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耒
安步当车在现代是适意的消闲散步,如果道路清静,也许还可以胜似闲庭信步。但在古代却只是长途跋涉时的自我安慰,对于城市内的交通往来而言,并无所谓安步当车,因为在古代,至少在清雍正年以前,城市中几乎没有车可乘,人们交往走动时,若非骑马骑驴坐轿子,就只好一律步行。不过,车在中国历史悠久,据传夏后时的奚仲已能造车。古代的车主要是战争工具和长途运输工具,而不是市内交通工具。古代的城市规模有限,以城市规模最大的北京城而言,官员和富户集中在紫禁城周围,横直不过五六里,似乎无需乘车往来。古籍中当然也有在城市内乘车的记载,轻车熟路和车如流水马如龙,都可以看作古代城市交通的侧影。但到清代,车辆作为市内交通工具,似乎大材小用,于是轿子日渐兴盛,而车辆在城市里越来越少了。雍正朝以前,在城里乘车的只有皇帝和他的母亲及夫人,他们坐车不是因为路途远近,而是为了表示威严和隆重。皇帝在城里似乎也不常乘车,基本限于出席祭祀天地鬼神的特殊场合。皇帝的专车有五种制式,称为五辂,分别用于不同的场合。根据中国传统,皇帝外出打猎或巡视时乘的车有六匹马效力,谓之六飞,是当时马力最大的车。但在城里乘的车无需疾驰,而以装饰华美著称,最庄严的车以象驾辕,可知是速度最低的车。并且皇帝及其至亲一般在宫里活动,所以通常只是坐轿子,称为辇或舆,从36人抬的大型玉辇到2人抬的轻便竹兜。而自贵妃以下到文武官员,各色百姓,一律无车可坐,只是坐轿或骑马骑驴,更多的城里人只是步行。当时正阳门每天早晨五更时开门,但只许轿子进城,因为上朝的官员都是乘轿。
自备的马、驴、轿子正是古代城市交通的缩影,速度慢、载运量有限,没有公共运输的概念,这些特点和农业社会中人们交往少、社会活动节奏较慢的特点正相符合,所以持续了很长时间。
雍正朝以后,北京城中开始有了骡车、驴车。旧式的车自前面上下,很不方便,坐位在轮轴上方,车轮为木制,又没有弹簧减震设备,所以颠簸得厉害。据当时人的感受,坐车走上十几里地,就会“困顿不堪言状”。所以到道光初年,京官又倾向坐轿子,以求安稳舒适。清代的轿子有多种不同的规格,据说四川一位总督特制了一顶大轿,要用十六位轿夫才能抬得动,轿中可以有二名书僮侍候,装烟斟茶,轿中还备有冷热点心上百种。这种规模的轿子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和装有酒吧的现代豪华汽车媲美,可惜为数不多,一般人也无从消受。轿子的规格在当时有严格规定,臣民可以坐的轿至大为八人抬的大轿,四川总督的轿子敢于超越制度,可能是因为天高皇帝远,因而得以欺上瞒下。按规定总督、巡抚、学政一类省级领导可以坐八抬大轿,将军、提督一类的地方驻军首长偶尔也可以坐,其他地方官员和京城大小官员,则一律只能乘四人抬的轿。俗话说八抬大轿请不动,是指给予皇帝以外的最高级礼遇,仍然不为所动。
上海有车,是从19世纪60年代初期开始,首先出现的是羊角车,即独轮车。独轮车是中国古已有之的运货车,据说是木牛流马的后代。随着城市的发展,这种乡间运输工具率先进入城市,成为人力公共运输工具。羊角车的乘客坐位在车轮两侧,铺有棉垫,乘坐较骡车舒适,上下当然也很方便,只是速度太慢。上海的缫丝女工上下班都喜欢乘这种车,这在当时显然也是一种时髦。不久上海又出现了腕车。腕车是日本人的发明,输入中国后,很快盛行于各大商埠,上海尤多。腕车的流行,一大原因是适合当时的国情国力。腕车与中国古已有之的骡车马车形制相似,有两轮两柄,中间是箱式座位,前面挂有布帘遮挡风雨。这种车由车夫拉着车,所以也称为人力车,有人则称为东洋车。这种车比羊角车舒适、体面,所以到上海做买卖的人喜欢坐腕车。但腕车毕竟还比较简陋,所以士绅和比较富有的商人,还是爱坐轿子。到1900年庚子事变后,清政府推行新政,社会观念对外来事物比较宽容了,西方器物在中国迅速增加,西式马车随之在大城市开始流行。中国交通的近代化这才随之开始。当时所称的马车,不是指马拉的中国传统式样的车,而是仿制的西式马车,车体有船式、轿式,车轮有二个的,也有二大二小共四轮的。这种车在侧面开门,有弹簧减震设备,上下和乘坐都很舒适方便,车夫高冠华服,非常体面。西式马车出现后,轿子终于被淘汰了,官宦子弟和富商巨贾都讲究乘坐马车,以显示豪富气派和时髦。刚到上海的外地人和上海的新派青年男女也好乘坐马车兜圈子,招摇过市,借以自我炫耀,时称出风头。有些马车夫专门招揽这样的乘客沿着几条繁华街区奔驰绕行,当时叫做兜圈子,类似于后来的环城公共汽车。不过西式马车毕竟只是少数上层人士常用的交通工具,载运量有限,费用较高,不可能适应迅速增加的城市公共交通需要。在西方曾经盛行的公共马车,在中国个别城市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载运量大而费用低廉的有轨电车取代了。
