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坟

1964-08-29 02:54邢雁王元舒野东升
中国青年 1964年7期
关键词:外勤辽源方家

邢雁 王元 舒野 东升

编者按:《方家坟》这篇充满血泪的通讯,是一篇活生生的帝国主义的罪行录。它告诉我们:在日伪统治时期,东北辽源煤矿的工人是怎样受着日本帝国主义、买办和封建把头的惨无人道的剥削和宰割。那时工人的生活是怎样连牛马都不如。在这几座大山的重重压榨下,辽源工人白骨成山,血泪成河。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的罪恶,真是声竹难书。今天我们青年读着这些血泪斑斑的材料,谁又能止得住满腔的愤怒!我们一定要永远记住阶级仇恨,与今天帝国主义的元凶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斗争到底。

在吉林省辽源市辽源煤矿太信二井南面的一片墓地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石碑上铭刻着十个醒目的大字:“永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这是辽源市人民为纪念屈死在日本帝国主义、买办和封建把头手中的矿工而建立的。石碑的周围,埋葬着无数死难阶级弟兄的英灵……

几万矿工的生命

矿工墓这一带,原来叫“方家坟”,它是日伪统治时期西安煤矿(辽源煤矿前身)最大的柜头——“方家柜”的万人坑。

去年九月,太信矿一千三百多名职工,怀着沉痛的心情,来到这里凭吊和祭扫。祭扫的人们,清除浮土,打开了这个方圆将近一平方里的墓地。在这里,白骨嶙嶙,阳光一照,闪闪有光;死尸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一层压着一层。人们屏住呼吸,含着眼泪,默默地看着这些死难阶级弟兄的遣骨,像是走进了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

墓地的东南坡上,这边一个坑里埋着三具尸骨,那边一个坑里又一竖一倒躺着两具骨骸;在一处大约二百多平方米的地方,竟挤着一百七十九具尸首:肩靠着肩,腿压着腿,尸体和尸体之间,只有拳头大的距离。这些尸骨有的歪着头,有的quan着腿,有的双手和双腿被一道道的铁丝捆绑着。还有的尸骨的头部、臂上、腿上残留着深深的刀痕,有的尸骨的骨盆被烧得焦黑……据一些侥幸逃出魔掌的老工人说,这些死难者没有一个是正常死亡的,他们全是不甘心忍受苦难生活,进行反抗,或是企图逃走被抓了回来,给折磨死的;其中很多人还没断气,就被拖到这里给活埋了。

在山丘的西坡,有一块方方的草地,周围用草绳拦着。这是当年的“炼人炉”。据老工人回忆:“方家坟”是一九四一年开始埋人,一年零八个月坟地就埋满了。从那以后,就在这里修了个炼人炉。成千上百的尸体和还未咽气的活人,被拖到这里烧成灰烬。在日伪统治的那些年月里,炼人炉昼夜冒着浓烟,很长时间从未熄灭过。辽源解放已经十七年了,炼人炉遗址上埋葬着的骨灰和焦土,至今还有一尺多深。

“方家坟”究竟吞噬了多少人的生命,这笔血债已经无法计算了。据我们发现的日伪西安煤矿的材料,四年的工人登记卡片,有九万二千四百三十八张,而当时这里实有的矿工仅仅一万八千人左右。可见,至少有几万人在这里断送了生命。

从火坑到地狱

人们是怎么来到这个人间地狱的?我们访问了这里的老工人和死难者的家属。他们谈到自己的亲身遭遇:

那是一九四0年,我国人民在日本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的重重压迫下,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真是“村村良田变荒野,户户烟囱不冒烟”。在山东、山西、

河北、河南……一大批一大批的农民破产了。他们流离失所,远走他乡,希望找到一条活路。正在这时,一批招骗工人的毒蛇来到了这些地方。他们到处宣传:“到东北学手艺去!干活跟玩一样,吃大米白面,穿的也好。”于是,这些穷苦农民就这样受骗了。他们一批一批地被装进了“闷罐车”。车门一锁,吃、喝、拉、撒、睡都不许出来。每天两个掺了豆腐渣的窝窝头,都拿不上手来,得捧着吃。渴了,连口干净水也喝不上。他们就这样背井离乡,被押运到了“西安煤矿”。本指望逃出火坑,在“关东”找一条生路,哪知道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人间地狱。

