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虎飞
相信生活,它给人的教益比任何一本书籍都好。——歌德
江城武汉,600万人汇成的都市。
跨长江,挟汉水,坐镇华中,九省通衢。
天时地利。开放搞活。都市翻腾了,如滚滚江流,奔涌喧嚣。四面八方的客商,五颜六色的店铺,成千上万的公司在这儿荟萃、碰撞、交融……
好一股强劲的水流!
它带着活力带着竞争带着机会带着繁荣:它也带着泥土带着沉渣带着一串串无情的漩涡,让人眩目的漩涡……
她号称江城的“棉纱大王”,她说她“老头子是省军区司令”,于是她被聘进了“多经办”
1986年10月,她作为一个有可靠后台的女能人被武汉铁路分局多种经营办公室聘进了江南运输贸易公司。
1987年6月,在她果真做成了几笔大“买卖”后,工商管理人员查封了她所在的公司,冻结了她的来往帐,之后,又将她的材料移送到公安局。
1987年10月,在她潜逃数月,用钱买来了随从相好买来了男人的工作买来了种种庇护但终于还是被擒获之时,她“老头子”驱车而至,责问公安人员:谁叫你们来抓她?
1988年,在她的种种伎俩种种顽抗均告失败而被逮捕(3月)被起诉(12月)时,办案的同志说:还有人为她在活动……
这个她,就是本文的主角——周汉香。
履历表上的她是这样的:家庭出身——工人;年龄——39;文化程度——初中;职业——个体户;家庭住址——武汉市武昌区菊塆街6号;个人简历——1969年初中毕业,下放至武汉市东西湖农场;1972年病转回城;1974年在武汉市江南围巾厂(后与毛毯厂合并)当工人,后搞过供销;1982年因生第三胎被厂里开除,从此干起了个体户。
她“辉煌”的历史,大概就始于干“个体户”。
个体户如今几乎是“大老板”的代名词。“个体户都是赚大钱的。”人们都这么说,她当初也这么相信着。可开始,她却备尝艰辛。她卖过油炸干子卖过水果搞过长途运输,几经周折,并未发财。后来她又搞百货。凭着先前的摸索,凭着搞供销时学会的手腕,凭着女人的魅力和方便,凭着男人般的胆量,她终于结识了一些能起作用的人,终于打通了一些关节,发了点小财。仅仅是小财。在武汉市数万个体户中,她大概还只能算“小字辈”。钱是不多,她赚的钱甚至还远不够她摆摆阔佬的架势,但她的名声却不算小。她倒卖了近百吨棉纱,她号称“棉纱大王”;在生意场上,她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她当然不会满足。她想赚大钱,当阔佬;她朝思暮想,她四处寻找发大财的机会。当这机会终于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便施展出全部的魅力扑了上去。
给她带来机会的,就是那所谓的知名度。有人听说她是“棉纱大王”,就向武汉铁路分局多种经营办公室的刘总经理举荐了——“多经办”新近成立了一个江南运输贸易公司,急需会做生意的人。
这是1986年。80年代中期,办公司做生意是热门。据有关部门统计,全国的公司已达47万家,地处华中的湖北,公司也已逾万家。“你办我也办,办了的还要办”——不是吗?这武铁“多经办”已管辖着几十上百个小单位,摊子够大了,却还要去办新公司。为什么这么抢着办?也不仅仅是头脑热,随风跑,关键还在于:大家都发现,办公司来钱快,赚头大。只可惜铁路方面能去做大生意的人实在有限。怎么办?刘总经理只好把目光投向社会了。
向刘总举荐周汉香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江南运输公司的副经理钱某。这钱某认识周汉香的时间也不长,但往周家跑了几次以后便象做广告似的替她吹开了。
“刘总,这周汉香可是个大能人,才做了几年生意就发了财,如今是轿车进轿车出,大把大把地赚大把大把地花。她关系多、路子广,外贸的、市里省里军队里都有关系,人家称她是‘棉纱大王……”
刘总动心了,吩咐道:“带来看看吧!”
她来了。刘总仔细打量着她。她可是毫不怯场。面对刘总挑剔的目光,她坦然地笑着,露出整齐的白牙,她睁大眼睛,用热情机灵的目光迎上去。她个子高高的,穿着挺讲究;她五官协调,笑起来还有点诱人。她挺能说的,两片不大不小、不薄也不厚的嘴皮子不停地张合着。
她说她这几年做生意赚了点钱盖了栋三层楼;她说如今做生意要有后台说她在省里市里军队里都有关系;她说“省军区”副司令李××是她的“老头子”一个电话去他马上就会来;她说×××的侄子跟她好得很,她叫他到哪里去他二话都不会说;她说××厅长××司令……她全都很熟;她说她大哥是飞行大队长二哥是驻伦敦的商务参赞;她说她到铁路只是想从此吃碗安稳饭,说只要公司信得过她她决不会给铁路丢脸;她说不是吹牛一笔生意赚个几万上十万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她说了好多象市场口卖瓜的叫人半信半疑,刘总经理打着官腔说要“研究研究”,又说铁路上有规定,先得试用三个月。她倒是没有半点阔佬架势,马上答应说行,试用就试用。
刘总经理不放心,又到她家里去看了看。果真有一栋漂亮的三层楼。走进去看,也挺阔气的。新式组合家俱沙发茶几一应俱全,进口的大彩电大冰箱大收录机应有尽有,还有一架大钢琴,还装有电话哩!“这房子这家俱得花多少钱?”刘总暗暗掂了掂,不由得惊讶了:果真是发了财的,如果靠工资,两口子不吃不喝积攒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些东西啊!
“你爱人他在哪里工作呀?”刘总好象是随便问问。“他呀,他就会张大嘴巴吃张大嘴巴喝,坐在家里拿劳保,都好几年了。”刘总又惊讶了:拿劳保,哪能有几个钱?这个家究竟靠谁撑着?
