特别使他不解的是,有一天小姐洗澡忘了拿衣服换,喊他将衣服送进浴室。主人吩咐只得照办,如何照办,难住了他。他只好从门缝递进去,岂知,她接衣服时将门打个大开,赤条条的小姐晾在眼前,吓得他直冒冷汗,她却若无其事。

不知从哪天起,她俩吃饭不仅同桌而且相对而坐,她给他夹菜,给他添饭。开始时李青山有些不自然,后来习以为常了。

一天,吃罢晚饭,李青山收拾饭桌后,照常回到自己卧房,打开收音机听戏,小姐突然来到他房里,他起身让坐,她笑笑,坐下了。

“青山,几个月来,生活习惯吗?”

“习惯,小姐。”

“想家里人不?”

“不想,小姐。”

“为什么呢?”

“因为……老话说‘端人碗,受人管。小姐像我的再生父母,我……”

“说哪儿去了。你不是吃我的饭,是吃你自己的饭。这家没有你,早就被坏人占了,我还有什么家哟!”她用手帕擦擦眼皮,喉头发颤。

“担当不起。没您的恩典,我还是个出苦力拉车子的,如今……真不好意思。”

“青山……”她亲昵地、深情地望着他。

“在,小姐。”

“别叫我小姐好吗?”她语气恳切,“叫芳丽。”

“这……”

“好吧,明天见。”她走出门还擦着眼皮儿。

他送她出门。她掉头看他一眼,轻声对他说:“你明天把早点送到我房里去。”

他点点头。这一夜他睡得好香好甜……鸡叫五更,他起床到汤包铺买了一笼汤包,又到西点店买半磅牛奶,回到家,太阳才露头儿。他轻叩主人房门,门开了,跨进门,门又关了。这一开一关是他始料不及的。进门后,他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穿一件三角裤头,两支修长的玉腿,婷婷而立;披散的秀发飘然喷香。

他不敢抬头看她。

她靠近他,用手接过牛奶并有意捏他一下:“汤包,你吃。别走,就在这儿吃。”

她上床,扯过毛毯盖住下身,露着乳胸,喝牛奶时,她的上身全部呈现给了他。

他木讷地站着,两眼直愣愣看着她将牛奶往嘴里倒,喉管慢慢蠕动……啊!她终于喝完了——李青山依然木讷地站着。

她失望了。“这个窝囊废”——她嘀咕着。

“青山,你还站着干什么!”她板着面孔大声地喊。

“是是是,小姐。”他诚惶诚恐转身出门,门已反锁上。

“站住!”她翻身下床,伸手“叭叭”地打了他两个耳光,“你口口声声把我当救命恩人,今天有你这样对待恩人的吗!”

“是是,我有罪,我不是人!”他扑通跪在她面前,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自己的脸,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

姚芳丽又用光光的脚板一脚朝他身上蹬去,李青山往后一仰,两眼直呆呆地瞄着她。

“还呆着干什么!”

“小姐、小姐,您老人家饶了我,从今后小人再不敢莽撞……”

她用手在条桌上一拍,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起来起来!”

他站起身,战兢兢地:“小姐,您……”

“傻瓜。去,洗个澡,洗了来我这里。”

这“傻瓜”二字像一把钥匙把他的“脑窍”捅开了。

洗完澡的李青山,穿上女主人为他准备好的咖啡色金丝绒睡衣,脚穿皮革拖鞋,迈着方步踱进卧室,此时的他,体魄健美,在她眼里还数不上风流,却焕发着英气。

“小……”他马上改口,喊了一声,“芳丽。”

这声“芳丽”,反到把她叫得惶惑不安了。

“你坐,不,坐沙发上。”

俩人默默地坐了片刻,她慢慢倒在他的怀里。

他用睡衣裹住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光洁、滑润、白嫩。良久,两只粗壮有力的手托起她轻盈的身子,缓步朝床边走去,轻轻地放下,猛地扑上去,但他扑了个空,他不解地瞪大眼。

她妩媚的眼没离开他,笑盈盈望着他。

他魂不附体,又不知如何行事。

“青山,你同意的话。”她两只手抚摩他健壮的胸脯,“明天请黄先生为我们证婚。”

“证婚?您不后悔!”

