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仪
这本书的英文原版和法文译本,其初版问世,离开现在已将近二百年了,原不该在“海外书讯”栏里加以介绍。但是这一本旧书的法文译本,在一九七八年经校订注释后再行出版,校订者在前言里说了一句很有风趣的话:“重新出版这本已被遗忘的老书,是具有治疗我们的历史健忘症的意义的。”历史健忘症!很有意思。这引起我的兴趣。好在篇幅不多,又是旧事重温,读来并不费力,有点象读《一千零一夜》那样,可这并非“天方”,也非“夜谭”,而是我们祖国的历史实际。
英国爵士马戛尔尼使华,朝见乾隆的故事,在一般的历史书上都提到,给人的印象无非是帝国主义的侵略野心和乾隆的闭关自守、妄自尊大。要想详细了解这一过程的,可读这次使华团副使斯当东(George Staunton)的《英使谒见乾隆纪实》(有商务印书馆的叶笃义译得不错的中文译本)。安德森的这本《航行记》,其基本内容也不过这一些。但是他的地位比斯当东低得多,仅仅是“狮子”号舰艇的一名大副。是否由于这种低微的地位,又出自私人笔记性的载录,所以文字语态、观察感想另有其特色。他对中国的文明礼尚,佩服得五体投地,赞备中国是“卓绝人寰”、“最为雄伟”的上国。这也使法文新版本的编注者马西隆(Gilles Mace-ron)不胜感叹地说:“生当二十世纪,人们熟知凯撒大帝、路易十四……但是知道乾隆皇帝的竟有几人!对于历史,我们的眼界太狭窄了。乾隆是最有雄才大略的君主,他统理的时期最长,在他治下,中国的文化也最为发达。”
而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就能读到一些书,似乎对乾隆颇有烦言,诸如:好大喜功,穷兵黩武,骄侈淫乐,故弄风雅。似乎一无是处,至少可取之处极稀。
中外异族,所见不同,乃系常情。但对同一历史事实,何以有如此悬殊的评价,这是很有意思的。看来,乾隆皇帝或乾隆时代,还很值得研究。
事情可就很巧,安德森的这本《航行记》在英国远比斯当东的《谒见记》流行得快,使团回国后第二年(一七九五)就出版,一个月后印行了第二版,拉累蒙(Lallement)当即译成法文,郑重其事地献给当时法国督政府的海军殖民部长。估计拿破仑当时不见得立刻读到这本书,那时他正在大显身手。
拿破仑读到这本《航行记》法文译本时,当在一八一六年。那时他已身入囹圄,流放在圣赫勒拿岛上。他读了这本书之后,感慨良深地说了一句:“Quand la Chine sevei-llera,……le monde tremblera.”转译过来可以这样说:“中国一旦觉醒,世界就会震动。”这是拿破仑对阿姆斯德(Amherst)说的一句话。阿姆斯德是继马戛尔尼出使中国而无结果,在回英国途中,经圣赫勒拿岛时,访见了拿破仑。
这是一句很有气势的话,七十年前,我们敬爱的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宋庆龄曾引用过这句话,当时她才二十岁。
这是一句很有远见的话。我们的祖国正在觉醒,我们的才智将给人类以贡献。
拿破仑当然是一位名人,名人的话语并不一定是名言。但是这一句很有气势、很有远见的话,确实使人感到振奋。
(Aeneas Anderson:Relation de Voyage du Lord Macartney à la Chine dans Les Années 1792,1793,1794.Ed.et annot.par Gilles Manceron.1978.252p.Aubier-Montaig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