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窑洞到网络：环县道情皮影戏的传播变迁研究

【摘要】环县道情皮影戏是中国皮影戏的重要一支，是以“借灯传影配声以演故事”为主要形式的一种民间戏曲，又被称为“灯影戏”。近年来，随着新媒体平台的快速发展，直播和短视频成为传统文化传播新的发展途径。传统文化的传播是在相互理解的主体之间形成的一种交往方式，这种方式是基于主体之间相互建立的一种无形的空间交流规则。社会的发展和多重因素共同推动着传统文化走向媒体化，促使传播方式发生变迁，传播方式的变迁是立体式的、多维度的，凸显出主体之间的关系性和空间性的变化。文化传播方式的变迁是在推动公众在新的交互规则下理性互动、规范交互方式。以环县道情皮影戏传承人魏宗富为研究对象，通过比较新旧传播方式的数据来探讨社会文化变迁过程中的空间秩序，为理解传统文化在传播方式的变迁提供微观范例。

【关键词】环县道情皮影戏；文化传播；变迁 ；网络直播

【中图分类号】J8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009（2025）01-0009-07

From Cave Dwellings to Internet：A Study on Changes of Transmission Mode of Daoqing Shadow Play in Huanxian County

——Discussion Based on Artist Wei Zongfu

BAO Nuo-yan¹， DI Liang-chuan²

（1.School of Law， Ningxia University， Yinchuan 750021， China；2.School of Ethnic and History， Ningxia University， Yinchuan 750021， China）

Abstract：Daoqing Shadow Play in Huanxian County is an important branch of Chinese shadow play， which is a folk play with the main form of “passing on the shadow with the light and supporting the sound to perform the story”， also known as “shadow play with the light”. In recent years，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new media platforms， live streaming and short videos have become new driving force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raditional cultural communication. The dissemination of traditional culture is a way of communication formed between subjects who understand each other， and this way is based on an invisible spatial communication rule established between subjects. The development of society and multiple factors are jointly driving traditional culture towards media， prompting changes in the way of communication. The changes in the way of communication are stereoscopic and multi-dimensional， highlighting the changes in the relationship and spatial nature between subjects. The transformation of cultural communication methods is to promote rational and standardized interaction among the public under new interaction rules. Taking Wei Zongfu， the inheritor of Daoqing Shadow Play in Huanxian County， as the research object，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spatial order in the process of social and cultural changes by comparing data from new and old communication methods， providing a micro example for understanding the changes in traditional culture in communication methods.

Key words：Daoqing Shadow Play in Huanxian County; cultural communication; transition; webcast

皮影戏是中国一门古老的传统地方小戏曲，具有很深远的文化艺术价值，2006年皮影戏被列入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时至今日，在甘肃环县的广大农村地区，这种传统的质朴的民间艺术形式仍然广受当地人的欢迎和喜爱。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互联网的兴起，环县道情皮影戏的观众群体日益减少，受众范围逐步缩小，出现了传统看戏群体减少的问题，原因是新媒体所呈现的多样性和媒体的智能化推荐算法，丰富了人们的娱乐方式，使民间传统文化的被关注范围进一步压缩，皮影戏不再是人们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娱乐活动，这也是整个环县道情皮影戏行业所面临的发展困境。

近些年，随着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重视，非遗的保护与传承制度不断得到完善。2021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进一步明确了到2025年和2035年的发展目标，健全非遗保护传承体系，提高非遗保护传承水平，加大非遗传播普及力度，促进广泛传播。适应媒体深度融合趋势，丰富传播手段，拓展传播渠道，鼓励新闻媒体设立非物质文化遗产专题、专栏等，支持加强相关题材纪录片创作，办好有关优秀节目，鼓励各类新媒体平台做好相关传播工作^［1］。保护制度的健全、传播方式的鼓励，使可能面临失传的环县道情皮影戏重新获得了发展机遇。皮影艺人和当地文化馆不断地积极拓展新的传播空间，使皮影戏的影响力实现再生产，顺应网络时代的变化，丰富了传播的途径与方式，文化价值更加多元化。