“生意上的事,他也不管管?”刘总又问。
“他能管么事!这个家,里里外外都靠我。做这房子,砖瓦灰石水泥钢筋哪一样不是我去弄,要靠他……”周汉香完全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对这一点,刘总倒觉得挺放心。不是吗?这正说明她能,确实是能人。但刘总还有不放心的事。
“你说那个副司令是你老头子,他姓李,你姓周,这……”刘总最关心的是这个。
“他是我干爹。”
“干爹?”刘总感到迷惑了。
“你不信,我一个电话他就来了。”周汉香当即拨了电话。还真灵,不久后,那干爹果然应声而来。这干爹,矮矮的,身穿便服,虽然离休了,但高高凸起的肚皮,还显示着几分资历。
“我这个女儿呀,就是脾气躁点,人倒不坏,做了几年生意,还没有出什么问题,现在到你们铁路上去,我就更放心了。”干爹说话了,挺亲热地称周汉香为女儿,还十分得意地对刘总说:“我这个干女儿呀,比亲生女儿还亲。”
“一物降一物。”刘总经理见了这资历官衔似乎曾远在他之上的“司令”,便不由得有点敬畏了。听了“司令”的表白作证后,对周汉香的看法也陡然发生变化了。他不再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她,他不再对她板起主宰者的面孔。
周汉香当然能感觉到“干爹”的妙用。和所有精明的生意人一样,她早就注意到了“背景”投资的重要性。自从经人介绍认识并拜了这“干爹”后,她就坚持在投资。钱并没有白花。“干爹”给她带来了一种“势”。这种“势”无形无影,却又无处不在,并常常悄悄地发挥出神奇的作用。瞧,刘总态度变了,变得多么快!
“好哇!叫你再看一位!”周汉香摸准了刘总的脉,叫来出租车,把刘总拖到了她引以为自豪的另一位离休干部的家。这一位更有震慑力。“拉大旗作虎皮”。周汉香成功了。刘总不再说什么,他甚至有点佩服——佩服周汉香居然能和这样有身份的老同志处得那么融洽。“看来,这真是个能人。”他信服了,他点头了:行,这周汉香咱们就聘了。
没有发聘书,也没有办什么手续,凭着刘总一句话,周汉香就进了武铁“多经办”。刚刚定下来,周汉香就建议道:“干脆把公司搬到我们家来吧,我把一楼让出来,可以放好几张办公桌。”“行。”刘总又点头了,当然,这也有足够的理由:江南公司办公用房紧张嘛!于是,宽大的办公桌,讲究的沙发连同好几个江南公司的人拥进了周汉香的家。虽然没把整个公司搬来,但这也就足够了。从此以后,周汉香就完全有理由把自己家当作公司、当作“多经办”了,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在家里与人洽谈、签合同,她可以避开很多眼睛和耳朵,她可以打着公司的招牌放手大干了。
妙哉!“多经办”!妙哉!刘总!
周汉香笑了,她高兴得一夜睡不着。她笑刘总太容易上钩。却原来,所谓审查就是看看房子家俱,落实一下她和“干爹”的关系。这算什么?这不都是她周汉香有意抖落出来让他看的吗?她害怕露底的那些事儿——那做生意东扯西拉的事儿那同男人不清不白的事儿那偷税5000多差点儿被起诉的事儿那放淫秽录像被公安局收审的事儿那四处骗款四处拉债的事儿……这一切,刘总全部没查没问。多妙的审查!周汉香笑了,露出白牙哈哈大笑。铁路。“多经办”。多好的招牌!仿佛是及时雨。她正愁眼前无路,她正愁自己那“菊塆综合经销店”的招牌太臭,她正愁逼上门来的债主不好对付……刘总啊刘总,“你可真是大好人呀!”周汉香得意而又狡诈地冷笑。
她说“国防部长的女儿”在向她供货,她说你借我10万一个月后我连本带利还你13万……
菊塆街6号热闹了。人来人往,车去车来。喇叭声、谈笑声、喊叫声、电话铃声,里里外外,响成一片。每到黄昏降临,就更是高潮迭起。碰杯声、劝酒声、嬉笑声、吵闹声——吃喝之声不绝于耳,笑闹之声此起彼伏。
吃吃喝喝,首先当然是周汉香做东。她知道,在这方面作点投资是值得的,常常能起到神奇的作用。不是吗?几次宴请之后,江南公司的人就觉得欠了她的情,于是,就开始掏钱回请她一家;而这往来一旦已经开始,就好象成了无限的循环。范围还愈来愈大。起先在她家吃喝的,只是在她家办公的人,后来,刘总也不时驱车前来,再往后,刘总把“多经办”的财会人员也带了进来。
无论是酒,无论是汤,仿佛都是润滑油、万能胶。在吃吃喝喝中,周汉香和江南公司的人,尤其是和经理钱某及欧阳渐渐贴近了;吃吃喝喝中,周汉香和刘总的关系也融洽了,融洽到刘总的老伴都有些不放心,不时跑来查看。
吃吃喝喝拉关系并不是目的,她的目的是做大买卖,弄大钱。怎么弄呢?且看她的第一个大动作。
到“多经办”不足一个月后的一天,她突然对刘总说,她搞到了一批烧碱,急需10万元。“做烧碱生意,这不大合适吧?”乍一听,刘总经理很有些犹豫。按规定,江南公司无权经营烧碱。“怕什么?供货的来头大得很,没有人敢管敢查!”周汉香口气硬得很。“是什么人呀?你说说嘛!”“人家要我保密。”“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她显得挺神秘,又过了一会才小声说:“供货的是国防部长的姑娘!”“国防部长?”石破天惊!刘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汉香神色镇定,反问道:“你不信?”她有鼻有眼地说了起来,可惜,她这不读书不看报的人,竟把国防部长的名字都说错了。令人惊讶的是:刘总竟没发现她这破绽,只是半信半疑地问:“我能见见那姑娘吗?”“不行,除了我,她什么人都不见!”周汉香拿准了刘总的“脉”,挺气盛地拒绝了。但接下来,她又给刘总吃“定心丸”:“放心,出不了问题;出了问题,我拿我的房产顶。”刘总还在犹豫。她又拍着胸说:“我保证,一个月后还本交利,一共给你13万,纯利3万!”还是钱有诱惑力。一听说一个月能赚3万,刘总就完全动心了。刘总还从来没有尝到过这样的甜头哩!办公司、做生意为啥?赚钱呗!有钱干嘛不赚?刘总点头了:“行,借你10万!”刘总叫来江南公司的经理欧阳,让欧阳写条子代周汉香借了10万元。
钱借出去了,刘总的事好象也就完结了。对这新来的试用人员,他没作任何监督和考察。他既没查查周汉香把钱汇到了哪儿,也没问问这钱究竟派了什么用场,究竟是不是买了烧碱,究竟是不是有什么“国防部长的女儿”介于其间……他什么都不问,挺放心的,仿佛这10万元不过是“小菜一碟”。
10万元还没有任何回响,周汉香又开口了。她说她能从广州弄到一辆进口小车,她说这车还挺新的买回来自己不用的话转手卖出去能赚大钱。她说得有眉有眼,刘总又动心了,“金口”一开,又借给了她26000元。
钱到了周汉香手上,“戏”也就完全由她来唱了。一个月以后,刘总终于问起了钱。“钱都汇到广州去了,看样子这笔生意还要拖几天。”她这么说。刘总只好默然。可过了好几个几天,10万元还没回一分钱,刘总这才有点着急了。“怎么回事嘛!去,你到广州去,跟我把钱追回来!”
