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的约束(我的观点)

1989-08-24 05:50
中国青年 1989年4期
关键词:自然性儒学爱人

近来常有人将人性的解放误解为人性的无约束性。其实各种能算得上关于人类社会的或人文的学说体系,不管差异多大,大约无不承认,在人的自然性与社会性中,必须作出一种协调。

人如果任自己的自然性不受限制地发挥,社会便会瓦解。所以必须对人的自然性有所约束。这个约束分两个方面,一是外在的法律、制度、习俗、惯例的约束,可叫外法。二是人的内心的约束,可叫内法。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三教只讲内法和培养,实施内法的仪式、戒条,不讲世俗的政治、经济等。自由主义等主要讲外法。而儒学则是以内法为核心,既讲内法又讲外法。

我认为三教讲内法靠的是“功利”,而儒学则是靠“良知”。佛教说现世痛苦,要解脱,就得修成正果,达到涅*,才能进入安乐境界;伊斯兰教说不听安拉,不信真主,死后要入火狱,相反就能进“下临诸河的乐园”,“真主那里有优美的报酬”;基督教讲爱主、爱人、行善,死后可进天堂,作恶多端会入地狱。三教是靠“物质刺激”来要求人们行善和约束自己行为的。儒学则不同,它所要求的精神境界更高。儒学倡导的“公德”“行善”“爱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不是出于功利,不是为了死后能进天堂,而是出于良知,认为人就应该如此。

由于儒学的内法与现世或来世的物质利益不挂钩,所以难以做到,在物质匮乏的时代,真正达到或大体达到儒学所要求的精神境界的人不多。三教讲“物质刺激”或叫“外部激励”,而且寄期望于死后、来世,在科学落后、物质匮乏的时代更具吸引力,信徒也更多。但在科学发达、物质丰富的今后,吸引力会越来越小,相反,儒学将可能对协调人的精神世界和人类社会显示出更有益的作用。

儒学讲仁义、廉耻、忠信等,在今天和今后会很有价值。彻底否定儒学,是中国文化发展的悲剧,其中恐怕有不少误解。

儒学所说的“仁”“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基督教的“爱人如己”和现在倡导的人道主义是一致的。人类所面临的共同问题越来越多,环境、生态、人口、和平等等,讲“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助于这些问题的解决,没什么不好。

儒学讲的“义”是正义、公正,“舍生取义”“见义勇为”“大义凛然”等与下层帮会文化中的“江湖义气”“哥儿们义气”拉帮结派不是一回事,甚至正相反。而正义、公正是现代法治社会所遵奉的基本道德准则。

为政清廉,总比贪污腐化更好。只要存在公共管理和政府,“廉”就不会过时。

“耻”是一种更基本的内法,它与“正心、诚意”是一致的。人若无耻,便会歪曲事实、虚伪欺诈、阿谀奉承、造谣诬陷、压抑贤能、卖身投靠、撒泼放刁、死乞白赖……什么昧心的事都能干出来。

儒学的“忠”不是忠君,而是忠“道”,忠儒学主张的一套“义理”,当然包括仁、信、廉、耻等。就连君也必须忠于这种“道”。不忠于“道”,不爱惜民力,横征暴敛,大修楼堂馆所,荒淫无耻,不听忠告之君为“昏君”。“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甚至可以推翻昏君。而明君则是由于他合“道”,图强进取,政治清明,爱惜民力,节俭用度,听言纳谏。一味迎合君的意志,而不以“道”来规劝的臣不是“忠臣”,是奸臣。忠臣为了规劝、纠正君的不合“道”行为,宁冒杀身之险也在所不惜。这种忠,与下层帮会文化中忠于个人的“忠”不是一码事。后者是靠私恩私德或盲目的权威崇拜维系的。李逵赌博输了钱,宋江给了他10两银子,从此跟定宋大哥。儒学的“忠”实际上包含有忠于自己的良知、良心,与西方现代文化主张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独立人格是一回事,与忠于个人的“紧跟”“挥手我前进”完全是两码事。

儒学的“信”是“讲信用”“讲信义”,说话算数,办事负责。这与西方文明中的契约关系和现代商业精神是一致的。在现代商品社会,这是最起码的行事规则。

其实就是“礼”,在儒学中也不是专指“封建礼法”,它讲的是一种更抽象的“秩序”。秩序可能随社会的发展而变化,但不管怎么变,人在社会中是需要遵守某种秩序的。何况现代社会的有序程度要高于传统社会。

儒学的这套东西对多数人来说可能是过于超前。因为它没讲“激励”。这种性质不大适用于外法。于是在实际生活中,历史上的许多百姓、学人、官吏、君主便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利益对之作了各种各样的解释,甚至为了权和利打着它的旗号做相反的事。其实西方文化中的自由、人权、自我牺牲、公平、正义等,在提倡的初期,对多数人来说又何尝不过于超前呢?一个社会没有超前意识,没有内法,使之能至少部分地约束自己,人类社会也就不存在了。

彻底反传统、反儒学还有另一个问题,即思维逻辑错误的问题。这也是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以来西方大部分学者的通病。到卡尔·波普时才看出了些眉目。这是一个社会科学和文化发展中极其重要的问题。因为很多宏大的、被人们甚至被政权举为圭臬的学说体系正是靠这种错误逻辑建立起来的。

比如认为“仁义道德”是“吃人”,要想避免“吃人”,就得反对和废除“仁义道德”。这看起来很有逻辑,无懈可击,其实不然,因为即使“仁义道德”真是“吃人”,反“仁义道德”也不一定不“吃人”,也许吃得更多、更厉害,所以废除仁义道德并不一定能解决“吃人”问题,甚或仁义道德正是某种吃人最少或较少的东西。中国当时毕竟已有四亿人,而自然条件、资源条件较好的其他地区远没留下这么多人,恐怕历史上这些地区的人被吃得更厉害。这是从逻辑上看。从历史上看,反儒、焚书坑儒的秦始皇吃人吃得恐怕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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