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形容词+“快”构词模式的历时演变看“快”的形容词词义引申

【摘要】形容词+“快”的构词模式在现代汉语中构成了许多常用词汇，如“痛快”“愉快”“爽快”“畅快”等。本文对形容词+“快”的词语进行历时的梳理，分析其语义演变与发展的脉络；剖析形容词+“快”构词结构中形容词的性质与特征，从而探源“快”做形容词时的义项引申关系，在系统的语料中考察“快”的形容词义项。

【关键词】形容词+“快”；构词模式；历时演变

形容词+“快”的构词模式在现代汉语中有许多常用词，如“痛快”“愉快”“爽快”“畅快”等。这些词的来源也并非无根可循，仔细摸爬古汉语中的语料，就可以发现由形容词+“快”所构成的这一类词在数量上并不少，且产生的时代也很早。通过整理分析这一部分的语料，不仅可以分析出形容词+“快”这一模式中形容词的特点及其词义的共性，还可以通过这些语料对“快”这一语素的意义变化做出历时的梳理。

一、形容词＋“快”构词模式的历时演变

（一）先秦两汉时期

形容词+“快”这一构词模式最早可见于西汉司马迁的《史记》，“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愉快”义指“轻松、适意”。东汉仲长统《昌言》中亦有“惬快”一词，意指“称心、满足”。在分析形容词+“快”这一构词模式时，首先可以考察其形容词的性质与意义，分析形容词与“快”之间的搭配关系。还可以梳理出某一时期“快”作语素时承担什么意义，侧面分析出“快”的某一义项大致的产生和使用时期。如“愉”和“惬”在现代汉语中都是黏着语素，“愉快”“惬快”是联合结构，“愉”和“快”在这里都有“快乐”“轻松”之义。“惬”与“快”都有“满足、满意”之义，说明“快”在两汉时期与形容词搭配时主要使用的还是其本义“快乐”这一义项，但已经有了初步的引申含义，表示“称心”。

而“快”作为形容词，本身亦可以通过重迭构成形容词+“快”的模式，“快快”。《毛诗》笺云：“哙哙犹快快也，正昼也。”意思是“宽明的样子”。《荀子·荣辱》：“快快而亡者怒也。”王先谦集解：“快快即肆意之义。”元汪元亨《朝天子·归隐》曲“孟浩然跨驴，严子陵钓鱼，快快煞闲人物”中的“快快”意为“快活的样子”更为合适。可以看出无论是“宽明”“肆意”再到元代的“快活”，“快快”都和现代汉语中做副词的“快快”的快速义截然不同。

“快”在《汉语大字典》中作为形容词的义项主要有：①高兴；愉快②畅快；舒畅③称心；遂意④直爽；爽快⑤锋利⑥好⑦迅速。通过形容词+“快”这一构词模式可以看出“快”在先秦两汉时期与形容词搭配时的义项是①③。而“快快”通过重迭所构成的词，并没有稳定成固定的双音节形容词。

“愉快”。《史记·酷吏列传序》作“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汉书·酷吏传序》作“婾快”。

“快快”。《毛诗》笺云：“哙哙犹快快也，正昼也。哕哕犹煟煟也，㝠夜也。言居之昼日则快快然，夜则煟煟然，皆寛明之貌。”（《毛诗卷十一》

“惬快”。汉仲长统《昌言》下：“故欲其关豫朝政，惬快私愿，是乃理之自然也。”

（二）魏晋南北朝时期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快”与其他形容词搭配的表达进一步丰富扩大。一方面彰显了“快”字词义内涵的丰富，另一方面也展现了词义在历时变化中的继承与发展。“厌快”意指“满足”，“欢快”意思是“愉快”，同两汉时期的“愉快”“惬快”并无本质上的差异。“庆快”在指“喜悦”的同时多了一层豪壮之感，常用于两军交锋时表达情感，也没有脱离“快乐”这个核心义。“迅快”亦作“迅駃”，犹迅速。这里“快”所承担的义项就是与形容内心情感的“喜悦”义完全不同的意义了，指的是速度上的快。这说明，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快”就有了“迅速、敏捷”的意义。