去广州。哈!“这老头!”周汉香差点没当着刘总的面笑出声来。她倒还没料到,这年过半百的“老头”,这掌管着“多经办”大印的总经理居然这么容易哄骗。钱究竟汇到了哪儿,一查不就清楚了吗?“这老头竟没想到这一招!”哈!周汉香乐得转身就要走。“好,我去一趟,放心吧,不会有问题。”临走,她还给刘总吃“定心丸”。
她登上飞机,乐悠悠地走了。公款旅游,妙哉!这来往的飞机票,还怕你刘总不让报销?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便给自己定了“级”:出远门——坐飞机;出家门——坐小车。反正她觉得那大干部能享受的,她也该享受享受!
她一去就是一个月。干了些什么事呢?吃,喝,玩,乐;拉关系。她把她男人陶从喜也叫到广州陪她玩。广州玩腻了,她又携男人去了深圳;自己的男人腻味了,她又把公司里派驻在深圳的钱某拉来陪她玩。钱某是公司的副经理,长驻深圳,是将来用得着的人。周汉香对他施放了种种诱饵。她拉钱某住进了高级宾馆,她叫来山珍海味请钱某一一品尝,她一口一个“小钱”把种种风情送到钱某的耳边、心上。这钱某很快也就晕晕乎乎了,竟顾不得常在一旁冷眼斜视的陶从喜,而与周汉香打得火热。陶从喜恼怒了,在某宾馆与周汉香和钱某大闹了一场。但他远不是周汉香的对手,周汉香与钱某反而沾得更紧了。他俩借口有事同去浙江绍兴,到绍兴后公开住在了一起。这之后,他俩又多次发生了两性关系。周汉香对钱某说:“我们年轻的时候失去的东西太多了,糊里糊涂地就结了婚,连爱情的滋味都没有尝到。”她还发誓说:“除了你小钱,我任何男人都不爱!”钱某感动得流泪了,他忘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相信了周汉香“真诚的爱情”以及大把大把甩过来的钞票,他完全成了周汉香的“小绵羊”……
左盼右盼,刘总好不容易才盼回周汉香。“钱呢?钱追回来没有?”刘总急切地问。“放心,钱丢不了!”周汉香还不耐烦哩!10万元不见踪影,拿去“买车”的2.6万元也没有任何反响,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四个月都过去了,刘总始终没收到周汉香一分钱、一分货,12。6万元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幽深的黑洞洞的漩涡……
她说她手头有烧碱、有进口夹板、有聚丙乙烯、有冰箱、有棉纱……你要什么她都有
周汉香究竟把10万元弄到哪儿去了呢?果真是交给“国防部长的女儿”去买烧碱了吗?当然不是;那不过是她随口编造的谎言。事实是:她把这钱汇到了东西湖五金交电综合门市部,说具体一点,是汇给了承包了门市部的陈某。陈某向她借钱,她便给陈某10万元,并约定:只借给陈4000,其余的,请他按周汉香的要求再汇出去。这些钱又汇到了哪儿呢?她汇给“五三”贸易公司5.4万元,汇给406仓库2.1万多元,汇给武汉手帕厂1.15万元,汇给某个体户5000多元。这又是怎么回事?却原来,进武铁“多经办”之时,正是她欠了“一屁股债”被债主们逼得焦头烂额之时。为什么欠这么多债呢?为了建房子摆威风,为了装阔佬摆阔气,为了拉关系装“门面”……她早已是入不敷出。起先,她还只是东扯西拉,随着欠债的增多,开支的增大,她用钱捞钱的胆量也渐渐增大。“饿死的是胆小的,撑死的是胆大的”!在这念头的鼓动下,她终于跨越了每个公民都不应该跨越的警戒线——这是用法律的尊严、用无数人的血泪划出的警戒线。她开始行骗了。85年7月,她以买原料为名骗取了武汉红旗丝织厂5.76万元;86年7月,她以提供汽油为名骗取了武汉汽标厂4.2万元;就在进“多经办”之前,她又以提供烧碱为名骗取了“五三”贸易公司的7万元。一旦钱到手,她便大把大把地花,毫无顾忌地花,她男人陶从喜问:这么扯下去往后怎么办?她说:“十个坛子九个盖,反正盖不满。”“反正盖不满”!这就是她的心理——骗子和无赖的心理。而就是这么个骗子、这么个无赖,却被刘总经理当作“大能人”请进了武铁“多经办”。
不难想象,对周汉香来说,骗刘总的12.6万元还仅仅是“开场白”,仅仅是小敲小打。有了武铁“多经办”这块大招牌,有了刘总这种大好人作后盾,有了钱某这种人作帮手,周汉香要放开手脚大干了。象吸毒上瘾而且胃口越来越大的“瘾君子”,她已经无法节制自己行骗的欲望了。
她象一股祸水,流到哪儿,就把黑洞洞的漩涡带到哪儿……
在刘总之后,首先陷落的是谁呢?——湖北省物资贸易中心。这是个大单位。大也有大的难处:所需物资多,货源渠道紧。不是吗?春节将至,单位还在派李科长赶赴深圳的一个物资订货会。
会议期间,“多经办”长驻深圳的钱某对李科长说:我手里还有点货。“是吗?什么东西?”李科长来了兴趣。钱某掏出一份合同的复印件给他看。上有烧碱1000吨,聚丙乙烯200吨,三夹板10000m↑8,均是进口货;合同上的供货单位是:铁道部深圳物资采购站;需方是武铁“多经办”。看了合同,李科长有点相信了。钱某说:要的话,你们必须在一周内付款,具体事你们到武汉去找“多经办”的周汉香“经理”办。钱某一下就把周汉香由试用的聘用人员提升成了“经理”,此后,“周经理”便常常挂在“多经办”某些人的口头上。这又给了她多少方便!