一、走出高原窑洞：环县道情皮影戏传播空间的再生产

环县隶属于甘肃省庆阳市，地处陕西、甘肃、宁夏三省区交界处，山大沟深，干旱少雨，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土窑洞是该区域最常见的居住形式，这里民风淳朴，乡土文化气息浓厚，老一辈环县人把皮影戏作为他们的精神支柱和情感寄托，而皮影手艺人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客”。即使有这样的地位，艺人们实际的生存条件也并不理想，传统的皮影艺人需要赶着毛驴，驮着皮影戏箱翻山越岭，到环县各个乡镇演出，因此当地人也称皮影戏为“一驴驮”。艺人们在寒来暑往中四处奔走唱戏，居无定所，艰难地寻找生产空间，在不同的地理空间流动演出，和不同村落的人群交流互动，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交往空间。在此过程中，艺人们接触不同的乡村文化，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互动，不同文化之间就会凸显出个体之间的关系性和空间性特征。在皮影演出传播过程中，个体到底是如何把杂糅复合的身体空间融合到复杂多变的社会交往规则空间中进行再生产传播的呢？

亨利·列斐伏尔认为：“空间在被阅读之前就被生产出来了；它被生产出来不是为了供人阅读与掌握，而是为了供人的身体生活居住于他们自己特有的城市环境中。”^［2］杨淇认为“身体空间、社会空间都是有意义的空间，二者通过人们的日常实践被赋予意义，如果没有身体，人类就无法感知周遭世界、感知自我”^［3］。张敏从空间视角强调社会文化对人的形塑，提出“身体不仅是人类空间体验的基本单位，还是社会文化要素发生作用的基本空间场所”^［4］。可见人才是空间实践的主体。

艺人面对遥远的路程、漂泊的生活，在陌生而众多的观众面前直观演出，这对于皮影戏艺人是较大的磨炼与挑战。从演出前的约戏到按约定唱戏再到演出结束，承载着身体空间的变化，演出实践使人和人之间产生联系，个体的实践轨迹为皮影的传播空间提供了动态根据，是人在不断的交往沟通中形成的，这是主体在空间上的沉淀，皮影艺人在不同的地域流动演出，与当地人同吃同住、入乡随俗，文化的交流与融合让皮影艺人和皮影爱好者在同一文化空间中产生紧密的情感连接，这种面对面的传播更加直接和亲切，在空间和时间上是有一定秩序的，不以任何介质作为传播手段的传播，是环县道情皮影戏最原始的传播方式。

社会实践推动社会发展，社会的发展进步使得传统文化的传播途径不再单一和局限，这种传播呈现出生产空间多样性的特征。从生产空间的地域性来说，传统的环县道情皮影戏多在乡野山间演出，演出场地大多是在高原窑洞和乡村庙会，窑洞内的演出环境既能聚光又能聚音，观众能享受到纯正的皮影戏表演，体会到影与音的艺术魅力。然而，时代的发展促使民间传统艺术文化皮影戏逐渐走出高原窑洞，走向剧场、舞台，进而呈现在互联网之中。社会变迁发展打破了传统文化在乡村传播空间和生产秩序上的局限性，从皮影戏走上网络化的传播途径来看，艺人们利用媒体平台，改变了人际交往空间，使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关系呈现出网络化和虚拟化的特征。从传统单一的生产空间到多样化的生产空间的转变来看，这实际上是艺人们对新的生计空间的选择，体现了以人为主体的空间生产，新的传播方式为皮影戏未来发展带来了新的生存空间。长期以来，人们之间的交往形成了特定的交往规则和公认的传播秩序，使得个体交往空间和社会交往空间得以生产并组成联结的有机体。可见，皮影艺人的身体空间和社会交往空间都是非常重要的生产空间，这种生产空间赋予了皮影戏原始的传播方式和传承空间，又为皮影戏新的创新发展指明发展方向。

二、网络直播赋能：环县道情皮影戏传播方式途径的新拓展

快手是一个日活跃用户超过2亿的以人工智能技术为核心的视频社区。快手的核心价值观是平等普惠、真实向善，在快手上，每一个普通人都可以记录和分享生活，每一种文化都可以被看见，每一种传承都可以被关注。2019年3月，快手平台发布的数据报告显示：在快手上，每3秒就会诞生一条非遗视频；过去一年里，快手累计出现1164万条非遗视频内容，获得超过250亿次播放量和5亿次点赞^［5］。环县道情皮影戏艺人魏宗富便是快手上的非遗传承人之一，在互联网上记录着他的兴盛班与道情皮影戏的故事。

