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高考落榜,实在无颜面对“家中父老”,伤心之余,卷起铺盖,去了一个陌生城市,在一家工厂当起了流水线操作工。我在棚户区租了一个廉价的单间房暂住下来,开启了一段“自食其力”的新生活。可日复一日的机械操作重复枯燥,久而久之,让人麻木成了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家路上,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店铺还亮着灯,门面不大,露天摆着几张小方桌,一群穿着校服的半大小子,正“吭哧吭哧”埋头吃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诱人的煎饼香。我顿感饥肠辘辘,走上前去,果然是一家煎饼铺,招牌是韭菜煎饼。丈夫负责“体力活”,擀面、揉面团……妻子负责“技术活”,打蛋、撒盐、搁韭菜……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接着,用铁夹不停地翻转饼面,以控制火候。不一会儿,当半凝固的蛋白、蛋黄呈溏心状,她用蘸着甜面酱或香辣酱的大毛刷来回抹,务求“雨露均沾”。一张外焦里嫩的韭菜煎饼刚出炉,只听铁夹“咔嚓”一声,将煎饼一分为二,对折起来,装进牛皮纸袋。迫不及待咬上一口,煎饼面皮松软,极富层次感,蛋液里包裹着鲜香细嫩的韭菜,混合着蛋香、韭香、面饼香,再来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儿,滚烫下肚,熨平五脏六腑,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后来,我成了煎饼摊上的常客。摊主两口子天生一对勤快人,天蒙蒙亮就起身开始张罗忙活,六点半始,店铺门口就排起长龙似的队伍,等候一个一个现做的韭菜煎饼。赶早堂吃的老客通常要一张韭菜煎饼搭配一碗豆腐脑儿。豆腐脑儿装在一个大木桶里,现舀现撒紫菜、虾皮、榨菜末……付钱方式也很随意,自己把钱放在小铁盒里,零钱也是自己找,老板两口子从来不看,这是双方一种默契信任。
我端着瓷碗,喝豆腐脑儿之际,老板娘笑着问道:“姑娘,看你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是大学生还是老师?”
一语戳中痛处,我垂下头,低声道:“我高考落榜了,现在在流水线当操作工。”
“这有啥,再考一次呗,准行!”
老板娘一家是山东人,拖儿带女来到异乡谋生,两口子起草摸黑,仍天天乐呵呵的。
“娃,听俺说,俺老家一侄儿,复读三年,才考上大学,现在县城中学当老师。听姐的,再考一次!”
这话犹如一剂强心针,是啊,谁又愿意一辈子浑浑噩噩呢?我去书店买了一大摞高考复习资料。夜班回来,买一张韭菜煎饼打包,在宿舍电炉上熬一锅白米粥,就粥吃饼,越吃精神头越足。
过了仲春,老板娘说,韭菜要吃得早,螃蟹要吃得老。韭菜一过季,就老了,不如换咱家的葱油煎饼尝尝?
我尝了一次葱油饼,最终还是换回了韭菜饼,不是因为葱油饼不好吃,而是,韭菜那股辛辣旺盛的刺激味儿,尤为提神醒脑,让人倦意顿消。再者,韭菜作为一种其貌不扬的寻常农作物,生命力极强,割一茬、长一茬,生生不息。医书中说:韭菜生阳。它代表着朝气蓬勃、万物生发的阳春,它像芸芸众生中的大多数,比如为生计奔波操劳的老板娘两口子,又比如为了改变命运而深夜苦读的我。一张韭菜煎饼,让我整个复读生涯有滋有味。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第一时间跑去煎饼铺和老板娘一家分享了喜悦。去异地上大学前,我拖着行李箱和他们告别,老板娘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大袋韭菜煎饼塞在我怀里:火车上东西贵,留着路上吃!
有时,陌生的善意,也是人生的领航灯。
(编辑 兔咪/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