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华
刚刚步入社会的青年总觉得待人处世难,觉得自己幼稚。他们悉心观察成年人是怎样待人接物的;他们把报刊上发表的研究处世之道的文章剪贴起来,仔细阅读并实践。青年人都渴望自己早一些成熟起来。可是,到自视“成熟”些了,却又被有些人说成“变得世故”了。或许有些青年,也觉得“世故”不那么好,但又认为在某些问题上,它能起到和“成熟”同样的作用,二者似乎都能把人际关系处理得很融洽。那么,究竟怎样区别成熟与世故呢?
近读鲁迅先生的著作,学习了他对旧处世法的批判和他划分“成熟者”与“世故者”的一些界限,很受启发。我感到,二者的界限不仅泾渭分明,而且有着本质的不同。
是有理想,还是悲观厌世
鲁迅先生在划分成熟与世故的界限时,没有拘泥于一些具体方法的争执,而是抓住二者如何对待社会和人生这个大问题进行分析。他认为,成熟者胸怀理想,世故者悲观厌世,这是两种根本不同的处世法的思想基础。
成熟者是“勇敢而明白的斗士”(引语系鲁迅的原话,下同),他们能看到社会或人生的阴暗面,却不被阴暗面所吓倒,表面上沉静而内心却有一腔热血。他们懂得,社会不是一个水晶球。他们既看到光明,又看到黑暗;能“明白旧的,看到新的,了解过去,推断将来”;他们懂得“革命是痛苦,其中也必然混有污秽和血,决不是如诗人所想象的那般有趣,那般完美”,因此,面对黑暗面,有不平而不悲观;“内心有理想的光”,对前途和生活充满信心,既坚信“希望是在于将来的”,又能执著于现在,扎扎实实去奋斗,具有顽强斗争精神。
世故者也看到社会的阴暗面,但他们分不清主流和支流,本质和现象,往往被阴暗面所吓倒。他们因为在事业、理想、生活、爱情等方面遭受到打击和挫折,便冷眼观世,觉得人生残酷,社会黑暗,“一切世事,一无足取,也一无可为。”他们自以为看透了社会和人生,其实他们不懂得,永远不会有百分之百的光明世界,我们的社会是光明与黑暗并存,但以光明为主;社会的发展是光明战胜黑暗的过程。正如列夫·托尔斯泰说的:“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明和阴影构成的。”鲁迅教诲青年,生活不都是一帆风顺的,有艰险,有曲折,也常有逆境。悲观厌世,叹息埋怨都无用,只会失去生活的方向,而只有扬起理想风帆的人才有希望。
对社会是改造,还是顺应、周旋
成熟者由于对社会、人生充满信心,有理想,因此他们的处世态度是以改造社会为前提的;世故者由于对社会、人生悲观失望,在处世上是采取“周旋方法”去顺应社会。具体区别有以下种种:
真诚与虚伪成熟者知道社会是复杂的,因此人的头脑也应当复杂些才好。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遇事要“自己思索,自己作主”;不迷信,不盲从;与人交往中,要头脑清楚,考虑复杂些而不失其赤子之心;对人不要“耍心眼”,但也不能太稚气,否则也容易上当受骗。与人相处,要善于识别人,不同对象,区别对待。“和朋友谈心,不必留心”,如果遇见不熟悉的人,“切不可一下子就推心置腹”,可以多听少谈,真正了解后才可以敞开交流思想。这些是鲁迅待人接物的经验谈。
世故者由于过多地看到社会和人生的阴暗面,因此错误地认为世间没有真诚互助可言。对人外热内冷,处处提防,见人只说三分话,相交从不见真心;与人相处,只是圆滑应付,心口不一。鲁迅批评这样的青年人:“少年老成的,城府也深,我大抵不和这种人来往。”他提倡待人真诚,反对虚情假意;主张实事求是,关心人,帮助人,互相尊重,平等相处。
理智行事与玩世不恭成熟者了解世事的复杂,头脑冷静,遇有出乎意料的变故,能用理智控制感情,不急躁,不鲁莽从事。鲁迅多次嘱咐青年,遇有突然刺激,要“切戒愤怒”,一定不要逞一时之勇。争气斗胜,那绝不是真正的勇敢,而是意志薄弱,感情用事。生活犹如一张网,错综复杂,有多方面的牵连,没有理智,不会思考是不行的。成熟者是“有研究、能思索、有决断,而且有毅力”的人。
世故者不敢正视现实,他们眼中的世界是“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他们采取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社会和人生,缺少鲜明的爱憎和热烈的感情,遇事也少有理智。他们在生活中也曾有过理想,也曾进行过斗争,但在受到挫折后,便迷失了方向。或者躬行“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游戏人生;或者采取同流合污的态度。他们的口头禅是:“人生几何,何必固执?”因此对任何事都不关心,采取不严肃的态度。
坚持原则与骑墙、中庸鲁迅指出,成熟者待人处世坚持原则,顾全大局,以公事为重。他们不为眼前的一点私利而争斗,也不整天“嘁嘁喳喳”,“说长道短”。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决不去斤斤计较;但在原则问题上却“绝不敷衍”。在处世中,成熟者往往表现出“大事聪明,小事胡涂”的特点。他们知道,计较小事、私事,或者暗里搬弄是非,只会坏事,只会使自己成为心胸狭窄,鼠目寸光的人。鲁迅在这方面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他和论敌斗争,“实为公仇,决非私怨”;同志间“决不日夜记着个人恩怨”。这是政治上成熟的重要标志。
世故者待人接物,不讲原则,特点是中庸、骑墙。他们和人可以谈天说地,但是只摆现象,不下结论;下结论也是说些“大家早已公认的”结论。遇有争论“莫问是非曲直”,要不然就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与人意见不一致时,采取“今天天气……哈哈哈”的回避态度。对于社会上的种种乖巧行为,他们“虽知一切隐秘,却不动声色”;对损公肥私,损人利己的行为,装作看不见,不批评,明哲保身。还有些人采取“随风倒”的处世方法,他们观风向,察潮流,看气候。强者的意志、多数人的作法就是他们的行事准则。什么实事求是,什么理论、原则,全不放在心上。
是辩证法,还是相对主义
成熟者和世故者,待人处世的不同态度,是有不同的思想根源的。成熟者以辩证法为指导,世故者奉行的是相对主义。
鲁迅先生在谈到他如何对待受骗时指出:“即使第一次受骗了,第二次也有被骗的可能,我还是做,因为被人偷过一次,也不能疑心世界上全是偷儿。”这话说得极好。成熟者知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对人只可“略小节而取其大”,成熟者能全面看问题,有区分局部与全体,支流与主流,绝对与相对的能力,不为现象所迷惑,具有唯物辩证法的世界观。
一些青年人由于对社会的复杂性认识不足,一旦受骗,便由轻信一切变为不信一切,认为人都是自私的。十年内乱中,一些人眼见了人与人之间的告密、陷害、虚伪、欺骗等阴暗面,便认为“洪洞县里无好人”。他们的思想方法正如鲁迅指出的,是“一次被人偷,便疑一切人。”他们把个别当一般,以局部代替全局,因此看不清本质和主流。世故者正是沿着相对主义的小径,从幼稚走上了世故的邪路。对理论从信仰变为怀疑,对前途从希望变为失望;失去生活的热情,在精神上被阴暗面击垮了。这是值得深思的教训。
刚入世的青年,要牢记鲁迅先生的话:“幼稚是会生长,会成熟的,只不要衰老,腐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