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别怕!

白忠懋

苏东坡到惠州时，他的夫人朝云看到市肆上有卖羹的，以为是海鲜羹。就买了一盏来吃。后来她得知自己吃的是蛇羹，当即呕吐起来，“病数月竟死。”(朱或《萍州可谈》)蛇羹无毒，是不会使她丧生的，她不幸病死，是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在摧残她。精神脆弱的她，无法摆脱这种摧残，终于不治。这样的女性肯定胆小，而且十分害怕那些外形丑恶或可怕的动物。

同是女性，另一位却“胆大包天”：有人到广东的佛山，看到一位老太太双手握住一条眼镜蛇，在蛇尾处用嘴吮血——那蛇刚被剖腹，血正往下流。当地人认为蛇血很有营养。对广东人来说，吃蛇是家常便饭，根本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像那位老太太敢吮蛇血，在广东并不会有人夸奖她大胆。

电影演员王丹凤以前也吃过蛇肉。有一次，王丹凤去广州，朋友请她吃饭，席间有蛇羹。朋友怕她不敢吃，没说穿，她吃后才发觉自己吃过蛇肉了。她想想有点害怕，不过蛇肉的美味使她十分满意。后来她在上海美心酒家与艺友们一起吃粤菜，有一款是“三丝烩蛇羹”，旁座的黄宗英问她现在还怕不怕，她说：“不怕，不怕，反觉得味道挺好呢。”王丹凤本来不敢吃蛇肉，但在“中了圈套”后，觉得并不怎么可怕，以后又吃，就不再有恐惧感了。

新加坡女作家尤今周游世界，应该说是见多识广的，但在饮食上也不是吃什么都不怕：她读了别人写的《八爪鱼刺身》，觉得趣味盎然，可是自己到了韩国，也去尝尝它，却一点儿也不有趣了。所谓“八爪鱼刺身”就是活章鱼生吃。女摊主从水盆里捞出两只章鱼，放在砧板上，举刀砍成数块，放入盘中，围上生菜，连同蒜瓣、青辣椒送上。尤今见章鱼还在挣扎，大着胆子放入嘴中。那东西的腕足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舌头，她怕在摊壹面前丢人现眼，横下一条心咽下去，可是它竟赖在喉间。她急中生智，大口地喝起冷茶来，这才下到胃里!尤今的笔毕竟不凡，她写道：“才吃了那么一块，却像经历了一场千辛万苦的战争，我那里还有勇气吃第二块!”(《舌战软体怪物》)

这是另一种情况了，即起先虽然害怕，但为了表示自己的勇敢，勉强吃了。因为受到惊吓，从此后再也不敢领教了。

有人敢吃鳝背，却不敢问津于蛇羹，其实它们的外观相似；有人看到清蒸河蟹馋涎欲滴，要是席上有炸蝎子，却不敢举箸，其实它们同是节肢动物；有人吃起芹菜炒鱿鱼来一筷又一筷，可要他吃烙蜗牛，他就犹豫了，其实它们皆属软体动物。在这儿，外观的可怕忽然不起作用了，起作用的是饮食习惯——它原本是一种美食，谁都在吃，而且爱吃。那就没什么可怕了。

绝不吃炸蝎子或炸蚕蛹的人，待有一天各处都吃了起来，他(或，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下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