魏宗富，甘肃省环县洪德镇丁杨渠子村人，1968年出生于皮影世家，他作为魏家皮影的第四代传承人，皮影戏和他已经伴随了四十余年。他从小耳濡目染，他的童年就是在皮影戏的熏陶中度过的。他家境贫寒，家中兄弟六人，温饱都难以维持，但是演唱皮影戏可以吃饱饭，有手艺也好解决婚姻大事，所以在他14岁的时候，就跟着爷爷一起学习皮影戏，16岁就能独立带戏班演出。根据魏宗富的讲述，他在皮影戏方面很有天赋，爷爷对他的要求很严格，他自己也很能吃苦学习。对于只有小学学历的他，看剧本和记词对于有很大的难度，爷爷教他识字、学剧本，几年勤学苦练下来，他认识了很多字，这为他日后的皮影戏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从艺四十年的魏宗富，他见证了皮影戏的发展巅峰，同样也经历了皮影戏的衰落。进入21世纪以后，随着社会的发展与互联网的普及，人们对皮影戏的关注减少，皮影戏演出时观看人数锐减，皮影戏陷入了生存的困境。2017年底，魏宗富的女儿建议他下载快手app，注册快手账号，在网络上发布皮影戏作品，还可网络直播皮影戏演出的过程，自此在快手上发布作品和直播唱戏成为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网络直播的助力下，环县道情皮影传播方式有了较大的转变，解决了看戏观众少的难题，走出了传统文化传播的困境。

戏曲的形成与发展与地方风土人情有着密不可分、相互交融的关系，例如京剧、秦腔、豫剧等，环县道情皮影也不例外，它的形成和发展与当地的风俗文化有着直接的关系，而方言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元素之一。魏宗富作为土生土长的环县农民，他直播所使用的方言是道情皮影最原生态的文化符号之一。尽管直播间的乐曲节奏欢快、旋律优美，但因他使用方言交流及道情唱腔，外地人很难听懂，导致直播平台热度不够，观看人数较少。他并没有因此而选择放弃，在魏宗富的帮助下，妻子王秀英尝试学唱皮影戏，其妻子普通话相对标准，她唱腔纯正、音色洪亮、咬字清晰，从此，魏宗富的皮影戏班开启了男女搭配的唱戏模式。王秀英用其美妙的嗓音及她在直播间和粉丝良好的交流互动，使快手直播间人气大涨，点赞数量和在线看戏人数越来越多。魏宗富担心外地观众听不懂环县本土方言，特地买了字幕机，演唱某个剧目时，就会切换到相应剧目的字幕上，使得观众能有更好的视听体验。本是传统男性性别框架的环县道情皮影戏班，随着女性艺人的加入使皮影戏打破了原有的传承方式，女性皮影艺人的出现也在直播间大受欢迎，快手账号在夫妻二人的共同合作下变得越来越好，受到粉丝的喜爱。截至2022年10月27日，他在快手上的粉丝是20.9万，发布的作品获赞数高达55.4万，粉丝团人数2279人，常活跃的365人，直播获赞1478.7万^①，他的快手名字是“魏宗富，道情皮影传承人”，快手标签是幸福乡村带头人。

魏宗富在快手上发布的短视频作品主要有两大类：一是皮影戏演出片段，二是农村日常生活，前者展现的是文化图景，后者展示的是生活图景。文化图景是基于生活图景呈现出来的，生活图景是基础，以乡土社会为基本载体和依托，以农村日常生活为内容，一年四季的劳作，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年复一年的四季轮回，书写出了乡村世界生产生活的图景。皮影艺人魏宗富的文化图景是动态的、可变的，唱戏的技艺就是他的文化内核，这使得他形成了一种文化自觉，他的成长和生命因皮影戏的文化持有而丰富和延续。