“我……青山,你真傻……”她双目微闭,任他亲吻……

李青山穿一套咖啡色暗条西装,白色衬衫的硬领下结一条绛紫色领带,脚穿白黄相间的牛皮鞋,丰腴的脸庞,海波浪的发式。他在落地镜前一亮相,一年前的黄包车夫变成阔佬了!只待今天举行婚礼,就是河南路特一号姚公馆的仆人,又是主人,就跻身这座大都会的上层,身价百倍,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但是,这位新富豪也有苦衷,妻子姚芳丽对他来了个约法三章:一,与家人只可有少许金钱关系,不可有其它关系;二,社会交友必由她认可,过去的难兄难弟一概断交;三,勤俭理家,深入简出,力避张扬。这三条经证人黄洛山公证,列入夫妻协定。他今天衣冠楚楚站在公馆门前等着黄洛山来,突的,他脑子里跳出这样一个悬念:她为什么嫁给我这穷光蛋?难道她是暗娼,荡妇?不,不是。订婚三个月来,她不曾有这方面的行为。那天早晨的事,不是她的错,是自己痴呆不懂那事……他好像进了一座迷宫,无法自解。这时,黄洛山姗姗跨进了公馆。

“青山老弟,这身行头走到哪里都抢眼,姚小姐好眼力、好眼力。老弟你的艳福不浅哟!不过,得把握住哟。咳!大喜的日子,我讲这些闲话干什么哩。”

“该讲、该讲。”洋装在身的李青山一时改不了做仆人的习性,点头哈腰,“您一是证人,二是兄长,三是贵宾,四是芳丽的故交。小弟有不周之处,还望老兄你多多指教才是。”

姚芳丽从厨房迎出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哈德门”递给他,点上火。李青山端来茶。

“青山弟,芳丽常对我称道你为人厚道,人穷志长,不贪钱财,还说你品行正大,是姚氏门宗选配的理想女婿。”他拉起家常,“咳!想我姚黄两家,两代故交,到我们这一辈苦于门丁不旺,今日之喜,姚氏门宗有希望了……”

李青山顿觉凄凉:“黄兄,小弟不懂人世,今后仿就把我、芳丽当作亲弟妹看待,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悄意。”

黄洛山伸出手掌重重拍一下他的肩膀:“对呀,我们姚黄李三姓要像一家人,齐心携手奔个好前程!”

三庸医诊断花柳

河南路特一号李青山公馆——门口正式挂上铜质牌子五个月了。铜牌在太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可公馆内男女主人并非风平浪静,小波大浪时有发生,只是大门紧闭,家丑没外传。黄洛山对“深宫之隐”略有所知,因涉及小夫妻隐私不便多问,暗里笑笑:“难办难办。”

五个月前婚配那天,他们三人举杯痛饮,不会饮酒的青山不得不陪着你一盏来我一杯去,黄洛山和姚芳丽当然是乐此不疲的里手,酒从晌午喝到掌灯,酒后,黄洛山打道回府。李青山夫妇收拾杯盘,淋浴后进洞房行婚夜新欢,岂知,他一见她玉肌般的裸体,耐不住情欲刺激,倾刻完事。他内疚。她抱怨。李青山自卑感一天天加重。正值春华的姚芳丽怎能平静!

“青山,你得滋补好身体。”这话如芒刺背。

李青山愧容满面,暗自买人参、鹿鞭调养。他心情舒畅、精力饱满时,往往失败。他完全悲观了。

姚芳丽时而叹息,时而佯装笑脸,心烦意躁,坐立不定。

转眼夏去秋来。

一天,姚芳丽在家里翻出一张发黄的报纸,走到李青山身边正经地通告他:“青山,你听说‘人寿保险的事吗?”她指着报纸登的一则“人寿保险”广告说,“你看,我们办个‘人寿保险吧。”

“太太,你办吧。”

“不,我替你办。”

“我?”李青山想说:我身体很好,不必办。但他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改口道,“太太,你看着办好了。”

“好,说办就办。”她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俩乘车径直到“人寿保险”公司办理保险事宜。

