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害怕回家的女孩

于永军

被扔到济南街头的女孩

大年初六，济南市解放阁派出所的民警把一个可怜的小女孩送到了遣送站。

据那女孩自己讲。她叫王慧，今年10岁，是被继父扔到济南的。

她说，她的亲生父亲八年前得败血症死了母亲改嫁后她与16岁的哥哥王元元随母亲一同住到继父家里。继父的脾气很坏，经常无故打骂他们。他曾经捆住她的双手，把她吊到房梁上，用烧红的铁条蘸水后烫她的脸

继父经常故意把烟头扔到地上，如果她不拾要挨打，说她不干活；她拾了也要挨打，说她拾得不干净，妈妈开始时还要劝一劝，但每劝一次，都要挨继父几个耳光。后来，妈妈也不敢劝了。继父常对妈妈吼：“我养你和你儿子就够了，还管你闺女干嘛？”她说继父每天只让她吃两顿饭。

她很想她的生父，因为爸爸活着的时候，尽管家里很穷，但父母都很疼爱她，经常给她做好吃的。现在的家里虽然有彩电、冰箱，但她却只能每天喝面条汤。

她说继父经常撵她走，这次不知为什么又用棍子打她，把她的眼睛都打肿了。后来继父说要带她去姑姑家，他们坐了好长时间的车，继父说到站了，让她下车，她下来后，继父却没有下车。

她被扔在了济南街头。

据派出所的同志介绍：一位中年人在街上发现了她，带着她到一家饭馆吃了饭后，将她转交给了巡警，巡警又将她转送到了解放阁派出所。这个孩子不知道她家的详细地址，只知道家住在“黑庄”，还说曾经在“谢庄”上过学前班。但警察查遍济南市附近的村庄，没有找到这两个村子，只好又把她送到遣送站。

孩子所能提供的线索很少，她说她有一个姑姑叫赵元新，今年23岁。继父在村里修车子，爷爷烧锅炉。她还知道济南有一个“济钢”。为了把她送回家，遣送站的工作人员四处奔走，多方查找，两个多月过去了，但没有任何结果。站里收留的大都是待遣人员和聋哑低能儿，无权长期容留有家的健康孩子。眼看着小王

慧无家可归，又不能进行特殊照顾，遣送站的工作人员心急如焚，他们想到了最后一个办法——求助于新闻界。

女孩身世之谜

1996年4月28日，《济南时报》头版头条刊发了《被继父遗弃的女孩》，从此，“王慧”这个名字牵动了无数济南市民的心。

“为小王慧找家”，《济南时报》从4月26日开始到5月9日，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里，连续11天在头版显要位置刊发“我家活动”的报道和有关情况。

第一篇报道发出当天，报纸刚刚上市，编辑部的热线电话就响起来了，《济南时报》记者宋俊玲的传呼机也响个不停，读者们纷纷来电话询问孩子的情况。

——济南公安学校张杰总教练在电话中说：“读完报道，我们全家人一个中午都感到心里堵得慌，我母亲非常想收养这个孩子，孩子愿住在城市留城市，愿去农村去农村，只要孩子开心怎么都成。”

——一家香港独资企业的老板来电话说：“我要让小王慧同正常的孩子一样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有爸爸疼。当然，如果有条件比我好的人家想收养她，我将为她祝福。”他恳请记者不要说出他的姓名，因为他只是想做点善事。

——羊城酒店的韩国经理执意要收养这个孩子，他说：“这么聪明的孩子，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埋没。我们愿意每月出1000元钱，负责她的生活费用，直至成年。”

——济南市体委的崔金柱，打过电话后，拎着两大包食品来到了孩子身边，老大不小的他竟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么小的孩子，吃这么多苦，她的父母应该受到制裁。”