李科长匆忙从深圳赶回武汉,带着人来到武昌区菊塆街6号。周汉香热情款待,对李科长吹嘘说:“货是铁道部搞来的,海轮2月8日到广州,25日货就到了武汉。”李科长惊讶地问:“半个月就能把货从广州运来?”“怎么不行?我们铁路这点方便还是有的。”周汉香俨然是铁路方面的大员。
她还真有点本事。李科长提出要见见刘总,她第二天就拉着刘总见了李科长,并让刘总对李科长作了担保。李科长不再犹豫了。87年2月8日,省物资贸易中心与“多经办”签订了合同。合同规定:10天之内,“多经办”向贸易中心交付三夹板5000m↑3,固碱1000吨,聚丙乙烯200吨;贸易中心向“多经办”预付30%的货款,计353万多元。
合同签订后,贸易中心派业务员牛某随周汉香赶赴深圳,周身上带着一张贸易中心预付的340万元的汇票。贸易中心预付的另外10万多元货款,被周汉香当作自己的钱,还给了“多经办”的刘总。刘总对其中的奥妙居然毫无所知,他还以为,这就是当初周汉香借出去的10万元。好一个糊涂官!
到深圳后,几经周旋,贸易中心的人发现供货合同有诈。他们到广州码头查看,得知近期根本没有给铁道部运货的海轮靠岸。危险,350万!他们警惕了,赶紧派人再赴深圳,匆匆赶到深圳银行罗湖办事处查看。还好,钱刚汇到,还没被提走。他们紧张万分,就守候在办事处周围。不久后,周汉香来了,还带着她男人陶从喜。上!他们冲上前,顾不得讲究方式方法,硬是从周汉香身上掏出了那张汇票。好险哪,340万元!拿到汇票后,贸易中心的李科长等人竟坐在银行门口流泪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显然,这笔交易是周汉香和钱某合伙设计的骗局。那么,钱某给李科长看的合同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那是一份空头合同,是周、钱两人在空白合同纸上填好所有项目后,硬缠着铁道部驻深圳物资采购站某经理盖了公章的空头合同。令人惊讶的,倒是那位经理对周、钱两人的大度,对合同严肃性的轻视!
“竹篮打水”。眼看就要到手的340万突然失去,到头来只落下已经交给刘总的10万,这周汉香能甘心吗?不!当然不!她还要干!她必须重新捞一笔。她欠下的诈骗款已达30万,为了不上法庭,她必须设法把这“大坛子”给盖上。“十个坛子九个盖”,尽管总是盖不满,但她却相信:只要不让某一个“坛子”长期空着,只要总是能找到新盖子以适时地把“旧坛子”盖上,她就是安全的。不是吗?用刘总的10万元她盖上了好几个“缺盖的坛子”,用贸易中心的10万元她又盖上了刘总的口,下一步,只要能弄到钱,再把贸易中心和以前空缺的汽标厂、丝织厂都盖上,那不就……她打着如意算盘,她紧张地寻求新目标。
新目标很快就出现了。3月的一天,湖北蒲圻纺织总厂贸易服务公司的易经理上门来了。易经理想搞一批冰箱,周汉香说“有,我手里正好有一份冰箱合同”;易经理要烧碱,她又说“行,没问题!”一番洽谈后,周汉香还真的拿出了两份证明她有货的合同:一份是中国智海科发集团(深圳)向武铁分局“多经办”供应300台万宝冰箱的合同,一份是深圳市岷山企业有限公司向武铁分局“多经办”供应进口烧碱300吨的合同。这两份合同当然又是空头合同。前一份是江南公司的欧阳通过一个熟人弄来的,合同本在刘总手上,周汉香从刘总手上要来了;后一份是周汉香和钱某在深圳炮制的,两份合同上的货物纯系空头,子虚乌有!
周汉香又有声有色地做起生意来了。易经理说要见刘总,周汉香说“行”,接着就把刘总带到了宴会桌上;易经理说款子要进到“多经办”的帐上,周汉香又缠着刘总点了头。易经理还不放心,又通过有关机构对“多经办”进行了查询,确信没问题后,他才与周汉香签订了两份合同。合同规定:“多经办”在20天内向蒲纺交货,300台万宝冰箱共计款39.6万元;300吨烧碱25天内交货,共计款45万元。合同签订后,蒲纺共付款79.6万元。钱进到了“多经办”的帐上,周汉香提出:“我弄来的钱,只有我能用,进出要听我的!”刘总居然又点了头:“行,你进的款,你负责,给你另立一套帐。”好一个刘总,自以为这样一来就跟周汉香划了一条界线,殊不知,这恰恰又为周汉香进行非法活动打开了一扇大门。提供帐号,自由进出,没有人监督,多妙啊!为这决定,周汉香该向刘总欢呼叩拜。
只可怜了蒲坊的易经理。他被骗得好苦好苦。4月里,易经理的人被周汉香从武汉骗到广州又从广州骗回武汉,转了一大圈,没见一分钱货。5月1日,易经理放弃休息,亲自带领单位里已预付冰箱款的职工到蒲圻车站等候。周汉香称,150台白云牌冰箱“绝对绝对”可以到站。可是,从日出不久等到日落以后,易经理没等到一台电冰箱。“搞什么名堂呀,易经理!”职工们愤怒了,易经理也好恼好怒,可他只能把恼怒往肚子里吞。
6月里,经过一次又一次催逼,到月底,易经理才收到了周汉香弄回的50台万宝冰箱。还有250台呢?还有烧碱呢?对不起!周汉香再也没有理会易经理的催逼。“没货就退款,请你快退款!”易经理急了,只想要回钱。付出去的钱可是来之不易——冰箱款是职工们预付的;烧碱款是银行里借贷的,是要还利息的。要钱也不容易,几经催促,7月里,周汉香才退给了易经理28万元;7月以后,易经理没要回一分钱。还有45万哪!易经理心焦如焚,可无论他怎么急,周汉香也不再理他。45万元象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旋,便被黑洞洞的漩涡吞没了。
一下就创纪录地骗到了45万元,周汉香该满足了,该歇口气了吧?不!周汉香可不是那种容易满足的人。钱多不扎手。她还需要钱。她的开销愈来愈大,骗来的钱,花起来不心痛,她常常一甩手就是成千上万元。但这些钱毕竟不姓周,花得愈多,那缺“盖”的“坛子”也就愈大。她也知道,这蒲纺的45万,迟早还是得设法“盖一盖”,所以,她还得去骗,骗一大笔。拆东墙补西墙,这是她几年来维系诈骗生计的基本手法。从骗几万元开始,她已经发展到了骗10万、骗几十万,她不知道还会怎么发展,她不知道还要走多远。一种无形的恐惧感已经在她心头盘旋,半夜里,她常常恐惧地惊叫,听到摩托车响,她便战战兢兢地走到窗户边探看。