公司执事将他俩上下打量一番,详细给他们介绍保险规则、投保须知、投保金额及应缴的投保金。

“保险金额根据身体、资财而定,一般在十万至二十万,投保人可依据具体情况适当提高,保金最高不得超限三十万,年金缴纳三千块。”

“那么多呀!”李青山一惊。按此累计投保十年,一次应缴纳金三万块,这是一个黄包车夫一辈子的劳苦钱。

“行。值!”姚芳丽却一诺千金。

两眼溜动的执事最后把眼珠定在李青山身上:“李先生,本公司信誉第一,收费最合理,您拿定主意哟。您看——‘自愿、信誉、保险是本公司的宗旨。”

“好啦!为我先生投个保吧。”姚芳丽接过执事递上的“小美丽”香烟,悠悠地点燃,悠悠地吸一口,悠悠地吐出一圈烟云。

李青山无奈,只得跟执事上三楼检查身体。姚芳丽不安地等待丈夫。

“李太太,好啦!您先生健壮如虎……”

“好、好、好呀!”姚芳丽惊喜交加。

一笔三十万元的交易就这么成交了。

执事目送他俩款款而去,百思不解地摇摇头:嘿!这些有钱人啦——不过,用钱买个平安,也是一种活法。

姚芳丽喜形于色:“青山,我们可以过十年的太平日子了!”

回到家里,旧事依然缠绕在李青山心里,只好暗地去到黄洛山家,求他帮忙治自己的病。

“洛山兄,小弟有件事请您帮个忙。”

黄洛山胸有成竹,不用猜就知道要帮的什么:“只要做得到,为兄一定尽力。你说吧!”

“就是,就是芳丽和我……”

“怎么,不和吗?”黄洛山佯装不知。

李青山无奈,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出了合房之事。

黄洛山面部留下的表情是对方察辨不出的:“行。家父是花柳科郎中。您太太的令尊,年轻时也染上了这种病,后来我父亲做了他的私人医生。直到四十多岁才有了您太太,这事您太太一无所知,你也绝不能把话说给她听噢!”

李青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事从来没听她讲过。”

“家丑不外传嘛!”黄洛山做个鬼脸,“你说是不是呀老弟。”

“那是。我这事烦劳老兄帮忙,详情也请保守秘密。”

“见外见外。”黄洛山一本正经的样子,号脉、翻眼皮,翻出一叠陈旧病历,操起羊毫写剂药方交给他,说,“你按这个方子配三付药,每三剂为一疗程,连服五个疗程后,我再开几针针剂,想必两个月之后就有大的起色。”他停顿片刻又说,“针剂注射要留神,否则药不到位也是白搭,这就应了一句老话‘药不够,针来凑。”

李青山用红纸包了十块大洋递到黄洛山手里说:“请老兄尽力。”

黄洛山接过银圆,略有所思:“针剂有些反应的,但不要怕,数天便会消失的。”

从此,李青山治起“病”了!

说也奇,经过几个疗程,李青山的体质、精神有明显的好转。

姚芳丽对丈夫也在作细致观察,在饮食、生活方面主动配合,体贴关照,脾气发得少了,夫妻间缝隙在逐渐弥合。

李青山对太太感激在怀,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只是在房事上仍有所戒备。这是他惟一的心病,可是,他还没有认识到这种“心病”。

四乐园新富豪登场

一天中饭后,姚芳丽对丈夫说:“青山,还记得维多丽亚公园吗?”

“忘不了,太太。”李青山对那豪华的乐园记忆犹新,那时,他是个穷车夫。。“我听说新近从上海来了个‘波依也洋乐队,今天举行首场演奏会招待社会贤达,你去不?”

“社会贤达!我们能进去?”

“黄先生神通广大,请他出面一定能。”见丈夫作出反应,她马上拨电话给黄洛山,电话一通即合。她把电话中“能进”的允诺告诉他,担当起了教他跳舞的差事。

经几个小时调教,李青山从不会动脚到跳得很好,使姚芳丽喜之不尽:别看他平时表现一般,今日里他不笨哩!

李青山本不是个笨人,况且跳舞也并非难事,几个小时的学习,哪有不会之理!