……夜里10点多了，热线电话的铃声还响个不停。

时报新闻部主任龙奔、记者宋俊玲等人，把为小王慧找家作为头等大事，每次捕捉到一点线索，他们便穷追不舍。尤其是最新披露小王慧悲惨身世的宋俊玲记者，更是为此倾注了大量心血。她几乎每天都要与小王慧在一起，给孩子弄好吃的，还为她买了全身的新衣服，几次带小王慧到家里洗澡、换衣服，晚上和她睡在一起……以致她那上小学5年级的儿子，一度对这种偏爱表示“不理解”。

社会各界对孩子关注的热情令记者们深受感动，但是仍然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们，小王慧的家到底在哪里。

应当说，对于王慧这个来历不明，又聪明过人的孩子，思维敏锐的记者最初是十分审慎的。他们通过多种形式从多个角度对她进行了认真的观察分析。但大家得到的总是同一个印象：这是一个懂事、勤快、重情意的孩子。然而，他们同时也发现，在这个孩子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背后，似乎有一种难言之隐，她好像一直在回避着什么、遮掩着什么。

济南市公安局户政处的电脑上，全市400多万人口的资料被检索了一遍。在10岁的孩子中，根本没有叫王慧这个名字的。倒是有一个叫赵元新的姑娘，但年龄又与王慧所说的“姑姑”不相符，人家才17岁。至于她所说的“黑庄”“谢庄”更是子虚无有。十多天来，也有几名热心读者上门提供线索，但这些线索都不能为小王慧所讲的故事提供任何有力的支持。

难道她不是济南人？人们又无法对她那口地道的济南话作出合理的解释。那么她的家到底在哪？在与孩子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背后，到底有一些什么与同龄人不同的经历？孩子为什么宁愿留在遣送站却不愿回家？

她到底是谁？

让人流泪的谎言

在时报大楼的电梯上，小“王慧”终于低着头，向宋阿姨承认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她说了谎。

她不愿再看着叔叔阿姨为破解她的身世之谜而四处奔波了。

原来，她不叫王慧，真名叫郝明慧，今年10岁，是济南市西郊红庙村人。在红庙小学读三年级。使他遭受非人折磨的，不是她的“继父”，而是她的亲生父亲郝占水。她的妈妈叫王秀红，几年前与一个男人跑了。她的哥哥不叫王元元，而叫郝明远，今年15岁，两年前因被父亲吊起来毒打，也离家出走了，如今下落不明。

记者们到管辖红庙村的济南白马山派出所和红庙村调查证实：尽管小明慧在自己的身世上说了谎，但她所遭受的虐待却完全属实，有的情节比她讲述的还要严重。

他的父亲郝占水，结婚后染上了酒瘾，一喝醉就打人，全家人都成了他耍酒疯发泄的对象。10年前一次撒“酒疯”时，他失去了双眼。失明后的郝占水，人性更加扭曲，三天两头关上门毒打妻子。妻子终于跟别人私奔了。打那以后，他愈发酗酒成性，小明慧兄妹便成了他发泄的对象。深夜一两点钟，孩子正在睡梦中，郝占水却撒起了酒疯，摸索着把熟睡的女儿拖起来，为他放音乐、做好吃的，稍不如意，就是一顿毒打。孩子的惨叫声，经常在寂静的夜里令整村人的心

跟着发颤。有邻居曾看见他倒提着小明慧的双脚，大声吼着说要“劈”了她，也有邻居曾看见小明慧大冬天被扒光了衣服，站在门外的雪地上，瑟瑟发抖……

今年大年初五这天，郝占水又喝醉了，在街上东倒西歪地乱窜。明慧怕父亲被车撞了，死拉住他不放手，哪知父亲却把她按倒在地，一顿猛打。明慧含泪出走了。济南橡胶制品厂的王传新夫妇收留了她，第二天又把她送回了红庙村。郝占水当着王传新的面千恩万谢，可人家一走，他竟怀疑王传新就是拐走他老婆的人，硬说小明慧与她妈妈合伙算计他，抓住小明慧又是一阵毒打。小明慧被打得两眼充血，瘦细的脖子也险些被勒断。于是，她又一次离开了家。

