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望乡

2025-01-10 00:00:00詹涵皓
摄影世界 2025年1期

2023年9月 镇江
生产景观草皮的田野与白色小屋。詹涵皓 摄

只需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一定能到达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

——詹涵皓

2023年9月 宁德
山岭间的村落,建筑上印有团圆剪纸图示。詹涵皓 摄
2023年10月 天津
永远吃不到树叶的长颈鹿雕塑。詹涵皓 摄

《归途·望乡》是我2023-2024年间拍摄的本科毕业项目。在接近一年的时间里,驾驶摩托的公路旅行成为我往返家乡福建福安与北京的唯一途径,我试图在这条路上找到自己在当下的存在。

我出生在福建省一个被群山环绕着的小城市,那些蜿蜿蜒蜒,盘踞在山上的狭窄公路始终是我所见风景的一部分,而公路也是我当时唯一能选择的交通方式。多年前我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看着绿色玻璃窗外的人、事、物不停地被抛向身后,这种从一个家去到另一个家的生活构成了我对于公路的原初体验。在父亲那一代人眼里,离家300公里的城市已是远方,公路将他们对距离的认识转化为了时间。而对于长大后的我来说,那些更高效的交通方式让这些曾经坚固的认知烟消云散了,从家到北京的2100公里被同质为一部电影,一本诗集,又或是一场大梦。

从2023年初购买了一辆摩托起,我就有了骑车回家的打算。这样的行为被很多人视为苦行,用所谓落后的交通方式,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面对不可预知的危险,最后却只是回家而已。在踏上流浪返乡的路之前,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现代社会如同免疫系统一般正不停吞噬生活中那些痛苦却又鲜活的体验,跨越如此之长的距离,却对其间的路途一无所知。若不是走在路上,那些惊险与奇异就永远只是凯鲁亚克书中的只言片语。

第一趟旅行我没有拍下任何照片,那是认识这条路的过程。华北平原、黄河、长江、连绵不绝的山地,这些只能在中国地图上才能窥得全貌的地方,以相同的形式从身边路过。那时,从脚下向远方蔓延的公路;两侧不停变化的风景;永远照常升起的太阳成为我生命中的一切。直到今天,我仍然能清楚地回忆起初见高低错落的孔子塑像;被气流拍打在护栏上的苍蝇;每一座为我遮风避雨的桥梁。当我第一次驶离那条崎岖的盘山国道,走上无比熟悉的道路时,泪水难以抑制地涌出,视觉、听觉,甚至空气中氤氲的云雾都在呐喊着告诉我,只需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一定能到达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在这条从家到家的路上,我看到了很多其他人的家、植物的家、信仰的家,并依照着我对它们的感觉在随后的五次公路旅行中开始了拍摄。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充斥着宏大叙事的“景观摄影”总是不停地展示高速发展下的伤疤,强烈的戏剧冲突拨动着早已疲惫的神经,可我在路上的所见用另一种方式将这些伤痕抚平。

由废弃的加油站改造的民居;路边树丛里塑像的模具;生产草皮的村庄;寻找遗漏粮食的鸡……这些现代性的产物包含了工业的兴起与衰落、信仰的投射对象、人造景观对生活的入侵,可是抛开这些广受讨论的社会议题,作为物本身的它们,正在不受人关注的公路两旁安静地生活着。我们用温和一些的目光观看总是好的,在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着的时代,这些事物构成了我的生活和我,某种意义上说,我和它们也别无二致。不论何时它们就那么伫立着,而当我停在某处,便和它们吹着同样的风,沐浴着同样的阳光,扎根在同一片深爱着的土地中。

正如婴儿第一次望向镜子才能区分自我与他者,异乡的漫漫长路也使得“家”的形象如此清晰。漫游者行走在归乡的道路上,在回到故乡之前真正拥有了故乡。

2024年1月徐州 睢宁县五一农场极其和谐的彩色“外墙”。詹涵皓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