恐惧感并没有促使她停止诈骗,她已没法停止自己的下陷。“骗一次算一次,快活一天算一天”。她不顾一切地干了下去。
87年4月底5月初,也就是在蒲纺之事尚未了结时,周汉香又骗取了柳州市纺织工业生产服务公司的40万元巨款。这一次,她连空头合同都没有。怎么骗到手的呢?最低人惊讶的“一场戏”是到仓库看货。“柳纺”急需棉纱,周汉香称手头正有一批货,“柳纺”的人提出要先看货再签合同,周汉香说“行”。她用小车把“柳纺”的人拖到省外贸某仓库,指着一堆堆诱人的棉纱、晴纶纱说:“你们看吧!”“你们的货怎么在这里?”“他们差我们100多万,用货来还债。”她举止坦然,她和管仓库的人有说有笑,显得很熟。“柳纺”的人相信她了,没有进一步去查询省外贸是否真的欠“多经办”的钱,于是,40万元货款陷落了。
号称“棉纱大王”的周汉香在与“柳纺”订合同后还真的弄到了一些棉纱,但她没给“柳纺”,却转手卖给了广州某单位。“柳纺”的人什么也没得到,经过无数次催逼,他们才于9月收到了周汉香退回的10万元货款;其余的30万,被周汉香转移多处,无踪无影。
“柳纺”的事还未了,周汉香又于87年6月以提供棉纱为名,骗取了深圳飞燕商场的货款27.5万元。一起接一起,其诈骗“成效”可谓惊人。进“多经办”仅8个月,周汉香诈骗到手的货款就达170.7万元!其次,诈骗未遂的货款还有340万元。
若不是87年6月武昌黄鹤楼工商所发现了她的问题,封存了她的来往帐,若不是同年7月武昌区公安分局“打击经济犯罪办公室”及时介入,那她不知道还要骗多少人,还要吞没多少巨款!
这些受骗的人啊——曾某的哀告,“蒲纺”人的愤怒与善良,刘总的“痴情”与自白
周汉香的“成功”说明了什么?骗子为什么屡屡得手?类似问题不时有人提起可惜往往很快便被掩盖被忘却。
先来看看这一位吧。他姓曾,40来岁,系某农场贸易公司副经理。86年底,也就是周汉香联系进武铁“多经办”之前,他因急需烧碱而上了周汉香的当,被骗去了货款7万元。7万元对于他所在的公司来说是一笔关系着公司命运的巨款,同时也是一笔关系着他个人及其家庭命运的巨款。他焦急万分,带人住进周汉香家要钱。
“我要得太惨了!我在她家坐了三天三晚上,没有躺一下。晚上她夫妇俩睡了,我们还是睁着眼睛坐着,没有地方躺,也睡不着;第二天周汉香和她男人醒了,我一口一个大姐、大哥地叫。我说,我上有70岁的老母,下有儿女,求你把钱退给我,给我一条活路;我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掉过泪,我当着大家的面,流着眼泪求她,一次又一次地求……”
曾某的哀告、眼泪并没有打动周汉香,三天后,曾某实在支持不住,只好回旅店去睡一会。精神稍稍好一点,他又来到了周汉香家。直到第六天,他发誓说,“你们再不给钱,我就死在你家里”,周汉香才退给他16000元。
剩下的54000元,曾某又苦苦地要了20多天才到手。“这可是太惨了!”谈起要钱的事,曾某便叫惨。“20多天,我们经常是等到半夜,实在支持不住了,才回旅馆去。晚上没有车坐,我们总是走,有几次走到长江大桥上,胡×(是胡先与周汉香联系的)夫妻俩要往下跳,被我们死死拉住了。先还拉他们,后来,我自己也受不住了,硬是要往下跳……为了要这钱,我们来的几个人吃尽了苦,胡×夫妻两个跪在周汉香和她男人面前磕头,血都流出来了,头还在磕;我活到40岁,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个把月里,掉了十几斤肉,家里头老娘、爱人也是整天整天地哭……”
曾某悲切地叙述好象把人带进了一个恶梦。但梦醒后却令人十分不解:为什么受害人反而要向骗子跪下磕头呢?有法律在,有政府在,为什么不去告她呢?
曾某的回答是:“我们哪敢去告啊?她家里门口停着小汽车,来的人都是当大官的、戴大帽子的,我们……我们这种人哪敢去告啊!”
怕小汽车!怕大官!怕大帽子!
宁愿哀求,哭泣,跪下,磕头,寻死!
曾某等人是如此,那被周汉香骗得更惨的“蒲纺”、“柳纺”的人又怎么样呢?不妨来看看他们在骗子面前又有过怎样的忍让与善良。
87年8月下旬的一天,“蒲纺”、“柳纺”的人在经历了无数次受骗在四处寻觅周汉香而不得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周汉香的“口令”:“蒲纺”的周科长,“柳纺”的张科长,还有“多经办”刘总,你们明天上午到武昌阅马场等候!只能来这三个,多一个也不行!“口令”是周汉香一个弟弟打电话传达给刘总,又由刘总传达给“蒲纺”、“柳纺”人的。
第二天上午,刘总和周科长、张科长老老实实来到阅马场等候。好一阵之后,周的弟弟才坐出租车赶来把他们接走。车到“长江大酒店”门前停下了。进去吧!三人正要往里走,却被叫住了,“来,上车!”周的弟弟把他们三人叫进另一辆出租车,然后,又让司机往解放公园方向开。车开到花桥附近一个隐蔽处停下了。刘总等人刚下车,一个神色紧张的人贴上来问:“有跟踪的吗?”刘总说“没有”,那人又四处看了看,才向周的弟弟点了点头。“搞什么名堂嘛!又不是当特务!”周、张两位科长窝着火,愤愤然,却又不敢说。这两位连同刘总被周的弟弟带进了老通城餐馆。“周汉香呢?”“等一下就来。”这一下竟是一个小时。不要说两位科长,就是刘总也觉得这太不象话:简直比见中央首长还难!然而,两位科长还是忍耐着等了半天。更令人惊讶的是,等来了周汉香之后,拿起了筷子端起了饭碗之后,听周汉香海吹了一通、拍了拍胸之后,他们居然又相信了她!