正是因为魏晋南北朝时“快”有了“迅速”这一义项，加之“快”的“迅速”义在现代汉语中也十分常见，所以在一些词义的解释上也产生了误区。如《世说新语·汰侈》“彭城王有快牛，至爱惜之”中，“快牛”常被释为“跑得快的牛”。付建荣在《再谈中古汉语中“快”的相关词语》一文中，详尽地考释“快牛”是指“好牛”。“检《世说新语》，‘快’凡14例，表‘好’义另有7例，但无1例表‘迅速’义。”这说明“快”在魏晋南北朝时还有一个义项“好”。不仅“好”与“迅速”义在解释时发生了混淆，“好”与“直爽”“称心、满意”等也有所相混。《汉语大词典》第七册[快]下凡列15个义项，其义项4曰：“直爽；爽快。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人见邻里亲戚有佳快者，使子弟慕而学之。’卢文弨补注：‘佳快，言佳人快士，异乎庸流者也。’”《汉语大字典》第四册[快]下亦列15个义项（其义项4释义引例同）。其实此“快”并非“直爽、爽快”义，而应是“佳”义，“佳快”为同义连文。

因而“佳快”意指优秀。董志翘在《中古汉语中的“快”及与其相关的词语》中，通过“快人”“快士”“快手”“快婿”等词语，详尽地论述了“快”中“好”这一义项在中古汉语中的产生与运用。形容词+ “快”构成的“佳快”一词，亦可以从中反映出“快”义项的演变与发展。

“厌快”。《后汉书·酷吏传序》：“若此之类，虽厌快众愤，亦云酷矣。”

“欢快”。《后汉书·左雄传》：“圣造生谗贼废立之祸，生为天下所咀嚼，死为海内所欢快。”

“庆快”《魏书·崔延伯传》：“卿等志向雄猛，皆国之名将，比平峡石，公私庆快，此乃卿等之功也。”

“迅快”。《北史·西域传·且末国》：“且末西北有流沙数百里，夏日有热风，为行旅之患……其风迅駃，斯须过尽，若不防者，必至危毙。”

“佳快”。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人见邻里亲戚有佳快者，使子弟慕而学之。”卢文弨补注：“佳快，言佳人快士，异乎庸流者也。”

（三）唐宋时期

唐宋时期，随着语言的进一步发展，形容词+“快”构成的词语数量大幅增多。然而语义上并没有产生较大的变化，这是因为“快”字本身的义项并没有增多和改变。不过词义的组合搭配可以侧面展示出词义表达愈发的精确到位，语言的表达更加丰富多样。表示内心喜悦的“欣快”“喜快”； 表示心情舒畅、畅快的“雄快”“畅快”“旷快”“痛快”； 形容环境清幽明快的“疏快”“明快”“清快”； 形容动作行为松快轻便的“简快”“松快”“轻快”； 值得注意的一种表达是形容书法文章俊俏脱俗的“俊快”“峭快”。“通快”之“快”发展了“迅速”义，意思是通畅快捷，在《宋史》中还指具体的河流，到了《金史》中亦形容钱币的流通，《红楼梦》中指气息的通畅。然而，这里的“快”并非是指速度上的快，更多的是在形容一种内心情感的“快”，无论是河流的畅通、货币的流通，鼻子的“通快”，更多的是指通畅、无阻的感受，是内心情感作用于外物时的感受。

“欣快”。《陈伯玉集》：“……以欣快三军。”（卷十）

“疏快”。唐杜甫《有客》诗：“患气经时久，临江卜宅新。喧卑方避俗，疏快颇宜人。”

“简快”。宋陶谷《清异录·方便囊》：“唐季，王侯竞作方便囊，重锦为之，形如今之照袋。每出行，杂置衣巾篦鉴香药辞册，颇为简快。”

“旷快”。宋苏舜钦《赠释秘演》诗：“开春余行可同载，相与旷快观沧溟。”

“俊快”。宋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一：“苏舜钦喜为健句，草书尤俊快。”

“通快”。《宋史·河渠志七》：“夹河居民之屋亦不毁除，止去两岸积坏，使河流通快。”

（四）元明清时期

到了元明清时期，形容词+“快”的构词形式也愈发固定，词义较之前代已无较大的变化，大部分词都是围绕着“快”的几个形容词义项进行搭配。而像“灵快”“透快”等形容文章书法的词虽然无法具体的放在某一义项内，但是也可从“快”的引申义切入，从速度快形容书法的飘逸，从心情感官上的舒适理解文章带来的愉悦感受。

①高兴；愉快：“歆快”

