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绿江口湿地保护区位于黄海生态区的最北端,也是珍稀濒危野生动物栖息地保存最完整的区域之一。保护区生物资源丰富,富饶的潮间带吸引了大批鸻鹬类鸟儿在此休养生息,让这里成为全球8条鸟类迁徙线中最繁忙的一条。2024年,鸭绿江口候鸟栖息地被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荣获了一张世界级“绿色名片”。
在鸭绿江口湿地,春天从2月下旬就开始了。当你看见碱蓬草冒出细芽、新苇芽已从枯苇空隙钻出时,湿地便已从冬梦中抽身而出,而渔船只要轻咳一声,海就醒了。涨潮落潮渐渐明晰,潮间带宽阔起来了,小石板蟹躲在松动的海滩岩下,文蛤、杂色蛤、黄蚬子、海螺、泥螺在浅滩中若隐若现。海风把潮鲜气塞满了大街小巷,连墙缝里都没放过。
正是这一时期,鸭绿江口湿地众鸟归来。
从朝鲜半岛迁徙而来的豆雁,最先到达黄海北岸。它们与野鸭一起,掀起湿地众鸟欢腾的序章。最惊喜的是,只要你置身于苇塘湿地,走着走着,就会有一大群野鸭猝不及防地从两边的苇丛里窜飞出来,在你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呼啦,呼啦”,呼啸而过。相信我,在任何一处湿地,你都很难见到如此壮观的野鸭群,它们成千上万,组成一张流动的铺天盖地的暗色大网,从天空笼罩下来,闪着银光的河道霎时被无数的黑灰色“小花朵”挤满。在别处湿地难得一睹的白眉鸭、青头潜鸭、绿翅鸭等,在这里呼朋引伴,随处可见。
2月底陆续抵达的还有白鹭和大天鹅。鸭绿江流域以及周边的河滩,是白鹭以及更早到来的苍鹭的繁殖地,它们在这里谈情说爱,生儿育女,哺育幼雏,一直到10月,幼鹭渐渐长成,白鹭们才携着儿女返回南方。
上下班途中,坐在沿江公交上,我的视觉从不疲惫。即便是在最冷的日子里,鸭绿江江面上也不乏静静觅食的野鸭,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个黑色的逗点,赋予江水以节奏和气息。从3月起到9月末,顺着鸭绿江一路西行,会看到成群的白鹭,它们或在江心岛上飞来飞去,或在野塘里站成呆萌的一排,或在水稻田边悠闲地散步……有时,一两百只白鹭同时起落,像无数的云朵在风中翻飞,如仙如画。如果运气好,还会碰上身披“婚纱”的白鹭。白鹭到了求偶期,背部和胸部会长出漂亮的繁殖羽。遇到异性时,会如孔雀开屏一般,雪白羽丝在风中飘摇弄姿。
大天鹅则是鸭绿江口湿地的匆匆过客。3月初,它们从鄱阳湖和洞庭湖或黄河三角洲一路北上,在我们这边“加油”之后,3月末,便继续北上,到蒙古或俄罗斯等繁殖地生养后代。大洋河两岸以及合隆水库边的库塘湿地,是天鹅默认的北迁歇息地。天鹅是翱翔于天空和风中的神灵,如果你肯花上几个钟头盯着它们看,那种跨越界限的自由感,给人以深沉的宁静,翅膀优雅地掠过水面,犹如仙女挥洒笔墨,在天地间写下自己的名字。
海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天使,短暂停留在我们身边。它们流动、飘浮,居无定所,呈现出自然世界的另一种模样。这些“来自彼世的造物,用它们所有的脆弱性提醒我们生存的美丽与神秘”。除非你长出一双翅膀,像鸟儿一样飞来飞去,否则,你永远无法真正了解一只鸟,以及它们眼中的自由。
在鸭绿江口湿地,随意走进一片野塘,你都会听到鸟儿的鸣叫。尤其是当夜幕降临时,鸟儿们的翅膀拍打着水面,风从芦苇的叶脉滑落,一种神秘的氛围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咔,咔,咔”,短促的几声,单调而杂乱,这是白骨顶鸡;“喀——哩,喀——哩”,鸣叫声响亮而略带忧伤,这是大杓鹬;如终场哨声一样,略显尖锐的是反嘴鹬;高音区的佼佼者是蛎鹬;单调而轻柔的是环颈鸻;东方白鹳不会鸣叫,但会发出“哒哒哒”的打嘴声,低沉而清硬,如快速的打板声……海鸟的鸣叫声奇特而神秘,引发人类无尽的遐想。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鸟浪。鸟浪是群鸟让海边人将漫漫冬季化为遥远记忆的一种集体性仪式。鸭绿江口湿地的鸟浪主要由鸻鹬类候鸟组成。每年3月初,数十万只鸻鹬类候鸟从澳大利亚、新西兰出发,在太平洋上空,不吃不喝,连续不停飞行到黄海的北部边缘以及朝鲜半岛,最终到达鸭绿江口湿地。全程10300公里,平均一天一夜要飞差不多1300公里,堪称鸟类飞行的奇迹。
我召唤你们到东港来,到鸭绿江口湿地观鸟园来,在3月中旬至4月末,来观摩一下鸻鹬们的盛大集会。看鸟群如何化作巨鲸,在空中缓缓飞行;看巨鲸如何化作奔马,在天际腾挪驰骋;看奔马如何化作游龙,在太虚悄然潜行。海风和气流像两只会变魔术的手,指挥着庞大的鸻鹬鸟群在天空变出不同的图案。海上的浪花与天上的鸟浪交叠起伏。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逍遥游》中的句子正适合彼时吟诵。
4月末,候鸟陆续离开,海滩恢复平静,湿地不再喧闹,它们都在等待,等待下一个被群鸟唤醒的春天,如同人类一样。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