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沉
一个初冬的晚上,何云美开完了评比第三季度先进工作者会议后,回到宿舍刚刚和手术间护士刘桂兰一起睡下来,就听见窗外响起了轰轰隆隆的风声。她们正要入睡,忽然,门上卜卜卜响起农。
“小刘,快起来,准备做手术!”门外传来了王景昶大夫急促的喊声。
睡在何云美旁边的刘桂兰把被子一掀就跳下床来。何云美心想:“半夜动手术,情况一定很紧急,”也一个骨碌爬了起来,跟着小刘一起去了。
在一间又狭又小的木房子里,躺着一个脸色腊黄,眼眶深深陷下去的病人,他呼吸短促,不断呻吟;痛苦而烦燥的脸上冒出一片冷汗,腹部高高地鼓起。医生已经断定这个病人患了可怕的胃穿孔和腹膜炎,如果不立刻开刀,六、七个小时后,生命就要发生危险了。
何云美站在手术台前焦急地注视着病人。她知道这个病人叫王守义,是新疆运输站的汽车修理工人,一个支援克拉玛依的好同志。现在他的生命完全交给我们了。何云美的心突然紧张起来。她不安地望着外科大夫、内科大夫、护士长、化验员,还有好朋友小刘,他们都正在忙碌着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她心里暗暗地着急:“快点吧,现在开刀也许还能挽救他!”
当她看见王大夫端了一个消毒锅,就立刻奔上去:“小王大夫,往哪里去消毒?”
“木房子太小不能生火,戈壁滩上又刮这么大的风,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到工人食堂去借炉灶。”
“走,我帮你抬!”
半个小时后,小何和王大夫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满面沙土地回到手术间。手术间里更加忙碌起来:给病人注射盐水,量血压,皮夫消毒……。大夫们迅速地换上了干净的消毒衣帽,带上大口罩,急急忙忙洗脸洗手,手术就要开始了。
这时,狂风开始咆哮了。小何忽然想起了什么,拔脚就向外跑去。
窗外风声愈来愈大,轰隆隆隆地就像千万个巨轮正从山上滚下来,木房子被刮得格吱格吱地叫着;风卷着石子,一阵阵拍打着玻璃窗,弄得乒乒乓乓乱响。突然,哗 啦啦一声,人们还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一股疾风卷着飞沙走石已经从窗洞里窜进了屋子,手术间里像滚进了一团团浓烟,顿时,病人的脸上、身上和消过毒的器械上,都蒙上了一层沙土。慌张的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应付这个眼前的突变,啪!窗外电光一闪,火花四射,电灯灭了,大戈壁一片漆黑。
多么令人焦急的时刻啊!好容易有人摸索着点上了洋腊,在昏暗抖动的烛光中,人们乱成一团。手术是不能进行了。
年轻的外科大夫王景昶拧紧了眉毛,注视着手术台上的病人。病人躐黄的脸已逐渐泛出灰白,连呼吸也细微了。显然病情开始恶化,生死关头已到眼前。每个人心里很明白,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立刻开刀!可是这种昏暗的灯光和风沙袭击下又怎能进行手术呢?送独子山医院吧?
独子山医院离克拉玛依一百四十公里,顶着这样的大风,汽车最快也得走五个钟头!就是生命能够等待,这样的长途颠簸也会把人毁了!
生命!生命!再过一会儿生命就永远停止了!不行,一定要把生命抢救回来!
