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信书不如无书

1982-07-15 05:54吴甲丰
读书 1982年5期
关键词:类目辞典移情

吴甲丰

一个青年看到新出版的《简明美学辞典》(苏联奥夫相尼柯夫等主编)的中译本,高兴地送了一册给我。我略加翻阅,感到它不失为一册通俗的参考书,首先引起我好感的是:大多数来自西方的词目都注明了“词源”(拉丁文、希腊文、法文、意文等等)。这种办法很好,对于我国的研究工作者很有用处。但当我深入地阅读后,却发现这册辞典毛病不少。

《辞典》中有一个分门别类的“主题索引”,第七类叫做“资产阶级美学和艺术批判”。在一部辞书中出现这样一个类目完全是多余的。我认为批判精神应贯穿于全书,不必另辟“类目”。类目特别标出“批判”二字,可能是由于《辞典》主编为了表明自己是“坚持马列主义原则”的,故而在一册小辞典中也要向读者提供批判的武器吧。出于这种动机,那当然无可厚非。但那个类目中应该作为重点的“资产阶级美学”却很少很少(严格地说,可能只有“移情论”一项),而绝大部分是现代西方的艺术流派。不错,它们都是资产阶级艺术,但是,难道西方艺术流派就只有这十几个吗?选取的标准是什么呢?

另外,据我的理解,依据马克思主义精神的批判,必须是立足于科学分析的批判,而决不是简单地扣个帽子、贴个标签了事。然而《辞典》中的很多“批判”,恰恰就是这种偷懒的、违背马克思主义科学精神的所谓“批判”。例如,对于西方十九世纪那个“移情论”,我就认为不能简单地扣一个“主观唯心论”的帽子而全部否定。不错,我也看到此派学者们(如立普斯、谷鲁斯、浮龙·李等等)的学说都不免失诸片面,但是,难道其中一点儿合理的成分都没有吗?在艺术创作活动中甚至日常生活中,“移情”的现象是客观存在的,不能马马虎虎地扣一顶帽子而弃置不顾。从《辞典》中对于“移情论”等等的说明中也可以看出,在编撰者的心目中,“批判”就是“绝对否定”的同义词。如果一个经验不足、不大会独立思考的青年,读了《辞典》中“移情论”这条词目的说明后,他得到的仅仅是标签和帽子(即所谓的“批判”),而不是真正的知识,更有甚者,他可能从此一看到古今中外有关“移情”现象的学说,就会骂一声“主观唯心论”而掉头不顾,从而堵塞了求知或深入思考的道路。

这书既然叫《简明美学辞典》,那么,对于诸家美学学说,总该重点地介绍一些吧,然而没有。且看“索引”第八类“美学思想史”。这个标题很吸引人,然而数一数词目,却总共才十七条。再看看具体的条目,其庞杂混乱的程度又够你吃惊的了。而且这一类虽然条目庞杂,但其中却既没有康德,也没有黑格尔(他们都被零敲碎打,以其片言只语散见于其他词目;不过他们也很侥幸,没有被列入“资产阶级美学和艺术批判”这个类目)。至于中国和印度的学说,更是不见踪影,仿佛这两个文明古国从来没有过美学思想!当然,不能要求一册小辞典包罗万象,但是,“负荷力”不够可以谅解,浮夸可不是好学风。其他如“神话”等项,尽管与美学和艺术有紧密关系,却决不是“美学思想史”中的学派,把它们列在这个类目中,真是使人觉得不好理解!

这部辞典,正如中译本译校后记中所说,由于参加编写者多,“造成了原文文风上的不够严谨”。但我还要补充一句:不仅文风,《辞典》的学风也是不够严谨的。由于它的错误缺点较多,因此,我不能不认为:“整个说来,它说不上是一本好书”(借用若水同志评苏联《简明哲学辞典》的话;参看《读书》一九八二年第一期)。至于译文,我感到还是很流畅的,译、校者费了不少的心力,可以想见。不过译文中个别毛病也还是难免,现在只举一个比较明显的例子。《辞典》中译本第一四九页有这样一条:“〔点彩主义〕(来源于法文tache——斑点)……”说明中的第一句是:“抽象主义的变种”,后面还提到此派的主要人物美国画家波洛克(J·Pollock,1912—1956)及其作画方法。我由于知道些西方美术流派的情况,读了那个说明后觉得还可理解。不过我以为“点彩主义”这个译名是不恰当的。这个词的英文原文是“tachism”(源于法文tache)。波洛克等画这种画时把画布铺在地上,把颜料和油装在桶里“滴”在画布上,以便造成斑斑点点的效果。因此,这个名词可以译为“斑点主义”。这个流派又称为“drip painting”,又可译作“滴色派绘画”。把它译为“点彩派”并且容易与另一个习惯译名混淆。原来“点彩主义”以往是“pointillism”的译名,我国已习用了数十年之久。这是十九世纪末的法国绘画流派,又叫做“新印象派”(neo-impressionism),主要画家是修拉(G.Seurat)和西涅克(P.Signac)等。他们把印象派表现大自然光色变化的方法推向极端,取光谱七色,以画笔十分整齐地在画布上“点描”,以取得特殊的色彩效果。“点描主义”或“点彩主义”既然早已成为此派名称的习惯译名,那么最好不要用以译“tachism”,以免混淆。

最近,那位青年朋友又来询问我对《辞典》的看法,我只告诉他一句话,就是孟子说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说我们不该出这本书。翻译出版外国美学资料是无可厚非的,我只是提醒喜爱读书的朋友(特别是青年朋友)注意而已。

(《简明美学辞典》,〔苏〕奥夫相尼柯夫、拉祖姆内依主编,冯申译,高叔眉校,知识出版社一九八一年七月第一版,0.8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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