魏宗富将皮影文化根植于日常生活之中，皮影戏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的生命也因为皮影戏的存在更加异彩纷呈，生活与文化的交织让这个民间皮影艺人散发出农民的憨厚老实和艺人的高超技艺的双重光芒。因为快手，魏宗富被更多人看见，皮影戏被更多人关注，被看见和被关注对道情皮影戏的发展非常重要。魏宗富说：“有了快手，我演皮影戏有人看了，能接到更多的外地演出，又能交朋友，还能挣钱。”这是很实在和中肯的说辞，快手带给魏宗富的不仅是被看见，还带给了他实实在在的收入，收入的增加，让他更有信心将皮影戏一直唱下去。

“视频直播呈现最为基本的内核是：通过一种虚拟的、动态的真实画面进行真实人的真实表达，并在无限范围和无数虚拟人群圈子中传输和发布。在理论上，‘无限性’近乎可以涵盖全人类凡是有网络的空间。”^［6］2通过视频直播，非遗文化在网络上广为传播，被人们所了解和熟知，这是网络时代赋予民族文化传承新的活力，同时也是民族文化传播方式的一次创新实践。在互联网的助力下，更多的非遗传承人加入视频直播的行列，为传统文化的传播贡献力量。皮影艺人魏宗富就利用快手直播，让皮影戏与世界沟通和对话，这是属于他的非遗标签和名片。

现在，快手直播已经成为了魏宗富每天必不可少的日常工作。在他看来，快手直播和短视频都是和外部世界连接的一种方式，是让皮影戏被更多人看见的一种方式。通过快手，与他不熟知的人和事互联互通，互动中产生了情感联结，这种情感基于网络但又不限于网络，甚至可以延续到现实生活之中。通过快手平台，魏宗富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出门唱戏机会增加多，经常有人私信问他皮影戏演出事宜。这其实就是文化传播的过程，这是一种社会行为。双方的交流过程和交流行为产生了互动，通过“网络戏台”这一新的传播方式，魏宗富还去过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表演过皮影戏。2021年初，他们夫妻二人还接受了中央电视台的采访，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魏宗富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他的皮影戏也更受当地人的喜欢。

魏宗富在快手直播平台有自己的直播间，每天有固定的直播时间，有一定数量的粉丝群体，在直播的时候由皮影艺人的身份转换为了主播人员的角色。他直播一般有两种模式，一种模式是外面演出皮影戏时，打开快手直播，线上和线下的观众都可以观看一场完整的皮影戏，这期间与观众的互动较少，大部分时间都是专心唱戏，戏班成员各司其职；另一种模式是在家中赋闲时，夫妻二人每晚八九点在自家窑洞居家直播，他们会选取几段经典的皮影戏剧目片段来表演，比如《二十四孝》《大闹天宫》《孝敬父母图》《韩湘子卖道袍》等剧目。他一边唱戏一边拉四弦，妻子则在一旁甩梆子，二人夫唱妇和，但没有皮影的实物表演，实时在线的粉丝也相对少一些。表1记录了魏宗富本人及其戏班在快手APP账号上15天的直播数据，时间为2022年10月7日——10月21日。

数据显示，魏宗富快手账号直播时间几乎都在晚上，在这15天中，只有10月15日是上午九点多开播，当天是在外演出祭灵戏，只有白天演出。魏宗富讲述道：“我在快手直播大多在晚上，皮影戏一般也晚上表演。我的粉丝大都是农民朋友，晚上空闲时间多；但如果白天有木偶戏或祭灵戏，我也会在白天开直播。” 晚上开播时间一般在晚饭后，粉丝有时间刷短视频、看直播，直播时间与粉丝观看直播的时间段相互吻合。这是他在几年快手直播中所总结的经验。此外，直播时长是根据演出地点和内容所决定的，外出表演皮影戏时直播时间在三小时以上，居家直播则是三小时以下。在外演出会唱全本的皮影戏剧目，剧本内容完整、演出时间较长，居家直播多以演出皮影戏片段为主，还会与粉丝迸生各种互动和交流，如语音连麦、打PK等，所以直播时长相对较短。最高在线人数为在外700人以上，在家500人左右；新增关注在外100个以上，在家几十个；获赞数在外几乎2万以上，在家2万以下；在线观看人数在外3万以上，在家3万以下；现场观看人数在10—40人不等，网络观众和现场观众人数的悬殊较大，形成鲜明的对比，是什么样的原因造成这一现象？究其根本，是皮影戏传播方式发生了改变，网络直播让更多人在手机上就能看到皮影戏，现场观看的大多数老年人，对于网络的操作与使用不熟悉。互联网让更多的人关注到皮影戏的文化内涵所在。由此对比来看，在外演出的各项直播数据均高于在家演出，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粉丝更喜欢观看有皮影戏实物表演的直播，可以更直观地感受皮影戏的艺术魅力。