掌灯时分他俩乘坐一辆华丽马车来到“维多丽亚”公园,下车后,他俩款款步入。黄洛山迎上前去,他旁边站着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也跟了上去。姚芳丽用余光扫她一下,挽着李青山走到挂满彩灯的露天舞池。这时,众人目光焦聚他俩:啊,江城美女姚芳丽来了!新富豪李青山来了!

姚芳丽青春焕发,亮丽可人,有压倒群芳之势。

李青山在灯红酒绿中举杯、谈笑、纵情,很潇洒。

乐园里高雅的风韵,喷香的舞池,馥郁的鲜花,动情的音乐时而悠扬,时而疯狂,一群文雅的男士和美丽而风骚的女士,狂歌乱舞。

李青山用戴满戒指的手搂着婀娜多姿的姚芳丽,翩翩的舞步倾倒众人……这舞会一直跳到凌晨三点,新贵李青山夫妇成了全场的王子和公主。

李青山尝到有生以来的最大欢乐,也了却他一生的宿愿:黄包车夫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回到家,姚芳丽脱下晚礼服,疲乏地躺在床上,见丈夫毫无倦意,她又起身走到他坐的地方,倒在他怀里默默无语。他双手抱起她轻盈的身子,平摊在大腿上看着那美丽的脸蛋儿。

“太太……”李青山两行热泪流下,噗噜噜落在妻子白嫩的面颊上。

她诧异地说:“青山,这是为什么?”

“太太,我的好太太。”他趁她不防用两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她,从头发吻到脚尖,又从脚尖吻到头发……许久、许久……“我不是你的丈夫,我不配做你的丈夫。我还是伺候你吧,为你拉车,一直拉到死。”

“不不,青山,你是我的丈夫,我的好丈夫,我惟一的亲人。青山,只要你喜欢,你要什么我都给,我这个家,都是你的。”她将两只光膀子吊在他的脖子上,“别说傻话了,你不能死,要活,我的心肝儿。”

好亲密,好热情,好温馨。

“青山,我漂亮吗?”她柔情似水。

“太太您漂亮,您能干。”

“今天你看到跟黄先生跳舞的那位女士,好阔气。”她瞟他一眼,“五年前她是‘维多的皇后,脖子上那串宝石项链值多少钱,你猜猜。”

“三百块。”

“整整六百!”

“是嘛,我给您买一串。用八百块!”

“是嘛!”她抿嘴一笑,“说大话。”

“我李青山有的是钱。这叫‘借花献佛。”调整心态后的李青山粲然一笑。

“我何时接受夫君的馈赠呢?”她嗲声嗲气。

“我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一定。”

“想不到你还蛮浪漫的。”

“这不是跟太太你学的嘛!”他捏一下她,说。

她将身子完全投到他怀里。这一夜,他俩睡得很香甜很平静。

第二天,李青山起床洗漱完毕,匆匆忙忙直奔黄洛山公寓。

黄洛山看到这位昨天光彩照人的新富豪,放下手中的书说:“青山弟昨晚好风光啊!”

李青山笑脸作答:“今日赶早来看你,嘿嘿。我那事办得顺手不?”

提到这事,黄洛山面带愠色:“老弟保密不好啊。你太太反应好强烈……”

“这事我挑明了,只是说到‘花柳病她受不了。女人怎么见得这种病嘞,今后就别提什么‘花柳就是了。”李青山停了片刻,“据芳丽说,我不是那病。”

黄洛山有些纳闷儿,但马上控制住:“她知道什么,嗯!凡房事上的病都属性科。性科是什么?说通俗点儿就是‘花柳病嘛!你以为得了梅毒才算?太无知太无知了!”他口气缓和一些说,“我又查了查,三剂针药不能连续注射,打一针等五天,观察观察,再打第二针,观察观察,再打第三针,那时可说药到病除了。”

“行,就按你的方案行事,不过……”

“算了算了,这事她不懂!”

李青山不便多说,从兜里掏出十块银圆送到他手上就匆匆赶回。他发觉黄洛山与姚芳丽——这个所谓的“姚黄”世交并非那么亲密,特别是去“维多丽亚”公园后情况更不妙。

按照医嘱,他按时到黄洛山家中打针。一针、二针,待打第三针时,捎上妻子姚芳丽口信,说:太太要把第三针带回家打。

黄洛山一怔,难道她要亲自动手?若如此,他放心了,于是爽快地答道:“那好,请你太太慎重,针头一定消毒,拜托了!”