人们进了“方家柜”,就像鸟关进了笼子。方家柜的四周围着两道铁丝网,中间夹着一道高压电网,最里面又是一道一丈多高的土墙。从各地招来的矿工和他们的家属,全部关在这个包围圈里。包围圈四周有七道卡子门,每个门都有两个提着镐把的外勤把守着。六个卡子门只准矿工进,不准矿工出,连伙夫出门打水都要像牲口一样带上“捂眼”,后面还要跟上外勤监视着。只有一个卡子门是为矿工开的,而这个门只出不进。这就是通往“方家坟”的“鬼门”。

悲惨的矿工生活

半夜三点,炕长就吼叫着逼工人上班。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矿工们,蒙蒙胧胧,慌忙揭开身上的破棉被、麻袋片,有气无力地爬下炕来。几个童工的动作稍慢了一点,炕长的镐把就打在他们的身上。

一桶发了霉的半生不熟的高梁米饭,往地中间一撂。有碗的就盛上一碗,没碗的就用柳斗帽盛,用手一把把抓着吃。喝两口河沟里的污水,就被外勤赶着挖煤去了。一群赤着脚的矿工,在满是冰雪的道路上吃力地移动着,他们要在灯房子领了矿灯,到井口才

这是把头们残害矿工的一些凶器舒野摄能拿到昨天下班时就脱下来的破胶鞋。他们的身上披的是破衣烂片,没有衣服的就把破被子挖个洞,套在脖子上,拦腰一系,勉强遮体,在刺骨的寒风中抖成一团。就在这种情况下,矿工们开始了一天的沉重劳动,

井下,昏暗的灯光照着低矮的巷道。遍地积水浸泡着腐朽了的矿柱,散发着发霉的气息。井下巷道毫无规则,生产秩序非常混乱。通风不好,氧气稀薄,一下井就憋得透不过气来。许多人晕过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采煤掌子的上顶板离底板有几米高,在微弱的矿灯光下,根本看不见上面的情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石头把人砸死。在这种生命毫无保障的条件下,工人们每天为了几个橡子面窝窝头,却要被拿着lang头棍的把头逼着干十二个、十三个、竟至十四个小时的活……

夜晚,该是平静的时刻了吧,而矿工连睡觉也不得自由。屋里有炕长监视,屋外有外勤、把头巡逻。睡觉时还必须朝着一个方向:后一个人的面,朝着前一个人的背,谁也不许看别人一眼,不许吭一声。有一夜,矿工张景富睡得迷迷糊糊,不知不觉翻了个身,和后面的人对了面,他们立刻被监视的外勤拖到柜房,每人打了十镐把。又一次,童工谭金章冻得实在忍受不住,悄悄向身后的另一个童工说了声“冷”,外勤听见了,就把他们俩拖下炕来,逼他们面对面跪在地上打“协和嘴巴子”(即互打嘴巴)。同是苦难的兄弟,谁能忍心下手呢!不打,外勤就亲自动手,顿时把他们打成了两个血人。矿工夜间大小便也是一道难关,不论刮风下雪,都得光着身子出去。有一位老矿工小便时间稍长了一点,就被外勤一脚踢进了粪坑……

这就是矿工们每天的悲惨生活。

条条道路通向死亡

在“方家柜”,条条道路通向死亡。

矿工的生命是毫无保障的。井下被车轧死的,石头砸死的,瓦斯烧死的,因为缺氧憋死的……天天都有。井口设了停尸房,专门雇了两个拉尸的。每天都要从井下拖上几具矿工的尸体,凑够一车,就拉到万人坑或炼人炉去。

一九四一年五月五日,井下瓦斯爆炸,四百多人被活活烧死。有二十多人侥幸生存,他们挣扎着爬到井口。哪知道日伪统治者为了保护设备,早用红砖把井口封闭了。解放后,打开封闭墙才发现,这二十多人横七竖八倒在封闭墙边。有的双手抠进地里很深,惨不忍睹。

