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汀
今年在成都养病期间,我曾经向一位从事彝族文学研究的老友建议,既然老而弥坚,经常跋涉崇山峻岭间,见闻一定不少,最好随时随地加以记录,不要划地为牢,惜墨如金,只是对于专业有用的东西,才肯动笔。
随后,我向一位写诗的同志也作过相似的建议,千万不要非写诗不动笔,对于现实生活,社会现象,只要它们打动了你,又有一定意义,尽管不适于用诗歌形式表现,也可以写成散文。至于诗论、诗评,更加应该写了。
我之所以一再这样“卖劝世文”,因为回顾自己过去的写作历程,我是有痛苦经验的:仿佛只有使用小说这一创作形式,写起来才过瘾!不错,抗战初期我也写过一些散文报道,一九四○年以后,可又搁笔长达十年之久!
可以说,从一九四一到一九四九年这段时间,是我学习写作以来生产力较为旺盛的年代。我所写的一些小说,也多少反映了若干当年的现实生活。但我始终没有跳出小说这一创作形式,以致把不少值得加以记录的东西,给漏掉了;现在虽然尚能记忆,但总担心不够精当,而且要把它们全部写出来,已经没有那份体力和精神了。
我也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着,我应该随手把我生活和思想历程中的浪花摄制下来。我是想到过的,还告诉过以群同志。就连总题目也拟定了,叫做《“第六号病室”札记》。内容呢,其中有一项这里可以一提,就是我准备但凭记忆写点读书心得。因为在当年那种与契诃夫的《第六号病室》无异的环境中,时而上山,时而下坝,伴随我的只有几摺高小生作文用的稿笺。
提到写读书心得,或读书札记,这在我国文化发展史上,是有其优秀传统的。我在这方面所知有限,而若果书后、序跋之类的文章也可包含在内,我在成都省立第一师范读书的时候,倒也读过一些。这类文章不止能帮助你提高鉴赏能力,而且还会诱导你孜孜不倦地对某一个作家进行钻研。再说,它们本身就是很好的散文,形成了散文中的一个品种。
我想,如果把序跋,乃至报刊的编后记和按语也都包含在内,“五四”运动以来,随着散文这一总的文体的大发展,这一品种的成就也是很可观的。这里,我首先想到的是鲁迅先生,因为单就散文中这一品种而言,先生照样为我们留下了不少宝贵遗产,值得我们认真学习。
近三年来,由于党的双百方针逐步得到贯彻执行,我们的文学艺术事业开始出现了建国三十年来少有的繁荣景象。散文中读书札记这一品种也取得了显著成就。单就文学研究所这个小范围说,我们不少同志在进行科研工作的过程中,就都各自为了熟悉资料,积累经验,竞相撰写读书札记一类文章。林非同志的《现代散文六十家札记》一书,业已受到读者欢迎。
现在,张大明同志的《踏青归来》(读现代文学创作笔记选抄)又已付排,即将跟读者见面了。这几年,他在参加文学所现代文学研究室主编的《中国现代短篇小说选》和《中国现代散文选》的编选工作之外,还应四川人民出版社之邀,负责编选了《周文选集》和《阳翰笙选集》,为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编选了《叶圣陶散文选》,又协助两位同志,编了《徐懋庸选集》和张天翼的几种选本。
由此可以看出,他阅读了不少现代小说、散文创作,而这本《笔记选抄》,正是他在大量编选工作中,认真读书,根据随时所作详略不等的笔记加以整理而来的产品。因为精力、时间限制,虽然尚未拜读全书,但就我已经看过的篇章说,他对所论到的作品的评价,一般都颇中肯綮。
我这里特别要指出的是,大明同志在写法上力求摆脱冗长、沉闷、公式化和八股调的文风,总是开门见山,有话则长,而如果只需两三百字便足以对一位作家的业绩指出其艺术上的独到之处,则决不拼拼凑凑,搞形式主义,更不勉强对一位作家作出全面评价,确定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因而文笔流畅,风格清新。
大明同志告诉我,全书中有一部分篇章写得比较系统,有的还试图总结一下创作上的经验教训。因此,相对地说,它们都带有研究性质。看来,这两类文章,只有等全书出版后才能有机缘拜读了。辛勤的劳动是不会辜负人的。我相信,这本书将能得到它应有的评价和重视。
一九八○年冬
(《踏青归来(读现代文学创作笔记选抄)》,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