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街巷拐角,坐落着我老旧的故居。年久失修,一扇宽大的木窗,推开便刺耳地叫,应和着扑入眼底的霞光千丈。
隔壁院中有一口缸,邻家王婶年复一年地用着。她做着一门古老的手艺活,后来我才听说是叫扎染。
每当她在檐下支起一张木桌,而后开始翻找起工具,我听到动静,便推开一扇朝向她家院子的窗,迎上她灿烂的笑。王婶一手捏绳,一手捧布,自如地捆扎着,顷刻间叠成一团。几块形态各异的布,齐齐浸在染缸里,藏青色的染液渐而晕荡开来。她静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等待,河畔游荡的归鸭预示着傍晚的来临。良久,她取下晾好的布,一个个细心解开,捏住布的两角——
甩,振,摊!先前神秘的布团,此刻终于展现出各具特色的花纹来。远天一抹云色,霞光从中而生,映于夜幕之上,色彩斑斓;一片片藏青色的墨花,绽开在白布之上,盛放于晚霞之中。如此往复,故乡每一个夏的傍晚,推窗,总有人挥手洒出漫天霞光。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曾回去。再踏进河口街,已然面目全非。惊叹之余,我又想起了王婶。
步履匆匆,老房的轮廓在晨曦中愈见清晰。东西尚未收拾工整,屋外又传来木桌支起的声音。我习惯性地打开那扇窗,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几个青年男女,笑着叫着在院中摆出一口染缸来——我清晰地记得,那是当年王婶用的那口老缸。他们有条不紊地开始捆扎,漂染,晾晒,一气呵成。一旁的王婶已是鬓发斑白,仍坐在那把古老的藤椅上,充满怜爱地看着,像当年她看着一片片染布晾成一样。
心似乎被什么触动,青年与王婶的身影重叠起来。远山,朝阳已然攀上,云层泛起金光,驱退半天夜色,投洒在他们的脸庞。我再一次看见那熟悉的藏青色的花,热烈而张扬地,开在另一双充满希望的手上。
问起王婶,她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我这些弟子们啊,个个都是好苗子!你说,这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咱不能丢了是不是?我们要叫扎染活下去,传出去,叫全世界都看见咱们中华的文明!”话音未落,霞光愈发强烈地蔓延开来,倒映在一口老缸的染液中,闪着粼粼波光,传出墨青的香。
河口街旧房的窗,那么破旧,承载了多少岁月年华,见证了几载古今变迁,深切地感受着一脉文化的传承与复兴。晚霞虽过,朝霞已至。
所以,再推开一扇窗吧,迎接霞光。
(责编/孙恩惠 责校/李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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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老师 王冠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