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持恒的秘密从不开口

琥 珀 辞

松，有折断的时候

一折断就落泪

松一出生就显苍老

松，没有我想象的

那么坚强

那一年的大火

烧得最惨的就是

松林

松，比我想象的更持久

亿万年前落在昆虫身上的

一滴松脂

如今还透亮地

行走在人间

记 忆 之 树

老去的黄桷树

将叶子一片片贴在石阶上

仿佛给村庄贴上邮票

需要那么多邮票

才够把一座村庄

寄到远方

秋风黄了，让人更容易

找到回家的路径

树站在问安的村头

只是河水细小得让人唏嘘

几只鸭子

还蒙受它的恩宠

有 消 息 说

我看见书籍悲伤的面孔

正在慢慢消失

制造书籍的树林暗了下来

地球就是一座黑森林

每一个文字都是带枪的

猎人。历史是最古典的幽灵

隐藏在细小而微弱

还带着咳嗽的音律之间

我曾为饱读诗书的人担惊受怕

现在又为失去疑问句的生活

而羞愧万分

我看到文字从书籍里面

剥脱下来，就如心从人体里丢失

而人还在走着。今夜

有消息说：一个人

从没有猎人的黑森林内部

走失

立春：无名草铺开一纸讼状

刚刚压住人间的尘土

一场小雨又将离去

我还有不能说出的秘密

正还原成一片野桃树

桃花也吐不出

我最想表达的部分

如果不是被你安插在冤魂中间

我早变成夜里的蚯蚓

在黑暗中，活得更敏感

更自由一些

掌握更多人类的根源和底线

但我真的不能说出

说了也白说，还会被当作谣言

野桃花还没开呢

无名草

在春天铺开一纸讼状

钓 鱼 者 说

钓了一辈子鱼的老者

并不爱吃鱼

他站在岸边礁石上，被海风吹

不忌阳光和暴雨

一杆牵住海

无论如何动荡和狂暴的海

在他手里

都是被缉拿的

通缉犯

他放入那么多的诱饵

钓来无数的鱼

都成了他布下的眼线和活捉的

舌头

钓海的人与鱼有着相通的小语种

唼喋声

咬钩的暗语

鱼上钩时蹦跶的修辞手法

老人沉湎于此，最后

落入大海：钓鱼者被鱼所钓

缉拿者终被缉拿

裸露在泥盆纪的暗涌中

身上有先祖的腥香

海水矮了几分

阳光落在海边的沙砾上

两个小男孩

光脚踩着阳光

把阳光踩着噼啪响

他们跑向蔚蓝

他们把蔚蓝踩得咯咯咯笑

像翻卷的浪花里

飞出一群鸥鸟

两个小男孩

他们跑着，笑着

把南十字星高高举过头顶

好像意外跑赢了大海

从浪花手中

接过明亮的奖牌

海水矮了几分

和衣服叙旧

我的衣服破了

不是被她洗破的

我的衣服脏了

不是被她弄脏的

我的衣服来到这世上

没人疼，没人爱。我的衣服

独自行走，过了这个村

又到了那个店

我的衣服代表我参加

这场婚礼，又赶赴另一场葬礼

我的衣服的云朵从天空下来

覆盖时间的残雪和遗体

还好我的衣服没露出思想的

破绽，更不懂呻吟

仅凭着那点体味

就混迹于苍茫的人世间

游荡了一生

陪空气聊天

在所有事物之中

我最害怕空气

它总是佯装成虚无的样子

又牢牢将我控制

我是污浊之人，思想缺少供氧

行走在浑浑噩噩的世间

如入无物之阵

我承认自己追踪空气已久

也曾赤身露体，企图将它诱捕

却从来没有胜算

而它只要掺入微尘

就让我流泪，打喷嚏，呼吸加重

四肢无力

人这一生注定无法逃离

若真想逃离

也要让气球装满空气

进入太空，才发现人和空气的

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有持恒的秘密从不开口

夏天还来不及让我出汗

就过去了

我还没好好抬头

秋天的向日葵已经在山野燃烧了

我的南半球，在靠海的窗口

将一面白帆船，贴在

明信片上。北方的黑陶罐

已经落满了春雪

灰色的大地还来不及收到情书

勿忘我

已经低了下去，直至干枯

仿佛从没蓝过那样

我有持恒的秘密

从不说出

既没开始，也不会结束

风才是大海的主人

风扬起鞭子抽打着海面

将一道道浪

驱赶上了岸边

我在海边枯守一生

心想等我完全透明的那一天

就可接掌这面海域

可是现在，面对起风的大海

没有脊梁骨的大海

我发现，风才是它的主人

一 两 秋 风

用一两秋风就能买回

一线阳光

说答案是肯定的，银杏叶应声落下

帮我付清了款

现在阳光是属于我的了

可以将它带回家

也可以将它绑在蜘蛛的腿上

牵着它四处绕圈走

晌午过后

我已经赚到了好几倍的

阳光，我将它们

捆成了一束

又来到了银杏树下

此刻秋风太美了

我忍不住，将赚来的阳光全数付出

赎回一两秋风

又让它回到银杏树上

成为岁月沙沙响的一部分

明 前 茶

在坏天气里

想着好事：那一定是无花果还垂挂在

雨滴的篱墙外

从冬天挖出一小块蜜

蜜里的光阴

分解出

露珠奔跑的早晨

最好此刻

你在擦拭好的玻璃杯中

放几片明前茶

沏一壶温水

即便你遥不可及

一想起故乡，我们

就有了春风拂面的感觉

秋 落

秋山将草木腾空出来

留给一棵柿子树

柿子树又将叶子清空了

留下几颗红柿

一些柿子，投送给鸟儿

当最后一颗柿子

风干，从光秃秃的枝丫上

落下来

整个秋天也落了下来

没人感到这般凄美的

秋落

最后一个不愿离开登科地的老人

终于走了

满脸沟壑的土地

再也听不见芬芳的秋歌

只留下沉重的叹息

前 夜

眼看一只黑蝶穿窗而去

并不流连牡丹芍药

它朝夜色里飞去

直至它完全融于夜色之中

我猛然醒来

头顶上所有的黑暗

移动开来

光

显得几分恍惚

花蕊上

黑蝶吻过的地方

都变成黎明

责任编辑 韦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