“进行第二次消毒!”王景昶坚决地作出了决定。
这时何云美却正在黑暗中顶着风狂奔。片刻以前,她的心还停留在王守义一个人身上,可是现在这颗心已经被更多的生命抓走了。
狂风像一群被追逐的野兽,在戈壁滩上跳着、奔着、窜着、嚎着、叫着!它们扑上井架,井架下钻机停止了轰呜;掠过山头,无数的帐篷倒下了;刮上电线,电线爆出了青色的火花。一个白色的帐篷已经起火了,人们正在那里抢救。现在,里面住着十六个病人的克拉玛依医务所的两座帐篷病房,正在大风中东摇西摆,眼看就要坍倒了。
何云美冒着扑面飞沙,跌跌撞撞地向帐篷奔来,当她气喘吁吁地一脚踏进帐篷时,啪啦一下,一根扭脱了铁丝的钢梁正好朝着病人头边打下来。她脑袋嗡的一响,急得差一点站不稳了。病床上的病人同时大声叫喊起来。
“围萨汉!(民族兄弟送给何云美的维族名字)我走不动呀,帐篷坍下来可要压死人了……”
“怎么办?小何快快想办法吧……”
重病号不能动,只在乱嚷,轻病号早已爬了起来。何云美一忽儿拍拍病人,一忽儿又去扯扯帐篷,她的心要跳出胸腔来了。这个十九岁的小姑娘,从小就在山明水秀的浙江长大,一年前从浙江护士学校毕业,四个月前她才到克拉玛依来,简直一辈子也没有经历过这么叫人惊出动魄的大风暴,她怎么能
不着急,不害怕呢?
但是何云美终于立刻克制住了自已,一对对惊慌失措的眼睛正在期待着她。她立刻振作起来,掠了掠纷乱的头发,打开手电筒回身就跑,她去寻找救兵。当她拖着孟护士长回到帐篷时,一路上已喊来不少的同志。“快!快把病人往地窖里抢救呀!”何云美像头小老虎似的一下子就扎到人群里,她看到轻病号就扶,重病号就要求别人和她一起抬。
半夜,大戈壁飘下了弥天大雪,克拉玛依的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在木房子、帐篷里,人们和狂风的斗争正在继续着。小何抱了一床棉被,急急忙忙地想送到病人身边去,可是,刺骨的寒风又向她扑过来了,扑得她喘不过气,迈不开步;贴地卷起的黄土夹着细沙扫得她眼泪直流;铜钱般大大小小的石子也趁着风威飞了起来,打得她脸上发痛。但她还是紧紧抱住棉被,走两步退一步,艰难地往地窑走去。突然,一阵疾风从她的身边打过来,她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两腿一软,连人带棉被,一起被刮了出去。她拼命地喊护士长、喊管理员,但风声比她的喊声还响,她爬起来又倒下去,想站又站不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轻,轻得像一根鸡毛。在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中滚着,滚着……
忽然,她被挡住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一看,原来是电测队的一辆大汽车把她给挂住了。
何云美头昏眼花地靠在汽车上,只感到手背和膝盖上一阵阵疼痛,她定了定神,看看手里还抱着被子。“不行,病人正等着盖呢!”她咬了咬牙,鼓起全身力量又冲了出去。
四点钟了,风还没有停,大风沙遮住了东方的曙光,当最后一个病人被抬进地窑时,帐篷坍下了。
在地窖的过道里,何云美正在给病人烧开水。她蹲在地上望着酒精灯上绿油油的火苗,心里像起伏的海洋,一忽儿平静,一忽儿汹涌,多么惊心动魄的生活啊!十九年的岁月,今天才像真正开始了生活。这时,她的心忽然又飞到手术间,她惦念着那个命在垂危的汽车工人。把病人服侍睡下后,立刻换上消毒衣服,套上口罩,她就向手术室奔去。
手术室的灯光多明亮啊。小王大夫正在全神贯注地给病人进行胃孔缝合手术。站在旁边的护士,一次一次地替他抹去额上不断冒出的汗珠。何云美看到大夫们紧张而透露着希望的脸色,看到小刘脸上会心的笑意,她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生命已经得救了。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听到同志们悄悄地告诉她,原来电灯是发电站的同志们想办法利用了柴油机上的干电瓶发的电。窗子是孟护士长用木板和棉被封住了。
清晨,风沙终于平息了,阳光亲吻着大地。一群青年医务工作者,满怀喜悦地走出了手术间。当他们的眼光接触到那些被大风刮得东倒西歪的帐篷时,疲倦的脸上显出了骄傲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