谜底揭开了，真相大白了。《济南时报》的叔叔阿姨们问小明慧：“你当初为什么不讲实话？”小明慧低着头回答：“我怕被再送回家。”

此时，道破了秘密的小明慧又处于极度的恐慌和不安之中：自己还会被送回家吗？好心的大人们会原谅她的谎言吗？她紧紧地依偎在宋阿姨的身旁，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时报社的叔叔、阿姨们

“不能送孩子回家”

宋俊玲说：“当孩子向我承认她编造了谎话的一刹那，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人的爱心和情感容不得亵渎。然而一想到孩子那悲惨的身世，心里又释然了：这是这个孩子被那个特殊家庭逼出来的一种自我保护意识，是作为正常人的一种本能。一个10多岁的孩子，面对那么多大人，为自己所编造的谎言前遮后掩，硬是撑了两个多月，要有多难啊。这孩子承受的太多了！但既然她能自己说出来，表明她信任我们，我们没有理由不原谅她！”

于是，又一篇关于小明慧的身世真相的报道，登在《济南时报》的头版。

报社的热线电话又响个不停，读者同样原谅了小明慧：“再也不能把小明慧送回家了，因为一旦回家，她的境遇将更惨。”

伟民空调公司王郁杰得知明慧的身世后，打电话到时报的新闻部：“无论孩子以前说过什么，都是她以前所处的非人处境所造成的。孩子是无辜的，她有权享受正常的家庭生活。前几天听说想收养孩子的人挺多，我就没提，现在我宣布，我愿意收养这个孩子。”

羊城酒店的韩国经理再次表示愿意收养小明慧：“得知孩子的身世后，我们收养她的愿望更强了，这样的孩子不救，这个社会就没救了！”

更多的读者表示：愿意收养小明慧。小明慧的一位亲戚看了报道后，从西郊赶到《济南时报》社，一见宋俊玲的面就哭了：“明慧她爸没人味，有一年明慧的四姨帮他盖了六间房，可房刚盖好，他就砍了明慧四姨父两刀。这样的人怎么能带孩子？不能再送她回家了！”

小明慧，你能找到新家吗

关于小明慧的连续报道，在泉城各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人们纷纷伸出了援助之手，给这个失去父母疼爱的孩子以关怀，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让这个没有享受到家庭温暖的孩子得到家庭的温暖，让这个可怜的孩子拥有同龄人应有的幸福生活。

共青团济南市委权益部的徐宾部长，在时报刊发首篇报道的第二天，便赶到了济南时报社，与记者们一起研究救助方案，为保护孩子应有的权益奔走。济南市未成年人保护委员会，在对事实进行调查核实之后，依法对郝明慧予以了特殊保护。在他们的积极努力下，小明慧有了暂时的“特殊保护地”——山东省新世纪学校。这是一所闻名泉城的全日制寄宿学校，在董事长张建光先生的精心安排下，在老师们的照顾下，小明慧在这里上小学二年级。目前，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仅学习成绩优异，而且还学会了弹电子琴、操作电脑。

人们更关心的是小明慧的未来。

济南市未成年人保护委员会召开了紧急会议，专门研究如何负担起保护孩子的责任。由于小明慧父母双全，情况十分复杂，会议决定：将依照法定程序，以未保委的名义对其已经丧失和没有起到监护作用的父母提起诉讼。

团市委委托高保刚律师和团市委权益部徐宾部长作为诉讼代理人，在经过20多天的调查取证之后，于1996年6月4日，正式就“变更郝明慧监护权”一案，向市中区人民法院起诉。诉讼请求如下：“一、由于郝明慧的父母郝占水、王秀红对其存在虐待、遗弃行为，因此要求法院撤消郝占水、王秀红对郝明慧的监护权。二、为郝明慧指定新的监护人。”他们要为小明慧找一个新家。

济南市市中区人民法院接到起诉书后，已正式立案。不久，此案将开庭审理。

小明慧，你会找到你的新家吗？

责任编辑：耿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