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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年前,梁启超发表过一篇长文:《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孟祥才同志在《梁启超传》中评论此文说:“细读全文,人们将会发现,文章的字里行间,跳动的仍然是出自肺腑的娓娓规劝,文章的要害作在‘称帝选错了时候。”评论进一步说,“梁启超比任何人都更痛心中国君主政体的覆灭,比任何人都更想在中国恢复君主政体,也比任何人都热望今大总统袁世凯黄袍加身,登基称帝。”而且说,梁启超还在此文中唱出了“满洲皇帝万岁曲。”因此,“他不是什么反帝制派,而是货真价实的帝制派;他不是主张清室复辟的旧帝制派,而是倡导袁世凯称帝的新帝制派。”(北京出版社一九八○年十一月版第200—203页)
最近又读到一本回忆录,其中也谈到了《异哉》一文。回忆录说:“记得在袁世凯称帝以前,他的中外帮闲文人如筹安会六君子及古德诺、有贺长雄之流,掀起了所谓国体问题的讨论,为袁的窃国称帝制造舆论。梁启超撰文驳斥,题目叫《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轰动中外,给了这些丑类以沉重的打击。现在,已时隔六十多年,文章的内容,已记不清楚了,而这个虎虎有生气的题目,却还深深地印在一些老年人的脑海里。”(徐铸成:《报海旧闻》,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一年二月版第238页)
《异哉》一文的标题,确是给全文画龙点睛的,是对袁世凯及其爪牙鼓吹的“变更国体”的叫嚣表示的异议。此文内容,用今天标准来看,可说是错误百出。但要知道它是在六十多年以前,在北洋军阀窠穴所在的北方,就在“筹安会”刚刚挂起招牌以后,在袁世凯的鼻子底下发表的。此文一出,震动中外,“传诵一时”(白蕉:《袁世凯与中华民国》人文印书馆一九三六年版第207页)。有人甚至还说梁氏“所言全国人民所欲言,全国人民所不敢言。抑非先生言之,故不足以动天下也。”(蔡锷:《盾鼻集》序)事实上,《异哉》一文揭开了反袁护国战争的序幕。
是的,《异哉》一文确乎是对袁世凯进行了许多娓娓动听的规劝。梁启超自己也承认,文章是对袁世凯的“忠告”。(《护国之役回顾谈》)梁启超采用曲笔的手法,所以文章的一大半都是在绕弯子,讲了不少歪理。然而,问题在于,《异哉》一文对袁世凯进行的“忠告”的立脚点,是要他不要复辟帝制,至少在目前条件下不应复辟帝制。因此,此文并非催促袁皇帝登极,而是这么一句话:“惟在现行国体之下而思以言论鼓吹他种国体,则无论何时皆反对之。”这句话当然比不上“打倒袁皇帝”那么“革命”,可是把这句话的准确意思与《异哉》的标题结合起来看,怎么说得上基调不是反对袁氏帝制自为,而是希望袁世凯“黄袍加身”呢?
《异哉》一文,一方面表明以梁启超为代表的进步党人的软弱和妥协,对袁世凯仍然抱有幻想。梁启超之所以反对袁世凯帝制自为,既是被袁世凯逼上梁山,也是为全国人民反袁斗争的浪涛所推动。正如梁启超在一封信中所说:“当此普天同愤之时,我若不自树立,恐将有煽而用之,假以张义声者。我为牛后,何以自存?幸免于此,而为独夫戮力,杯酒释兵之事,数月后行且立见,
梁启超写《异哉》一文,思想斗争是十分激烈的。一九一五年八月二十二日他在给女儿的信中就说:“吾不能忍(昨夜不寐,今八时矣),已作一文,交荷丈带入京登报,其文论国体问题也。”(梁启超:《致梁令娴书》)该文发表前夕,袁世凯已有所闻,先派人贿赂梁启超二十万元,请梁不要发表此文,被梁婉言谢绝。继又遣人对梁进行威胁,各种陷害恐吓的匿名信也接连飞来,梁也不为所动。这就是说,梁启超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来写此文的,尔后则干脆投入了反袁护国战争的伟大行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