周汉香说:“蒲纺嘛,300台冰箱是没有,但百把台我还是有的,马上可以给你们发货;柳纺嘛,棉纱我已经弄到手了,9月上旬给你们发一车皮,中旬或者下旬再发一车皮……”她一边吹,一边煞有其事地拿出“凭证”给周、张两位科长看,待到两位有点相信了,她马上站起身来,“对不起,今天我还有点事,不能奉陪了,请二位明天上午到中山公园门口等我,咱们继续谈。”她走了,象大人物一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第二天,周、张两位还真的到中山公园门口老老实实地等待。等来了什么呢?和以往一样,他们什么也没等到,周汉香无踪无影,至于那冰箱棉纱,更是子虚乌有。
该接受教训了吧,这已经是“n”次受骗的人。不。他们象中了魔,他们象很多曾经受骗的人一样,总希望有一天骗子会发善心。
87年10月,就在周汉香落网之前一星期,“蒲纺”的人还对周汉香男人陶从喜说:你让周汉香出来跟我们见见面嘛!我保证,公安局的人不会抓她。陶从喜问:你们凭什么保证?“蒲纺”的律师说:我们在公安局有熟人,刘总跟工商的熟,我们分头活动,请公安、工商不要行动。好一个精通法律的律师!好一班虔诚的“善男”!可惜那周汉香决非“信女”。
殊不知,周汉香正是利用了受骗人总希望骗子有一天会发善心这种心理而一次又一次地骗了他们——“蒲纺”的人,“柳纺”的人……
受骗人“痴情”地寄希望于骗子,这一现象也反映在“多经办”刘总经理身上。刘总的“痴情”比“蒲纺”人更甚。
86年底,周汉香一到“多经办”就“借”走了刘总12.6万元,接着,便是扯东拉西久拖不还,按理,刘总对周该有所警惕,从此注意提防,可事实是:刘总居然毫不在意。
87年3月,刘总明明知道那份冰箱合同不可靠、明明知道烧碱不好弄,可还是放手让周汉香与“蒲纺”签合同,并为周提供种种方便,客观上为周搞诈骗开绿灯。在这笔交易中,刘总既是受骗者又是骗子的协从者。
87年5月,周汉香欺骗“蒲纺”人的种种劣迹已经暴露,可就在这时,刘总又协助周汉香与“柳纺”签了合同,而且,还正式下聘书,聘周汉香为“多经办”江南公司的业务副经理。据刘总说,之所以下聘书,是因为周汉香交来了4万多块钱“利润”。
87年6月,工商所发现了周汉香的问题,查封了她的来往帐并告诉了刘总:那4万多“利润”实际上是挪用的货款。7月,公安机关已认定周汉香是在搞诈骗。至此,刘总无论如何也该醒悟了,然而事实是:他还站在周汉香一边,要周“躲一躲”,并协助周汉香继续欺骗“蒲纺”、“柳纺”的人。
何等“痴情”!这刘总对周汉香。为什么会这样呢?刘总检查说,这是因为“我看她有后台、李××三天两头往她家跑”,也是因为“周汉香从始到终都在骗我,我这个人又蛮好说话。”年过半百而又身负重任的刘总,在分析受骗的原因时,好象突然变得年轻了、变得异常单纯了。可惜,这种单纯与他的年龄与他的经历实在不相称,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对刘总的“痴情”,周汉香也有一种解释。她说:“刘总对我象狼,总是拉我的手,我一进去他就关上门。”当然,“拉拉手”也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究竟在哪儿?追本溯源。关键还在于:刘总一直梦想,梦想着周汉香为他做几笔大生意,好好捞一把。不是吗?当初他答应聘用周汉香,就是为了做大生意,赚大钱;一听说拿出10万一个月能赚3万他就慷慨地借了钱给周汉香;明知道冰箱合同不可靠,但为了同“蒲纺”这种“有实力的单位建立联系”(刘总的话),他就放纵了周汉香;一见到周汉香交来4万多块钱,他就喜不自禁地说:“一笔生意赚这么多在我们这里还是头一次”,接着,就不再考虑周汉香已经暴露的种种问题,给她发了正式聘书,还给她一个头衔(副经理)……。
好梦难成。“做大生意赚大钱”,当今社会,不知有多少经理在企盼,也不仅仅是刘总。钱多好办事,钱多腰杆硬。对于许许多多官职在身的经理们来说,赚钱多又意味着政绩显著,意味着能力超群,意味着立功受奖、加官晋级……无奈,经济过热、消费过热,经商也过热:公司愈来愈多,紧俏物资愈来愈紧,竞争愈演愈烈。一时间,合法冒险终于成功发达者有之,钻空子打“擦边球”而暴富者有之,“挂羊头卖狗肉”者有之,公然违法大干者有之,惨淡维持者有之,亏本破产者有之,上当受骗者亦有之……
不幸,刘总经理被挤进了末流。无情的事实是:周汉香不但没给他做成一笔生意赚来一分钱利润,反而把他乃至整个“多经办”拖入了一系列麻烦的亏空与纠葛中。他不得不检查,他终于醒过来,恨起来。他说:“对她要狠狠打击,不能把她再留在社会上害人。”
是的,对周汉香之类的人,发现一个就得依法惩治一个,不能心善不能手软。但仅仅靠这种惩治,是否就能让千千万万个忙于经营忙于赚钱的经理享受安全享受太平呢?如果再来个“李汉香”、“张汉香”,谁又能保证不出现一个又一个受骗的经理呢?
骗子是不会绝迹的。当今之际,不要说国内的,就是海外国外的骗子,也在不时把手伸进来,妄图捞一把。当心啊,经理们!