魏宗富的粉丝观众的地域分布统计情况如下，其中前三的主要是庆阳（32%）、榆林（5%）、吴忠（4%），地域分布占比4%以下的城市有定西、延安、银川、平凉、兰州等。由此可以看出，除庆阳市之外的非当地粉丝比例占到了68%，即约三分之二的粉丝是外地的，这个比例还是非常可观的。除此之外，粉丝的地域分布主要集中在陕甘宁三省区。从各省区的地市来看，甘肃省主要是陇东地区和兰州，宁夏主要是吴忠和银川两地处于宁夏平原地区，陕西省主要是处于陕北地区的榆林和延安。基于此，我们分析出现以上现象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庆阳环县方言实则为关中方言的西府话，在中国方言片区划分中又属于中原官话的一支，而环县道情皮影戏的唱腔和唱词都采用方言形式输出，在没有字幕提示的情况下，对于外地观众来说，想要听懂戏曲内容并不容易，西北方言不管是兰银官话片区还是中原官话片区距离较近，均能听懂皮影艺人方言，这就是直播间占比最多的都是西北人的主要原因。

第二，环县地处陕甘宁三省交界地带，乡土文化气息浓厚且各种文化相互交织，文化的传承与交流交融自古以来都不断地进行着。从历史角度来说，环县道情皮影第一人解长春老先生曾在陕北学习皮影戏，且陕北的非遗文化历史悠久、丰富多样，如陕北说书、陕北腰鼓、皮影戏等都较为盛行。同时，宁夏盐池等地也有皮影戏班，人民群众喜爱皮影戏，民间也盛行影子戏，这是由于相似的地域文化和地缘关系，使得该区域民间文化传统与风俗习惯、衣食住行等方面相差甚微。特定的文化的发展离不开特定的地域和特殊的地理环境，文化的兼容并蓄很容易被相邻地域之间的群众理解和接纳。

第三，环县道情皮影戏的起源和道教思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民间信仰的群众基础庞大，原生态的皮影戏演出都是依托着当地大大小小的庙会而赖以生存的。民间传说、神话故事和历史故事在皮影戏中演绎得活灵活现，相同的民间信仰让喜欢皮影戏的人们汇聚在一起，这就是民间文化的独特魅力。

三、实现多态互动：环县道情皮影戏传播动态的被激活

网络，使沉寂数千年的文物、曲艺、民俗等鲜活地呈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诉说着它们见证的历史。赵旭东教授也曾在《快手人类学》一书中写道：“在一个互联网支撑起来的新时代里，人类学遇上了新的变革——中国社会面临急剧变迁的语境：由文字、声音、图片而至视频直播。这种信息传输媒介途径的改变，带来的是人们彼此交流方式的变化，即从静态二维向动态多维、从延迟向即时，以及从面对面向虚拟互动等维度的大转变。”^［6］1环县道情皮影戏在快手直播的影响下，也发生着多维度的转变，具体表现在表演场域的变化、表演时间的转变、传播方式等的转变上。环县道情皮影戏传播动态被激活，实现了多态互动，在转变的过程中，艺人与观众之间建构了一种良性的交往互动关系，形成了共同的情感连接与价值认知。

（一）从互动内卷向多元开放的转变

在新媒体时代之前，皮影戏以传统的传播形式传承发展，无论从生存空间上还是生存时间上，都受限于主体的生存环境，场地的选择较为单一，场域的空间性构成相对固定。在演出的过程中，他们之间的交流交往方式主要表现在观众与观众之间讨论剧目内容和艺人唱腔，戏班成员之间的相互配合及沟通交流，观众与艺人之间的情感互动等，这构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互动关系和良好的互动形式。魏宗富说：“以前我们皮影戏演出的现场观众一场最多能达到上百人，少的话也有个五六十人，那时候大家看戏的热情也高，几乎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唉，可现如今就不一样了，人们娱乐活动多了，皮影戏表演的现场观众最多也就三四十人，有时候甚至才十来个人，没人看戏了，皮影戏没有观众了。”事实也的确如此，随着网络的兴起，生活方式也变得多样化，人们对皮影戏等传统民俗失去了兴趣，只有少数人会关注、喜爱。而皮影戏观众的流失让魏宗富觉得力不从心。