②畅快；舒畅：“凉快”“利快”“豪快”

③称心；遂意：“宽快”

④直爽；爽快：“爽快”

⑤锋利：“尖快”

⑥好

⑦迅速：“疾快”“勤快”

二、形容词+“快”构词模式下的形容词性质特征

对形容词+“快”进行分析，首先要对结构中所使用的形容词进行描写和分析。朱德熙（1999）提到：形容词可以分为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两类。王宁（2012）也提出：形容词是表示性质、状态的词，主要有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两类。从语法意义上看，性质形容词单纯表示属性，状态形容词带有明显的描写性。而形容词+“快”中的形容词，绝大部分都是性质形容词，见下表。这些形容词+“快”所构成的词固定下来，成为了新的双音节形容词。这种形式在近现代的语言中也仍在使用，如“侃快”“敏快”“敞快”。

“侃快”。向春《煤城怒火》第六章一：“朱大顺侃快地表示：‘刘珍同志，这说明你对你的意见仍有保留，对目前我们的对敌斗争策略和我，你还不够了解。’”

“敏快”。《人民文学》1977年第12期：“郭祥看到，她的面容虽然比以前见老，但是她的步伐还是那样敏快。”

“敞快”。《儿女英雄传》第三五回：“那样个敞快爽利人，也就会把那半老秋娘的脸儿臊了个通红。”

张国宪（2006）从意义角度出发，将形容词分为饰物形容词和饰行形容词两大类。饰物形容词基本分布在空间、度量、颜色、属性、状态、情貌、年纪和评价等语义区域里，而饰行形容词则主要分布在时间、范围、速度、方式、程度、情状、态度、频度、评判等语义区域里。

1.非释人形容词

（1）表性质：“畅”“俊”“峭”“通”“利”“尖”

（2）表度量：“简”“松”“轻”“宽”

（3）表空间：“旷”“疏”“明”“清”“凉”

（4）表评价：“雄”“豪”

2. 释人形容词

（1）表感情：“愉”“惬”“厌”“欢”“庆”“欣”“喜”

“歆”

（2）表感觉：“痛”“爽”

（3）表评价：“勤”

3. 释行形容词

（1）表速度：“迅”“疾”

通过对上文中的形容词进行分析和归纳，可以看出形容词+“快”这个构词模式中的形容词的特征。从语法意义角度看，此结构中的形容词大多都是不成词语素。如根据上文中梳理出的31个形容中“愉”“惬”“厌”

“迅”“佳”“欣”“喜”“雄”“畅”“旷”“疏”“明”“简”

“峭”“通”“歆”“利”“豪”“疾”“勤”20个都是不成词语素，在与“快”的组合中逐渐稳定为双音节词。从词义的角度来看，这些形容词主要表示喜悦义和快速义，感情色彩都有积极正向的情感，这里的“厌”指的是满足，“痛”指尽兴。

三、结论

结合形容词+“快”中形容词的词义与特征及此结构模式的历时发展，也能对与之搭配的“快”的形容词词义做一个历时的梳理。通过语料的搭配与组合， 比起单一的考察某一字词的性质更直观、更稳定、更有系统性。对形容词+“快”中形容词进行分析之后，可以得出其大致朝两个意义方向进行引申，分别是表示内心情感的“喜悦、快乐”，表示外在速度的“缓急、快慢”。再根据与“快”搭配的形容词词义与性质，可以大致确定某一义项产生的时间先后。如表示“迅速”的义项大致产生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而非两汉。还可以根据其搭配的形容词性质匡正词义的谬误，如“佳快”中的“佳”，可以说明“快”有“佳”义。从而修正过去对“快牛”“快婿”等词义的错误理解。根据形容词+“快”结构所呈现的词义发展脉络，可以对“快”的形容词词义引申做出一个大致的梳理（如下图）。

参考文献：

[1]董志翘.中古汉语中的“快”及与其相关的词语[J].古汉语研究，2003，（01）：87-89.

[2]付建荣.再谈中古汉语中“快”的相关词语[J].汉语史研究集刊，2018，（01）：193-201.

[3]李晓婷.“快”之“喜悦”义的引申发展研究[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06）：78-80.

[4]余蒙蒙.语料库视野下的现代汉语“快”字的义项研究[J].汉字文化，2020，（03）：69-71.

[5]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字典（第二版）[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2010.

[6]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