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青色正好,淡淡的烟雨朦胧了后山的桃花林,淡雅的花香随着湿冷的水汽在四周弥漫。
有人说,气味可以记住时间,让回忆变得生动。老家后山上的那片桃花林,我不知晓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只知道它比我年长。记忆中没人向我讲述桃花林的故事,只记得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时,那片粉霞便盛开在我童年记忆的春天里。我年年踩着桃花林的“花毯”,一步步走向未来。
阿嬷在某年盛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那时正值桃花林的芬芳染遍后山,清风一吹,片片花瓣如同李白笔下的月光落了满地,阿嬷带着温柔的笑意将小小的我拥入怀中。
小时候,父母早早去外地打工补贴家用,一年很难回来几次,于是我大多时间由阿嬷照顾。阿嬷不善言辞,但她总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留给我。衣兜里突然出现的水果糖,总是放在家里显眼地方的橘子,肉多得堆成小山的面条,从酒席上打包回来的大虾、鸡腿,每年春节都有的新衣服,我梦寐以求的新奇玩具……这些总让我以为,每个人的童年都这么温馨甜蜜。
桃花林旁有一块田,阿嬷常带年幼的我去耕种。每次去都要走过一条“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土路,鞋子、裤脚上总会沾满泥土。但阿嬷一直牵着我,不时从口袋里掏出糖果哄我,或背起闹着不肯再走的我前进。
那时,我以为这条路会走很久很久,阿嬷也会牵着我的手一直走下去。
阿嬷忙着耕地时,我就在一边追蝴蝶、捉蟋蟀。挥舞锄头的间隙,她抬头寻找我的身影,无奈地朝我喊:“别跑太远啦!小心被坏人抓去!”
玩累了,我就认真地在地上寻找完整新鲜的桃花装入口袋,趁阿嬷休息时耍宝似的捧到她面前。阿嬷总会慈爱地夸我能干,接着从我手心拿起一朵桃花插在我耳边,捏捏我的小脸,笑着说:“咱们妮妮真好看!”
这时,我就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拿出一朵最美的桃花给阿嬷戴上,用充满稚气的声音笑着说:“婆婆也戴,婆婆也漂亮!”阿嬷就会笑得直不起腰,连连说好……
那时的阿嬷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次次地牵着我走过山间小路,笑着说我淘气。
时间总是不饶人,花开得再盛,也会有枯萎的时候。阿公过世后被葬在桃花林里,只剩下阿嬷守着这片土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嬷不再频繁去后山,精力远不如从前,平静时的呼吸也加重了。她有时整天坐在屋子里望着窗外,呆呆地望着桃花林。偶尔,我会听见她小声地说,她想老伴了。
我坐在阿嬷身旁,轻轻抚摸她枯树皮般的手背。阿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用被时间划出道道裂痕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许久都未松开……
又是一年春天,微风拂过后山,桃花林落英缤纷。也许是小时候的我太过天真,不知道明媚灿烂的春天也充满遗憾。
阿嬷是突发脑出血离世的。那天恰好是清明节,细雨纷纷,她心心念念的儿孙都回来祭祖。老屋一下子热闹起来,阿嬷坐在他们中间,笑盈盈地听他们讲外面发生的事,不时摸摸他们的手。
但那天我并不在阿嬷身边。
或许阿嬷那天用温柔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晚辈的脸,也因我不在身边而感到遗憾。阿嬷会不会担心涉世未深的我磕磕碰碰,想多嘱咐我几句话呢?但事发突然,当阿嬷从凳子上跌下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直到阿嬷入土,我头戴白麻布,跟着送葬队伍跪完整条土路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她生前经常望着桃花林,是想象在阿公墓旁寻找一块长眠之地,实现“生同衾,死同穴”的誓言……
如今,粉墙青瓦,斜阳穿堂。小溪淌过万家,人间夕阳依旧。又是一年春和景明,后山桃花仍然清香不改,只是亲人已不在。
桃花林中,不知是哪种鸟儿长啼,似在哀叹急景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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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老师 刘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