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王心敬对《大学》“三纲领”的诠释

［摘 要］ 王心敬对《四书》中的“明亲止善”概念进行了富有创新性的阐释。他推崇古本《大学》，并在其哲学体系中，以“明亲止善”为核心，与“明亲一贯”的实用主义思想融为一体。

［关" 键" 词］ 王心敬；《大学》；明德；亲民；止善

引言

王心敬，生于1656年，逝于1738年，字尔缉，别号丰川，陕西户县人，是明清交替时期的一位杰出学者。早年因岁试遭辱而放弃科举，后师从阳明心学传人李二曲，经多年研习，学识深厚，声誉卓著。大学士鄂尔泰曾称天下人没有不知道丰川先生的［1］424。明末清初学术界经历转型，从新安派和姚江派对垒的阶段［2］482向学者争相推崇朱熹学说，而反对陆王心学［3］95、将王学当为众矢之的［4］49的局面而转进。在此背景下，王心敬作为阳明心学的坚定支持者，其对《大学》“三纲领”的诠释具有重要学术价值。

针对明末清初之时国家层面围绕朱熹理学与王阳明心学的激烈争论，王心敬展现了深刻的学术洞察力与责任感。他遵循传统学术研究的路径，对儒家经典“四书”进行了系统而深入的评论，以此作为表达自己学术观点与实践思想的载体。王心敬认为，“四子书虽有朱子《集注》，然亦简约，未尝逐节逐句发挥。初学入门，势不能不资于时下讲义，而讲义却不皆知道之人所为，多是因文衍义，故其意味淡薄，发不尽孔、曾、思、孟原旨”［5］806。这就是说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虽为权威，但内容简约，未能详尽解读“四书”每句，初学者需依赖当代讲义辅助理解，而讲义质量参差不齐，多因文衍义，偏离孔、曾、思、孟原旨。正是对这个问题的深刻认识与忧虑，在应湖北巡抚陈洗之诚邀，赴江汉书院担任讲学之职期间，王心敬致力于与书院众学子深入剖析并研讨“四书”的经典内容。王心敬长子王功，将其在江汉书院期间所讲授的课程讲义进行系统整理，编纂成册，命名为《江汉书院讲义》。《江汉书院讲义》不仅获得了“皆先儒所未发，人人厌服”［6］3840的高度评价，并且成为清朝初期尊朱辟王背景下少数对四书学进行注解的优秀作品之一。

王心敬以坚定的学术立场、深厚的学识底蕴以及对经典的独到见解，成为阳明心学少数坚守者中的杰出代表。其对《大学》“三纲领”的诠释，不仅丰富了阳明心学的学术内涵，也为理解明清之际学术转型与学派斗争提供了重要视角。王心敬的学术贡献不仅体现在对儒家经典的深入解读上，更体现在将学术研究与社会实践相结合的实践精神上，为后世学者树立了典范。

一、以《大学》为宗传

在“四书”的学术研究中，王心敬最关心、最重视的就是对《大学》的研究。他认为，“《大学》一书，千古圣学之规模局量，千古圣域会归之通衢正路也”［7］692，“《大学》一书，乃吾夫子折中千圣学术以定宗传也”［8］396。从上述引文中可以明显看出王心敬对《大学》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与推崇。王心敬将其尊称为“千圣学宗”，即学术领域的至高典范。他认为，该书集古今学术之大成，奠定了学术体系的基础，是研习孔孟之道不可或缺的标准与规范，否则学者将难以步入圣学正轨，而可能落入歧途，误入旁门左道。他明确指出：“盖孔子生千圣百王之后，折中千圣百王之道术学术，而融会贯通以示万世也。故学术必衷于孔子，教宗必准乎《大学》，然后范围天地，曲成万物。”［7］617孔子综合历代圣贤思想，传世为学术基准，教化以《大学》为准则。王心敬强调尊孔崇《大学》的重要性，既继承其师李二曲回归原始儒学纠偏时弊的思想，又响应清初回归经典、追溯古学的潮流，进而提升了《大学》的学术地位。

关于《大学》为何能统贯《论语》《中庸》《孟子》三书，王心敬在其与朋友交流时解释道：“千古道脉学脉，只以全体大用，真体实功，一贯不偏为正宗。故举千圣百王之道、《六经》《四子》之言，无一不会归于此。而惟《大学》一书，则合下包括，更无渗漏。”［7］617自古以来，道统与学统的正宗均强调真体实功、全体大用以及一贯不偏的原则。据此，不论是历代圣贤与君王所传承之道，还是《六经》与《四子书》中的论述，其精髓最终均可归结于上述之原则。而《大学》一书，更是全面而详尽地包含了这一学术宗旨，无任何遗漏。因此，可以毫无疑问地认为《大学》一书具备统摄《中庸》《论语》《孟子》等其他三书的核心地位与资格。在王心敬的学术视野中，《大学》所阐述的“三纲领”——“明明德”“亲民”（或作“在新民”）“止于至善”，被视为“全体大用、真体实功”的集中体现，而且深刻地概括了儒家圣学的核心宗旨。这一观点与孔子综合并折衷历代圣贤与王者的道术与学术精华，加以融会贯通，呈现给后世万代以普遍适用的智慧的学术精神相契合，认为《大学》所蕴含的思想是历代圣贤学术的集大成者，堪称“千圣学宗”。