姚芳丽对丈夫身体上的不正常反应,心中是有数。

李青山对第一针打下去的反应很大,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在床上睡了两天,但为了治病不得不遵照医嘱。第二针打后,又如此往复一番,不同的是肠胃不畅,胸郁。对此,姚芳丽看在眼里,心中却想到“维多丽亚”那幕光彩照人的剧:李青山应付自如,风流倜傥不亚于人;他的灵气、他的悟性、他健壮的体魄和他对自己的忠诚,像一把铁锤猛烈地碰击着她的心。也正是那晚,看到黄洛山及那个形影不离的交际花时,她产生一股强烈的厌恶感。从比较中她发现李青山是块金子,正是这块“金子”撞击了即将泯灭的良心,她很后悔,因此,在丈夫打前两针时,殷情伺候,助他渡过难关。

李青山停止打针后,精神时坏时好,坏时,昏昏沉沉,好时,有强烈的性冲动并很难克制。姚芳丽声色不露地等待、观察,更多的是观察重于等待,一旦发现他精神振奋,便将自己洁净的身子紧紧地裸裹在他健壮的裸体下,他亢奋不已。姚芳丽大惊失色。正是这个始料不及的意外,她才第一次在他身上得到一个女人应得到的快乐。一年多来,她太需要刺激了。

“啊,啊——!青山,我的好男人,你终于给了我……”

“不,不!太太,是你给了我,是你、是你……”他揽着她送过的裸体……是报答?是需要?是条件反射?还是一种病态反应?一时间,他俩谁也说不清。

李青山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一个美丽、富有的女人身上放纵地表达了一个男子汉的勇气。

姚芳丽此时以英雄待他,在她心目中他至高无尚。与此同时,一个新的计划也在她心里躁动。

五奇女设计李代桃僵

结婚周年纪念的日子已经来临。

李青山对太太为何要亲自替自己打第三针又迟迟不打,很纳闷儿。

那一夜风流过后,姚芳丽心海难静:脱离江湖,过一种平淡清白的生活是她久有的夙愿,这要冒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测,李青山将陪她成为荒郊野鬼;若继续沿预计的路走下去,美满和幸福将一去不复返,但她舍不得李青山,她需要李青山。在生与死、情与欲之间,她决心为自己的选择冒一次险……

“太太,你怎么哭了,为什么,嗯?”

“青山,你不懂……”

“不懂!你要我懂什么?”

“别问了。”她趴在他身上,望着雕花床架,默默不语。片刻,她将被子盖住他,准备给他打第三针——她认为有必要这么做了。

朦胧中的李青山的知觉告诉他,太太给自己打针了。“太太,最后一针是送我上西天还是返老还童?”

姚芳丽甜甜一笑:“俗话说,医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她笑,是因为她把针剂作了重新配制,不是要他死,而是要他人不知鬼不觉地活在世上。“你就别多想了。世上许多事是说不清楚的。”姚芳丽抽出针头,站在原地愣愣神。

“好,不说了也不想了,一切由你安排。”李青山穿好衣服,着意打扮一番后吻吻她苍白的脸,说,“今天我们要好好庆贺一下。”

“青山,你怎么啦?”姚芳丽瞪大眼睛,怀疑丈夫是不是那个老实巴交的黄包车夫。

“没事,我很好。按原计划进行。”

“什么计划?”

李青山不假思索:“给太太买几件好首饰,比黄洛山情妇的首饰好,待我死后留个纪念。”

听到这话,姚芳丽身子一阵哆嗦:李青山李青山,别让我错看了!否则,自己就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假如,假如他是另一路高手……我的天!

“走,太太!”

“青山,有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不,不够。”

“我说的是真的。我的身子都是你的了。”

李青山舒了一口气,哈哈大笑起来。

这狂放的笑声与他平素的恭谦,判若两人。哪是真,哪是假,她更加不安,犯疑。一阵昏眩的她,晃晃荡荡摸着沙发坐下,手触到茶几上一张旧报纸,报纸上“白公馆桃色新闻惊世录”几个赫然大字映入眼帘,她脱口喊声:“青山!”