到光绪朝后期,大约是1908年,上海、天津的租界和北京的个别街道出现了外国人经营的有轨电车。当时人们对电的知识非常有限,担心乘坐电车可能触电,常常望而却步。于是洋商设立了环行路线,以优待妇女为名,允许妇女出三等坐位的票钱坐头等坐位。他们认为车上有妇女,将会吸引男子也来乘车。施行不到一年,电车公司的营业日益发达,据说车上也的确出现了幽期密约的花边新闻。但电车很快受到人们欢迎的最重要原因是城市规模扩大,人口流动量大大增加,而电车收费低廉,无论贫富,大多数人都可以坐得起。然而由于洋人经营的电车盛行必然淘汰腕车,导致大批车夫失业,因此当时也有人批评乘坐电车的人缺乏爱国心。尽管当时许多工人坐电车上下班,以节省时间和体力,有些文人却批评他们怠惰成性无可救药。这可以说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观念的一种表现。
电车的普及受到电力工业和道路设施落后的限制,所以不能满足近代中国城市交通的需要,所以,电车之后出现的居然是从日本引入的、与腕车形制相近的黄包车。黄包车不受路线限制,可以走街串巷,比较适应近代中国的国情,对于改进城市交通有明显的作用。所以曾经存在了很长的时间,甚至风行一时。但是黄包车的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当然称不上最合适的城市交通工具。
黄包车出现之后不久汽车就进入了中国,当时称为机器车,以北京、天津、上海为多。这是由于庚子事变结束,慈禧太后回到北京后,一变从前对洋人赶尽杀绝的态度,开始与洋人握手言欢,接受了不少洋玩意,其中之一就是汽车。她是第一个拥有私人汽车的中国人,曾经乘汽车在颐和园兜风游乐,因为封建礼制不允许臣民在皇太后面前落坐,所以担任司机的太监只能跪着开车。慈禧太后的汽车一直保存到现在,据考证是德国奔茨牌。
上海出现汽车是在1906年,当时外国人也很少有人购置私人汽车,于是第一辆汽车被住在公共租界的候选道周湘云买到,在工部局纳税后领得上海第一号汽车牌照。周某富有资财,出入都乘汽车,傍晚时邻居听到汽车喇叭声,都知道是周观察回家了。可见汽车为数很少,不会有汽车堵塞、喇叭不断的情况混淆视听。当时上海的电话和西式马车的第一号牌照都归外国人所有,而第一号汽车牌照被中国人占有,于是有洋人愿以五千银元买下第一号汽车牌照,周氏不肯放弃,受到时人称赞。汽车牌号、电话号码可能具有特别的商业价值,但具有民族主义的精神价值,这是许多人可能没有料到的。
汽车的推广需要复杂的条件,如生产、维修、燃料供应、司机培训、道路条件等等,这些条件在当时的中国多不具备,所以汽车很难流行起来。到辛亥革命时期,袁世凯担任政府总理,大权独揽,但他上下班也只是坐西式马车,政府没有汽车配给他使用,当时整个南京城只有一部旧汽车,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后去明孝陵祭祀朱元璋,有人建议孙中山应乘汽车,但多数人认为如此则文武百官乘马车或乘马将追随不及,势必七零八落不成体统,最后决定舍汽车乘马车。而孙中山为民国总统,不能等同于皇帝,所以改用四匹马拉车,胡汉民陪孙中山乘车,陆军总长黄兴乘马紧随其后,沿途百姓夹道欢呼,声震屋瓦。到20年代初,杭州市也仅有某医院和一位洋人各有一部汽车,而北京也仅是一些政府高官和社会名流有自备汽车,没有公共汽车,出租汽车也非常之少。上海可能是汽车最多的城市,据清末人观察,上海公共租界南京路最繁华的地段,自早7点至晚7点各种车辆往来不绝,车辆通过的情况是:电车450次,摩托车900次,马车1000次,腕车18000次,羊角车1000次。可见当时的城市交通工具仍以人力车辆为多,这正是近代中国城市交通的主要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