钱啊钱——钱的挥霍,钱的魔力,钱的异化与泛滥,钱的思索与困惑
钱一笔一笔流进了“多经办”,又很快地流了出去,流到了周汉香的关系户——刘总没法掌握也没去掌握的地方。周汉香诈骗到手的钱达170万,而到查封其帐目时,她留在“多经办”及江南公司的钱仅仅剩下了5万。那165万元都流到哪儿去了呢?其中,被受骗单位追回去的有67.2万元,被武昌公安分局办案的同志追回的转移款有35.9万元,除此之外,剩下的60多万元,已全部被她用以还债和挥霍。这60多万元中,她利用各种手段套取的现金达30余万元,她已挥霍掉的钱也超过了30万。
她以惊人的速度贪求诈骗,也以惊人的速度加以挥霍。她长期包租高级小轿车,仅此一项,加上给司机的好处费,每月就得数千元。她到广州、到深圳、到上海甚至在武汉,住的全是高级饭店,每夜住宿费几十上百元,加上吃的,常常一出手就是几千元。在深圳,她请钱某喝80元一小碗的龙须汤,说是要给钱“补补身子”;在武汉“长江大酒店”,她请司机李某喝鱼翅羹,一小碗150元,三个人吃早点,吃了500多元。那司机听说这价码,吓得伸舌头,事后对人说:“这是他一生吃得最好的一餐。”她买衣服,无论是给自己、给男人、给小孩,都要上深圳广州的高级服装店,她小女儿的一条裙子,就花了好几百。为了找比她小的男人玩玩,她可以成千上万地往对方手上送;为了装文雅,她可以花大价钱买钢琴;为了向男人撒气,她可以把进口彩电往楼下扔……钱在她手里像纸片,钱在她手里又像魔鬼。
最先中魔的是她男人陶从喜。他说:“我原来蛮节约的,看她那个样子花,也就慢慢地学坏了,越来越会花。”早在几年前他就拿了劳保,几年来,他什么事都没干,却学会了大把大把地花钱。他每天抽好烟、喝好酒、吃好菜,他买一件衬衣、买一双皮鞋各花了200元,他过一次生日花了2千多元,他去一次广州花了3千多元;他突然来了兴趣,要学开车,去培训又花了几千元……他不但会花,还会藏,会偷偷地把周汉香骗来的钱藏起来。周汉香说:他存的私房钱可以买辆小轿车。周汉香被抓起来以后,他把金银首饰、高级照相机、收录机、贵重衣料等四处藏,他把3万多元现金藏在他老娘家屋顶的瓦下面。结果,他因窝赃而被逮捕、被起诉,等待他的,将是审判,是铁窗。
第二个中魔的大概要数江南公司的钱某。这钱某,不但多次跟周发生了性关系,还接受了周汉香不少钱。据他自己交待,他先后接受了周汉香1千多块钱,但据陶从喜说,周汉香曾一次就给他2千元,总共给他的钱不下1万元。这钱给他带来了什么呢?带来了恶习、带来了堕落。他去赌博,他去嫖女人,结果被深圳公安局收审。他说:“周汉香害得我好苦呀,害得我老婆都跟我离了婚……”
又一个中魔的是出租汽车司机李某。87年7月,周汉香包租了他的车。由于公安机关这时已在追查她的问题,她急于四处躲藏,因而,实际上用他的车只半个月。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半个月中,李某便好像中了邪。后来两个多月里,他紧跟着周汉香,象忠顺的保镖,又象是贪婪的仆人。周逃往广州,他跟去了,周逃到上海,他又跟去了,周再次逃到广州,他还是在她身边,这么紧跟着干什么呢?一方面是玩,让周汉香出钱供他住高级饭店尝美味佳肴见世面;另一方面是,为周汉香当保镖、拎皮箱,转移赃款从而赢得周的信任以便捞点啥。紧跟2个月,果真见了效。周将他视为好友,把4只皮箱交给他保藏。机会来了!他撬开箱子,一个一个翻看。啊,金子!黄灿灿的金耳环金手链金项链金戒指突然从衣料间闪现出来。他心摇神晃,呆呆地看了好一会之后,猛地伸出双手把那堆金子抓了出来。他藏好金子,他关上了箱子。他满以为,这财发定了。却不料周汉香发觉后请来了她干爹及干爹的儿。“你是要公了还是要私了?”周汉香干爹威严地问。李某自知不是对手,忍痛交出了那十分眼馋十分诱人又十分烫手的金首饰。
空劳心机。竹篮打水。这李某后来愤愤地说:“我被周汉香利用了。”为什么被利用?他没敢往下说。陶从喜为他作了回答:还不是想她的钱!陶从喜跟他算了算帐:从吃住到玩乐,他花费周汉香的钱,也不下1万元。
又是一个“万元户”。连陶从喜在内,周汉香已“造就”了三个“万元户”!