“太太,我在这儿。你不舒服?”他怜爱地问。

“不……是……有些不舒服。你怎么样?”她语无伦次了。

“我好多了。”

她狂躁不安:“不,不可能!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敢在老娘身上耍花枪!你跟黄洛山那个流氓合伙算计我,你说,说清楚!否则,老娘和你没完!”

“太太,是他要我这么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他叫你做什么,你说!”

“他说我害了花柳病,教我……”

“花——柳——病。就这么简单?”她冷笑一声,“我早说过,你不是花柳病,也没有病!黄洛山那个狗杂种,我叫他不得好死!”

“太太,他也是为我好。”

“狗屁。狗——屁!”她歇斯底里后,冷静地梳理一年来的所作所为。对李青山的种种安排均按计划演变着,近来的突变,他不适应,她自己同样也不适应:入道难,出道更难。这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她感叹起来,但,她决心已下要做个自由之身。

她陪着丈夫李青山,乘一辆小汽车径直来到汉口后城马路“丰丰珠宝”店。

店老板喜笑颜开迎着这对贵人,把他们接进店堂内厢坐定,沏上茶,热情地介绍种种名贵的金银玉器。姚芳丽接过玉器一一过目,选了一对产地南洋的玉手镯、两枚金戒、一对金翡翠耳环,另加一个项圈 (带护身符的。这是为腹中小生命准备的)。店主扒拉算盘:一仟八佰九拾伍元银洋。以示优厚,老板去掉了伍元银洋并把金银珠宝打包放好,双手捧给她。姚芳丽一一点清放进手提包里,这时她发现提包内的钱票没了。这钱票就是同城一种兑换现金的支票。她心急火燎找遍全身,又到丈夫荷包里搜寻,毫无结果。

“对不起老板,我们的钱票忘在家里了。”姚芳丽流露出无奈的神色。

“没关系。”老板皱皱眉头,打量他们一番,问,“贵公馆是……”

“这是名片。”她送上名片,指指沉默不语的李青山,“他是我丈夫李青山。”

店老板接过名片:“您就是河南街特一号李公馆的李太太!请回,明天叫伙计上门去……”

“不烦劳了。”她看一眼李青山,“我回家取钱,留下我丈夫,稍候我就来。”

老板爽快地答道:“行。您快去快来。”

姚芳丽出门跨进汽车,一溜烟到了家。这是上午十点钟的光景。

她从选首饰到离开,李青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店老板只顾生意把他忘了,待她走后才记起他,见他睡得正甜,用手摸额头,体温正常,分咐店伙计拿条毛毯搭在他身上,又端条凳将他的双腿放在上面让他躺着睡。“李先生真是个大福人。”老板笑笑,走到前店忙生意去了。

下午三点多钟,一辆雪亮的马车停在“丰丰珠宝”店门口,姚芳丽下车后走到店堂内厢,见李青山还在睡,她叫了一声,没有回音,她用手重重拍他两下,仍不见醒,她大声叫起来:“他怎么啦?”

店主不知所措,用手摸了一下李青山的鼻子——他停止了呼吸。他吓了一大跳!

“唉哟!我苦命的夫呀……”姚芳丽扑在丈夫身上,伤心地哭着,流着泪。珠宝店上下十多口人呆痴地立着。

店主用各种办法阻止她,防备第二个不吉利的事出现。“人死了不能复生,李太太,赶快办理后事要紧,我这店子是不能久停死人的呀。”

姚芳丽像被蜇了一下,嚎啕大哭起来:“我苦命的人哪,为什么不死在家里死在这鬼地方是为何哟!你把我丢下,我怎么办呀……”

店主这才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劝她尽快了结。姚芳丽马上止住哭,给警察局打电话请快派人验尸。警察和法医赶到,验尸结果:属正常死亡,与“丰丰”无关。

“李太太、李太太。”店老板跪在她脚下哀求,“本店是本埠行商最讲信誉的,绝不会做那种缺德事,警署……”

“我不管!我丈夫是在你店里死的,你用钱买通他们,如此了结,我与你没完!要向《大江报》写状子,将‘丰丰谋财害命的劣迹公布于众……我要和你拼了!”她声嘶力竭。店内满堂惊骇。

店老板十分无奈:“李太太,请您小声点儿,何必动这么大火气呢。警察是你打电话请来的,我与他们素不相识,有何买通呢。”

“别把我当傻子。你请他们吃喝,送钱给他们,这些瞒得了我?”