然而，在王心敬的时代，《大学》作为学术宗旨的潜在价值似乎已被前人充分挖掘。面对这一挑战，王心敬独辟蹊径，将“三纲领”合而为一，视为《大学》乃至其个人学术体系的根本宗旨。这一学术主张不仅在其自述的“我论学宗《大学》明新、止善一贯之宗”［7］898中得到了直观的体现；也得到了清代学者阮元的明确印证“心敬论学以明新止至善为归”。通过这一创新性的阐释，王心敬不仅深化了《大学》的学术内涵，也丰富了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的多样性。《大学》不仅是儒家学问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连接和贯通整个儒家思想脉络的关键所在，为后世学者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撑和实践指导。

二、“明亲止善”

“明亲止善”源自《大学》，作为对“明明德”“亲民”（或“在新民”）“止至善”这一儒家经典“三纲领”的概括性提炼，深刻揭示了儒家内圣外王之道的核心理念。在王心敬的学术体系中，古本《大学》被视为治学研思的根基与典范，他以此为依据，创造性地将“明亲止善”作为自己论学的宗旨与指南。王心敬深入剖析了《大学》开篇所提出的“明明德”“亲民”“止至善”三大纲领，指出它们不仅在逻辑结构上层层递进，构成了一个严密且系统的理论框架，而且在内容上深刻体现了儒家内圣外王之道的精神实质，体现了儒家哲学思想的内涵。“明明德”强调个体内在道德的自觉与修养，是儒家内圣之道的基石；“亲民”（或“在新民”）则侧重于社会改良与民众教化，体现了儒家外王之道的实践面向；而“止至善”则作为整个儒家哲学的终极追求，引领个体与社会不断趋向完美的境界。王心敬认为，这三大纲领相互关联、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儒家哲学的核心框架。通过对“明亲止善”的阐释与发挥，王心敬不仅深化了对《大学》“三纲领”的理解，也进一步彰显了儒家哲学的博大精深与内在逻辑。他的这一学术主张，对当时乃至后世学者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明德”实质上是探讨人之所以区别于其他生物的根本所在。《大学》中的“明德”，若援引孟子之言，可理解为“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意指人内心那份独特的、区别于动物的善。孟子此语意在强调人性中那份本然的善良与道德潜能。朱熹则进一步阐释，“明德”乃“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他强调，“明德”是人从天赋中获得的，具有灵动而不昏昧的特性，能够包含并应对世间万物的道理。这一解释，将“明德”视为一种天赋的道德理性与智慧。陆象山则提出，“明德”即“本心”，强调它是人内心最纯粹、最原始的道德意识与良知。而王阳明则称之为“灵明”或“良知”，认为它是人心中的光明与智慧，能够指引人们走向正道。王心敬与前贤的认知大致相同：“明德”这一概念，意指个体生命自诞生起便具备的不被蒙蔽的良知或天赋的道德品质，亦即“道德理性”。作为界定人类本质的核心要素，“明德”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固有特质，它构成了人类与其他生物种群之间的根本性差异。儒家学说在阐释《大学》中的“明德”概念时，普遍植根于人性本善的哲学预设之上。无论是程朱理学所强调的“天理之性”，即认为人性中蕴含着遵循宇宙自然法则（天理）的本性，还是陆王心学所倡导的“心即理”论，主张人心本身就是宇宙真理的体现，两者均认同人性中潜藏着一种先验的道德能力与善良本质。人们需要遵循“明德”这一功夫的指引来行动，这一过程被称之为“明明德”。王心敬认为，“明之之旨”在于“持续保持并彰显这一内在的良心”。在阐释程明道的“识仁”概念时，王心敬指出，程明道所识之“仁”与《大学》中的“明德”是相通的。他进一步强调，德性是每个人天生具备的，学习德性之学，就是保护和坚守我们与生俱来的这份道德潜能。他提道：“惟是学术以孔孟为宗传，言学主于明德，论功主于求仁。明德只不昧此良心，求仁只内求之无欲”。［9］640学术应以孔孟之道为宗，讲求明德，追求仁德。“明明德”，就是保持内心的良心不被蒙蔽；“求仁”，则是通过内心的修炼，去除私欲。王心敬认为，古代圣王制定教化，并非单纯依靠法律禁令来禁止人们作恶，而是基于亲情的教诲来培养人们的爱，基于尊严的教诲来培养人们的敬。他们顺应人们内心本就具有的道德潜能，引导人们遵循社会规范，不敢肆意妄为，从而营造淳朴的社会风气，兴盛世教。王心敬引用《论语》中“弟子入则孝”一章作为例证。他指出，“入则孝”是因为人们本就具有知爱之心，教育者便在此基础上教导他们孝顺；“出则弟”则是因为人们本就具有知敬之心，教育者便在此基础上教导他们尊敬兄长。同样地，“谨信亲爱”也是教导人们回归并保持原本纯真、诚实、善良、无害的本性。由此可见，这一“明明德”的过程，与儒家传统中的“内圣”理念相契合。王心敬将其称之为“达致天德”，意味着通过不断地修炼和提升，个体能够逐渐达到与天地同德的境界。这一过程不仅强调了个体道德修养的重要性，也揭示了儒家哲学中对于人性善的坚定信念以及对于道德实践的深刻洞察。