胡某,可以说是第4个。87年8、9月间,周汉香要他帮忙保存几只皮箱,他乘机找周汉香借了1万元。10月,周汉香落了网,之后,公安人员找到胡,追问那1万元,胡声称:他已还给了周。而周说:他没有还,绝对没有还!究竟还没有还呢?胡某在被收审后才老实交待说:他没有还。1万元,他想一口吞下去,明知这钱不好吞,他还是张开了口。中了邪!中了邪的还不止4个哩……
这一个又一个“万元户”,鲜廉寡耻的“万元户”。为了每日里有一杯好酒、一包好烟,为了一小碗龙须汤、鱼翅羹,为了能坐坐飞机、住住高级饭店,为了捞到一把又一把“大团结”,他们把法律的约束,道德的规范,人的尊严和良知统统抛在了脑后。他们象一群忠顺的大狗,紧随着周汉香、护卫着周汉香;又象一群专食腐臭的乌鸦,环绕着周汉香,贪婪地撕咬争夺周汉香手里的“猎获物”。
钱,大笔大笔的钱,集体的钱、群众的钱,在周汉香手里迅速地异化、变质,散发出腐臭。它不仅仅表现在造就了一批胆大妄为的“万元户”,更严重的是,它还以各种方式侵入了党政机关、侵入了干部队伍。
有这么一件神奇的事儿。87年12月中旬,也就是周汉香落网2个月之后,她男人陶从喜,年过40而且已经拿劳保多年的陶从喜,忽然堂而皇之地到省化工公司当了小车司机。他是凭什么门路进去的呢?说到底只是一个字:钱。钱就是门路。这年8、9月间,周汉香自觉形势不妙,便忙着替陶从喜找出路。经过一番摸索,她选中了省化工公司,于是,她摸到了某科长家。起初,某科长一听情况介绍便连连摇头。不是吗?年过40,还在拿劳保,这怎么行?“不行?”周汉香才不相信什么“不行”哩!她相信:只要舍得花钱,就一定能行。果真,经过多次上门,送好烟送好酒,再加上一台20时的便宜彩电(周于87年9月送货上门,某科长到88年2月,即周汉香落网4个月后才付款1630元),某科长点头了。光有这科长点头还不行,还得经过公司的某经理。于是,周汉香又摸到了某经理家。这经理,刚开始谈也是满脸严肃大摇其头,但经过周汉香频频上门,多次送礼之后,居然也变摇头为点头了。有了这经理的点头仍不行,还得经过省物质局有关部门的某科长。关卡重重,没勇气的,常会半路却步,周汉香呢?她倒是不怕“门槛”多。如法炮制,她照例是勤登门、勤送礼;如出一辙,这一位又是先摇头再点头。
过了一关又一关,就这样,陶从喜稳稳地进了省化工公司,甚至,周汉香被收审,被彻底审查,也没影响他去报到去上班。“好气人哟,你这边在审查办案,他那边在摆酒庆贺……”办案的同志谈起这件事就来气。能不气么?周汉香落网已2个月,她自恃有人撑腰,一直拒不交待;这陶从喜又来了,得意洋洋,借机炫耀,这不是有意与周呼应,向执法人员示威么?是谁给了他胆量?也许,省化工公司的某科长某经理以及省物质局的某科长并非有意为周、陶撑腰,但他们在周汉香事发以后仍然为陶敞开大门,仍然对周信守诺言,这对于周、陶不也是一种支持么?为什么对周汉香这么讲信义而对于党纪国法却那么冷漠?为什么几条烟、几瓶酒的威力这么大?这一点点东西能值几何?这不过是周汉香诈骗所得的多少分之一……一连串问题赤裸裸地暴露着,让人不能不惊愕、不愤然。
还有让人生气的。有意撑腰,公开为周汉香四处活动的,也不乏其人。还不是一般的人。其中,最活跃的就是周汉香的干爹。87年7月,工商局刚向公安局送出周汉香的材料,周便得到了信息,她马上找到干爹处,请他快去“活动活动”。身为离休老干部的李某,当即应允,并收下了周汉香的1000元“活动费”。紧接着,李某就四处找关系,积极为周活动。10月,周汉香从广州回汉后,四处躲藏,惶惶然,李某把周请到自己家,说:“你就在我这里住,这里保险。”他留周住了好几天,并把周的两个皮箱(其中一个装有赃款3万多元)藏在自己家。10月17日,公安干警经多方努力,终于在“多经办”江南公司抓获了周汉香,正要带走,突然,李某驱车而至,气势逼人地问:哪个叫你们来抓她?周汉香落网后,李某又收下陶从喜交给他的500元“活动费”……好一个胆大而又尽心尽力的干爹啊!果真是“父女”情深吗?拨开情义绵绵的面纱,我们看到的还是那“万能”的魔怪——钱。周汉香对干爹的投入,远不止事发后送上的1500元。她早就作了一系列的感情投资。自从拜过干爹后,她每月要给李某送上两条好烟,还不时请干爹来吃喝,并送上几十元。每逢干爹有事,她还要另外破费。干爹想要辆自行车,她马上花钱买来送去;干爹要减肥,她托人从杭州买来减肥药;干爹要煤气罐,她花钱弄来后给送上门;干爹过生日,她包租轿车,买烟买酒买菜花了几百元……“父女”之情,就是在这“大团结”的投入中渐渐加深。曾一度,周汉香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大方”,干爹便生气了,以致双方有好几个月没来往。后来,周汉香做了好吃的,上门去请,才又恢复往来,重归于好。
无独有偶。在激烈的较量中,周汉香所结识的另一位离休老干部居然也站在了她一边。这一位,收下了周汉香交给他保存的5只皮箱,同时,也收下了周汉香送给他的1000元钱。周汉香说:“这点钱给你们安个电话。”好灵巧的托词。既然不是“赃物保管费”,这一位,也就毫不犹豫地收下,心安理得地存了起来。几个月后,当公安人员到他家收缴周汉香的赃物,打开皮箱查看时,他双手插在衣袋里,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看着笑着,依然没一点愧疚,依然是心安理得。
令人惊讶,令人不解的正是这种心安理得。无论是周汉香的男人还是相好,无论是“万元户”李某胡某还是省化工公司的某科长某经理乃至两位老干部,面对不法不义之财,非但没人拒绝,反而还有人心安理得地去要去抢去夺,这叫人怎么理解?难道金钱至上,金钱拜物教真是当今中国之主宰?难道国法党纪的约束,道德良心的规范,人的尊严与价值都可以弃之如碎纸?
所幸,金钱的魔力还是有限。尽管周汉香用钱买来了种种庇护,甚至在落网后还曾趾高气扬,还曾骄傲地向人宣传她的“吃喝玩乐”哲学,但最终,她还是不得不低头认罪、不得不伤心落泪。在一切顽抗——侥幸的、狂妄的、狡诈的、垂死的顽抗均告失败之后,她曾嚎啕大哭。哭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她要哭的太多太多……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无可奈何地大哭之后,就在她清楚地知道将面临着什么的时候,她内心依然闪动着一个顽固念头。她对同监号的人犯说:“我这一辈子还是划得来,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玩也玩了。”还是“吃喝玩乐”。这生活观——为一时享乐而不顾一切的生活观,在她头脑里竟是如此根深蒂固!
几乎是共和国同龄人的她,为什么会有如此疯狂如此顽固的“享乐”观呢?为什么这种疯狂的“享乐”观在今天又滋蔓开了呢?
又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这问题的答案或许并不难找。不是吗?周汉香现象并非无源;看看都市里彩电走俏的劲头吧,看看某些人一掷千金万金的劲头吧,看看进口的轿车家电化妆品咖啡口香糖吧……高消费——都市里的又一个漩涡!高消费已经狠狠地刺激了我们的都市,它还在不停地刺激我们的都市!
谁能遏制这高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