“您多心了。”店老板哭丧着脸,“这点儿吃喝对他们算得了什么?那钱,是我替您付的请办费,花了我十块‘袁大头呀!”

她知道,戏只能演到此,况且大事还在后头,于是说:“好吧,我赶回去办理丈夫的丧事。”

“那——您、您的……”

“我坐车去,你不用送。”姚芳丽缄口不提购买珠宝首饰的一千八百九十六块大洋。

店老板眼睁睁望着她上车远去了。

姚芳丽并未回家,而是赶往警察局找到验尸的法医和当场的警察,办理了“正常死亡”的证明后,从手提包内拿出一张填有“五百元”的兑票递给法医。法医、法警瞪大眼睛,张着笑脸看着她——这五百块大洋可抵上他俩一年的薪水啊!

她出了警署,马不停蹄赶往人寿保险公司办理了三十万元的赔偿金手续,当着经理的面打电话给寿木店老板,将早已订好的特制棺木取走。寿木店老板没有怠慢,雇了四个脚夫,抬着空棺木到“丰丰”,装上李青山的尸体,乘黑运往她指定的地点。一路上,丧车浩荡,哀乐低沉,纸钱纷飞,好不凄凉又是何其的风光!

一周后,黄洛山叩开河南路特一号公馆漆黑的大门。他走进门又重重地将门落了锁。

他紧随她后进入卧室,像老鹰抓小鸡似地将她揽在怀里,说:“我的宝贝,一年多了,好想你。”

“怎么,耐不住了?”她娇声浪气,“轻点。”

“小心肝儿,这次赚了三十万,心满意足了吧?”他又说,“我的配合默契吗?”

“你说些什么呀。”她慢慢推开他。

“你赚的三十万……”

“吃醋了?滋味怎么样!”姚芳丽猛击他一掌,大声吼道,“你给我滚开,快、快滚——!”

黄洛山并非等闲之辈,既然进了门,就不会轻易滚开,于是,马上进行反击。

姚芳丽知道他今天来,决不怀好意。那招摇过市的一手,骗得了局外人,绝瞒不过黄洛山,但她的高明之处,是他黄洛山始料不及的。

俩人厮打起来,你来我往,把细软家什砸个乱七八糟。在姚芳丽处于紧急关头,电灯突然灭了,黄洛山手举板凳正朝她砸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击重拳把黄洛山打倒在地,紧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卡住他的喉管,当他挣扎着欲再次品味人生时,就是那双拉过黄包车的手,狠狠地一卡,结束了他可悲的一生。

深宅里两个黑影晃动,手脚麻利地用床单裹着死去的黄洛山,出门上了一辆黄包车。车夫步履如飞,将尸体拖到姚芳丽早已精心安排的处所,那里的棺木已闲置七天,七天前从里面出来的李青山,亲手将黄洛山连棺木一起,填进了那个坑。

河南路特一号“李青山公馆”的大门依然紧闭着,一个孤苦老头守着它。据说,他就是公馆主人的那位远房表叔。

熊廷弼大街黄洛山的公寓也依然紧闭着,但门上的那把大锁却锈迹斑斑。翌年,汉口市市府,以“无主产业”没收了。

“亡夫李青山之墓”长了野草。每年农历七月十五,有人在坟头上添上一层新土,“他”的一对着装华丽的老友献上一簇青竹,三鞠躬,口里念叨着什么,似乎是这么四个字——这是天意!

若干年后,一对神秘的老人来到河南路特一号,将“李青山公馆”的门牌取走了。

又过了若干年,这块门牌出现在南洋群岛某个国家的“河南路特一号”的门楣上,这个故事才告了一个段落。

章回小说1999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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