儒家思想中，“内圣外王”的理念占据核心地位，它强调个体在追求内在道德修养“内圣”的同时，亦需将这份道德修养外化为对社会的贡献与治理“外王”。这一过程，从“明明德”彰显并坚守个人的道德良心或善性出发，进而延伸至“亲民”，实现了由“成己”自我完善到“成物”成就他物或他人，以及由“为己”追求个人道德修养到“为人”服务于社会与民众的转变。这一过程不仅体现了个人道德境界的提升，更强调了道德实践在社会层面的应用，即经世致用。王心敬对于“亲民”的理解，深刻体现了儒家这一思想精髓。他认为，实现“亲民”关键在于“体心推心”，即将个人的道德良心在日常生活中处处彰显，无论是对待父母、兄弟、妻子，还是邻里乡亲，都应保持这份良心的明亮与纯净。这种“亲民”的实践，是建立在个体内在道德修养基础上的自然延伸，是对“明明德”理念的深化与拓展。早期儒家在阐述“仁”的概念时，便蕴含了爱人、亲亲的深刻内涵。王心敬在解释“亲民”时，正是从这一角度出发，认为亲民应当是从亲爱自己的亲人开始，逐步扩展到对更广泛社会成员的关爱与亲附。王心敬强调，通过“明明德”与“亲民”的实践，个体不仅能实现自我完善，更能为社会带来积极的影响与变革。这一过程不仅体现了儒家思想的深刻内涵，更为现代社会提供了宝贵的道德启示与实践指导。

综合“明明德”与“亲民”两方面的修行，其终极追求即为“止至善”。朱熹对此有深刻阐述，他认为“止善”是事物之理应当达到的最高境界，而“止”则指的是应当停留的境地，即至善的所在。相较于朱熹的解释，王心敬对“止至善”的解读更简洁明了。他指出，“至善”的期望在于将个人不昧的良知无差别地、真诚且全面地应用于自我及他人，不留下任何常态或非常态下的遗憾。这一解释不仅使得初学者能一言而悟，愚氓庶民也能在听闻后立刻警醒。王心敬进一步强调，如果仅泛泛而谈《大学》之学应被学习，那么这一学问将孤立于宇宙之间；而若是对那些深刻理解其宗旨的人来说，《大学》之道的核心纲领仅在于“明德”“亲民”与“止至善”。因此，他提出，在指导“明德”时，无须远求训诂的解释；在阐述“明之之旨”时，不必深入探求深奥的含义；在指引“亲民”时，无须广泛搜罗历史典故；在揭示“止至善”时，也不必寻求隐晦深邃的意义。相反，只需从自身的一点一滴做起，切实彰显明德的本质，实际发挥亲民的作用，并理解其中的本末先后关系。无论是上层人士、中等阶层还是下层民众，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修身都是根本所在。王心敬以“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作为其论述的总结，着重强调了“明亲止善”学说时空界限的永恒价值及其对不同社会阶层的普遍适用性。他认为，若能践行此道，则上层人士可望获得天德王道的全面才能，中等阶层也能成为忠信笃诚的良士，下层民众的风俗也能逐渐回归淳朴与纯真。这一观点不仅揭示了“明亲止善”之学对于个人修养的深远影响，更体现了其对于社会整体进步的积极作用。

结束语

王心敬在清初“尊朱辟王”思潮中逆流而上，对《四书》中的“明亲止善”概念进行了富有创新性的阐释。他的经世致用思想以及对“明亲止善”内在逻辑关系的梳理等都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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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王心敬.丰川全集［M］.济南：齐鲁书社，1997.

作者单位：宝鸡文理学院

作者简介：陈颖迪（1997—），女，汉族，陕西商洛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