自从接触了网络直播，魏宗富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直播间里有全国各地的观众，观看他的皮影戏的表演，点赞、评论、语音连麦等这些都是线上观众与他的互动和交往。在互联网这一开放、公开、规范的环境中，通过网络直播实现了良好的社会互动与社会交往，这一转变对于艺人来说是很好的机会，利用网络宣传非遗文化，并提高戏班的知名度。传播方式的创新和传播场域的变迁，让非遗文化从单向度的发展环境走向了多向度的发展空间，非遗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前景更加广阔。

网络直播是一个实时的动态的过程，主播的一举一动都被粉丝看在眼里，将真实的一面不加粉饰地展现在观众面前。通过直播，皮影戏打破了时间、空间、受众的限制，观众的变化与互动，使之由静态的二维空间转化为动态的多维空间，从线下的单一模式到线下线上的双向模式，从静态传递影戏到动态传播文化。这让皮影戏走向了更广阔的的天地，被更多的人喜爱，这也是魏宗富坚持直播所收获的精神上的满足感，是直播时代使得皮影戏和传承人被关注，非遗文化被更多的人看见。

（二）从空间在场向时间在线的转变

皮影艺人在网络直播的虚拟场域中的演唱形式更为丰富，观众不分地域，传播范围更广。“网络传播呈现的信息更为立体，表现的手法更为多元。其信息相互连接，呈现网络状的结构。”^［8］相比于现场形式，网络直播实现了延时到即时的转变，观众看戏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随时随地在手机上就能看到非遗文化的表演。同时，网络直播实现了不同观众的参与度和互动性，在这一特定网络环境中，社会交往和社会互动折射出了人际互动之间的有序与高效，实现了互动主体之间关系的良性发展。皮影戏传播场域的转移具有动态化的传播发展趋势，传播方式和传播速度也迭代更新，更有效地扩大了环县道情皮影的影响力，加快了传播速度，提高公众对其重视和保护的意识。

在过去，环县当地人观看皮影戏演出大多是在现场实地，错过时间演出也结束了；对于外地观众来说，想要了解皮影戏就只能通过电视上播放的提前录制好的皮影戏节目，对观众来说这是延时的。自从网络直播的出现，只要有皮影戏的直播，全国各地的观众就可以在移动或者电脑客户端的直播间观看皮影戏，享受一场精彩绝伦的视听盛宴。

环县地区山大沟深，广大山村交通不便，每家每户距离比较远，居住相对分散，以前有人看戏需要翻越好几座山头才能来到演戏的地方，路上就得花费近一小时。但是自从有了快手直播间，魏宗富在某个村里唱戏，距离较远的其他人在手机直播间就能看到演出了，再也不用跑那么远了，省去了路途遥远的奔波和辛苦，节省了时间成本。由延时到即时的转变，不仅让很多当地人观看直播，还让更多的全国观众了解环县皮影戏。这种直播皮影戏的方式最大限度地宣传了极具地方特色的皮影文化，让更多的人认识并了解这一地方性文化，从而提高其知名度，也让传统文化发扬传承。

（三）从实体互动向虚拟交往的转变

从前人们的沟通交流方式比较单一和简单，面对面交流或是信件、邮件交流或是打电话交流。自从互联网兴起以后，通过网络人们可以随时随地沟通和交流，打破了从前相对单一和局限的交流模式。在虚拟的网络空间中，皮影戏的传播方式和传播场域也发生着变化，这是互联网时代为非遗文化的发展赋予了全新的潜能和动力。在魏宗富的快手直播间，艺人和粉丝之间的互动很频繁，形式多样，主要有文字评论、连麦交流、现场PK、语音对话等多种形式的实时互动，这种交流方式的转变拉近了艺人和观众之间的距离，打破了地域上的空间限制，实时的网络交流让皮影戏越走越远。

