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五月的一天,村口一队东北民主联军战士肩扛钢枪向南走去,十几名刚穿上军装、胸前佩戴大红花的新战士在锣鼓声中加入了队伍。
“志勇,等一下。”走在前边高高瘦瘦时年十九的志勇,被一位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蓝色碎花布衣服的姑娘喊了出来,她气喘吁吁,从口袋里掏出一双千层底布鞋,说:“这是我连夜赶制出来的,快穿上让我看看。”
志勇弯下腰换上新鞋走了几步,拍了拍她的肩。“这双鞋正合脚,”他收敛了笑容,“秀梅,三年内收不到我的信,你就另嫁一个好人家。我可能光……”
“荣”字还未出口,秀梅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说:“我等你一辈子。”
志勇也用手去捂她的嘴,秀梅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志勇摆摆手,向队伍追去。
志勇接受新兵训练后留在连部当通讯员。部队进军到四平城下,他立即赶到照相馆,挎着冲锋枪照了一张相,给秀梅写了一封短信:“亲爱的秀梅,军人战场立功是光荣的,若我牺牲,你不要难过,这张照片留作纪念。三年内收不到我的信,你一定要嫁人。切记!切记!”四平攻坚战打响了,志勇所在的尖刀连担任主攻,快速攻入城内。尖刀连被一座碉堡的机枪火力压制住了,连长瞪着眼睛大声喊道:“志勇,传我的命令,让一排炸掉碉堡!”
“是!”志勇猫着腰跑到一排阵地,愕然发现一排已伤亡大半。他环顾一圈,发现一处废碉堡中有两个爆破筒,他二话没说,爬过去两手一用力,从土中拽出一个,匍匐前行到碉堡前拉开导火索,顺着枪眼塞了进去。他刚滚出十几米,“轰”的一声,碉堡飞上了天。志勇立了一功。
辽沈战役结束后,志勇想给秀梅写封信,告诉她自己立功了,还入了党,再戴着红花照张相片寄回去,让她乐和乐和。可是第二天,部队接到了进关的命令。
也好,等我立了大功再将喜讯告诉秀梅岂不更好?可打下天津后,志勇改主意了。原来,总攻那一刻,他看见很多战友牺牲在攻城的路上,鲜血将护城河都染红了。他一怒之下抢先登上了城头,抡起冲锋枪一阵猛扫,杀开了一条血路,又立了大功。
不久,志勇随部队唱着“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跨过了鸭绿江,来到朝鲜。
第四次战役时,志勇冲上了无名高地。刚修复阵地,敌人的炮弹就铺天盖地地飞了过来,阵地上霎时一片火海。大批美军步兵在坦克的掩护下从三面轮番进攻。“狠狠地打!”志勇一声令下,战士们猛烈开火,一批敌人潮水般溃退,另一批又冲上来,山上横七竖八躺满了美军的尸体。突然,四辆坦克冲了上来。“用炸药炸!”他喊完抱起一个炸药包,爬出战壕拉开引信,将炸药塞进坦克的履带。一声巨响,坦克不动了,几个战士也炸掉了另一辆。美军丢下几十具尸体退了下去。
下午,敌人又发起了更加疯狂的进攻,志勇突然感到两腿一麻,中了敌人机枪子弹,殷红的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地上的白雪。志勇立即用降落伞绳勒住出血点,忍着剧痛趴在工事上继续向敌人射击。
太阳落山了,敌人撤退了。还未等志勇喘口气,美军轰炸机群又飞了过来,投下一颗颗炸弹,志勇被炸得昏死过去。他睁开眼睛时,人已经躺在野战医院,全身钻心地疼。两条腿没了,十个手指仅剩右手大拇指,他成了“荣誉军人”。他彻底断了给秀梅回信的念想。
当年,秀梅接到志勇第一封信和照片时很高兴,心里美滋滋的,可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了志勇的任何消息。
秀梅二十六七岁时,提亲的几乎踏破了她家的门槛,但她躲到里屋,谁都不见。母亲心急如焚。“秀梅啊,志勇已经七八年没来个信了,整天又是枪又是炮的,八成……别等了。”母亲带着哭腔劝说道。
“不!我说过,等他一辈子!”
“他不是对你也说过嘛,三年后没他的信就不要再等了。”
“不!我要等下去。”
到了一九五七年,志勇参军离家已满十年了。秀梅再也等不住了,她坐了一夜的火车来到了原沈阳军区,开始寻找志勇。接待秀梅的一位首长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档案中找出一期《人民日报》,上面刊载着一篇配有照片、署名志勇的文章。首长问秀梅:“是不是这位同志?”
秀梅接过报纸,看见照片上宽宽的额头、白净的脸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惊喜地睁大眼睛叫道:“是志勇,是志勇!他在哪里?”
“他身负重伤,现在在湖北省荣军医院。”
“我去找他。”秀梅连夜坐上南下的火车。
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秀梅来到了武汉。医院里,秀梅看见志勇伤残的身体,“哇”的一声抱着他大哭起来,志勇的一行热泪也滚落下来。
志勇突然用胳膊将秀梅推开:“我曾对你说过,超过三年就不要等我,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说完低下了头。
秀梅止住哭声:“当初我对你也说过,等你一辈子。我们以后再不分开了……”
选自《北方文学》
202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