还有一次,眼看采煤掌子就要塌顶了,把头们还硬逼着刘向、刘瑞等五个工人进场子。他们刚走进去,只听到“轰”的一声,顶塌下来了,五个人活活被埋

在煤堆里。

那时的矿工,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常常下井是活人,上井就成了“方家坟”的新鬼。“方家柜”的北边有座小桥,那时,每当矿工下井,总有矿工的亲属翘首遥望,目送亲人,默祝亲人平安。但是有多少次,他们迎回来的却是尸体。人们含着眼泪把这座桥叫“望魂桥”。

生病,对矿工来说,就意味着死亡。鞠永发的父亲因饥饿和过重的劳动得了重病。狠心的把头赵玉春却说:“脑袋硬不硬?硬就得挖煤去。”他父亲被逼不过,只得硬挺着干。左脚被砸伤了,酒盅大的窟窿往外流着血。炕长说有碍“卫生”,把他扔进“病号房”。这是一间阴暗、潮湿、无人过问的大房子。工人们叫它“北六号”。土炕上躺满了瘦得脸上只剩下一对大眼珠子的人;呼喊声、惨叫声连成一片;横七坚八的尸体发出刺鼻的腐臭气。鞠永发的父亲来到这里,很快地就死了。

在“方家柜”,日寇爪牙、把头们可以任意残害矿工的生命。一个姓刘的小伙子,刚到“方家柜”,吃橡子面、喝污水得了病,向把头请假休息一天。把头恶狠狠地说:“好吧,晚上给你‘治病。”小伙子不知他们的毒计,以为真给治病哩,痴心地等着。到了晚上,几个把头进来了,把一把烧得通红的铁锹端到小伙子面前,厉声喝道:“起来,给你治病!”不由分说,把他硬按在铁锹上。一声惨叫,一丝丝青烟升上头顶,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这样给活活地折磨死了。

在这里,活人和死人都是矿主和把头发财致富的来源。把头每骗来一个新的矿工,可以从主子那里领八十元的“募集费”;每死一个矿工,也可以领八十元的“吊慰金”。狠心的把头为了使自己多赚钱,巴不得矿工们尽快地死个干净,好再换来一批新的。

过去的资料载明:这里矿工的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岁半。他们工作年限在一年以上的,不到全矿工的三分之一。大部分的矿工,在这里只活了半年左右,就被折磨死了。

在这些累累如山的矿工尸体上,日本帝国主义、买办和他们豢养的封建把头建立了自己的剥削家业。据统计:这些剥削者们获得的纯利润,一九三六年约三十九万六千二百多元,到一九四四年,就上升为九百四十万零八千六百多元。八年间,仅仅煤炭销售一项,他们就获纯利五千五百五十七万零八百九十九元。

一切都是为了牟取最大的利润,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剥削者们对矿工这么狠心毒辣,榨、榨、直榨到矿工剩一付枯骨,然后弃之于荒山了事的根本原因。

日月换新天

辽源煤矿从解放到现在,刚刚过了十七个年头,但是,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当年骑在工人头上罪大恶极的“方家柜”大把头蔡九龄,已经被人民政府在矿工墓前枪毙了。他的铁像正像秦桧跪在岳飞墓前那样,长跪在矿工墓前,受着历史的惩罚。

当年的狼狗圈、“鬼门”,现在都已经不见痕迹。过去死尸房的旁边,早已盖起了一幢幢新的职工宿舍。矿工们过去住的大房子的旧址上,己经建成了矿工子弟小学,从那儿传出来《东方红》的嘹亮歌声。

当年的童工谭金章、鞠永发,他们不但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且都已经成了共产党员,正愉快地、勤奋地劳动着。谭金章是太信矿一井十三段的党支部书记,曾被选为市人民代表。鞠永发被评为先进生产者,被誉为“红色管家人”。

当年被摧残的老工人,有的当了矿、井的领导干部,有的已经退休,正在享受着晚年的幸福生活。

如今的矿井,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工人真正当家做了主人。党提出了安全生产的方针,为了保障工人的生命安全,增设了许多安全措施,很多笨重的体力劳动已经为机械化所代替。

但是,人们并没有忘记过去,在人们的脑海里都深深刻印着:

永记阶级营,不忘血泪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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