互动性是网络直播的基本特征之一，观众通过与艺人互动，达到信息上的共享和情感上的互通，在互动过程中，观众和艺人都会投入情感，从互动的回应中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情绪变化，这种情感也可以循环和再生产。在道情皮影戏的直播过程中，观众对此感兴趣就会关注艺人，关注之后会收到推送的消息和发布的作品，在这一过程中，艺人也会关注观众的评论和点赞，从而获取双方互动的反馈信息，在互动中增加情感共识，实现话语共通。

魏宗富探索的皮影戏直播方式，将植根于黄土地的道情皮影戏文化，从乡村世界扩散到互联网的每个角落和空间，实现了由一元化向多元化的空间转变。这样的探索是有益的、创新的，对非遗文化的传播有着非常重要的积极作用。正如姬广绪所说：“传统文化的生存环境在互联网时代不应该仅仅存活在实体的乡村空间中，更加应该利用互联网的技术优势呈现在更加多元化的空间中。传统文化完全可以借助互联网的便利打破时空的界限，建构一套新的话语空间和象征性的文化空间。”^［9］

“人的每一个行动均被行动所发生的场域所影响。场域并非单指物理环境，也包括他人行为及与此相关的许多因素。”^［10］传统的皮影戏传播是在现实的场域中实现的，但是在网络上的传播则是在虚拟的场域进行的。在虚拟的场域空间之中，信息的传播者和接收者遵循着共同的网络文化空间秩序，共同维护着新的传播方式。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皮影戏的忠实观众，才使得皮影艺人和观众之间保持着良好的互动关系。

四、结语

作为蕴含丰富文化的传统艺术形式，环县道情皮影戏以借灯传影把唱词、音乐、表演等元素熔为一炉，成为地方重要的艺术文化代表。随着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新媒体成为时代主流，传统文化的传播面临着新的挑战。环县皮影艺人魏宗富利用快手平台率先在网络上进行直播演出，通过多元主体互动形成以人为中心的文化实践创新。

个体的传播过程始终具有空间属性，传播的空间性是艺人形成交互规则的社会空间动态根据。空间生产是一种最朴素的生计选择，在社会空间实践中创造交互规则、形成传播秩序。传播方式是传播规则直观的表达，规则是主体间相互交往、理性互动的结果。创新实践可以推动交互规则的改变。“网络戏台”的诞生打破了传统传播模式在地域、时间、空间等方面的限制。传播方式的转变，使交往规则趋向于虚拟化、网络化，人与人的交往以恪守平台规则为前提；传播多维变迁使传播范围更广、传播渠道丰富、传播对象复杂多元。

多种因素推动文化传播的方式发生改变，文化传播方式的变迁是多维的、立体的，主要体现在传播途径、传播规则、传播范围等的变迁。传统文化传播方式走向网络化发展，皮影艺人在互联网上以精湛的技艺，生动形象地展现了皮影文化的精髓，打开了认识民间传统文化的窗口，使非遗艺术成为了人与人之间的文化纽带，让更多的人感受到我国非遗艺术的魅力，这是文化自信的重要表现。在互联网时代，传统文化的土壤不仅仅是充满着泥土气息的乡村世界，还可以在互联网中生根发芽，成长出属于非遗的一方净土和一片天地，拥有属于非遗的特有空间和话语体系。

【注释】

① 本文所有关于魏宗富快手账号的后台数据作者已经取得了当事人的同意并授权，均来自快手后台统计。

【参考文献】

［1］中国政府网.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EB/OL］.（2021-08-12）［2024-10-20］.http：//www.gov.cn/zhengce/2021-08/12/content_5630974.htm.

［2］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M］.刘怀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210.

［3］杨淇，杨筑慧.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的空间生产研究——基于YWCH个人生命史的考察［J］.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5）：68-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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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胡正荣.传播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199.

［8］姬广绪.互联网时代民族文化展演的空间转换与传承创新——以快手平台为例［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5）：52.

［9］李楠，戴巍.文化语境下外部空间构成要素与设计原则的关联性论析［J］.沈阳建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6）：590.

［责任编辑：马俊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