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让人垂涎的课文

2025-01-01 00:00:00南在南方
读者·校园版 2025年1期
关键词:瓜田咸鸭蛋火苗

有位未曾谋面的朋友说:“看你把菜园里再平常不过的萝卜青菜写得津津有味,就知道你也在乡野长大,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当年念书时,有没有因为课本里写的那些好吃的而把口水滴在课本上?就算我经常吃咸鸭蛋,可读到课文里汪曾祺写的高邮咸鸭蛋,还是口水直冒啊!”

我盯着这封邮件看了很久,身体有点瘫软,像是被人隔空抓了现行,虽然时过境迁,依然有点手足无措。不过,我那时虽然常常垂涎欲滴,可还不至于把口水滴在课本上。主要是因为,课文里讲的大部分吃的,我没听过也没见过,无论我怎么发挥想象力,也无从知晓它们的味道。

我们那时的课本里没有讲咸鸭蛋的这篇,我一直记得的是《草地晚餐》里有一句:“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这个“舔”字,老师说作者用了比拟的修辞手法,把火苗的样子逼真地描摹出来了。我当时想的却是:火苗舔锅底,就像我舔玉米糊汤碗一样,火苗也饿吗?

有篇课文里写道,列宁在监狱里写秘密文件,要是被看守发现了,就得延长监禁期。列宁想了个非常巧妙的办法,他把面包捏成墨水瓶状,装上牛奶,在书上空白的地方写字。等牛奶干了,什么也看不出来。书送到外边,被同志们拿到后,只需要在火上烤一下,字就会显出来。看守来了,他就把“墨水瓶”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这一段描写让我的嘴巴动了好几次,同桌张二狗打小报告说,他听见我咽了口水,“咕噜”一声。老师回了一句我们听不懂的话——“过屠门不大嚼才不正常咧。”

老师也没有见过面包,不过他努力跟我们解释说,面包就像我们家里蒸的苞谷面发糕,软塌塌的。我们问他:“面包要是软塌塌的,列宁能装得住牛奶吗?”老师摊开手笑了笑,鼓励我们好好念书,将来“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后来,我才晓得,他说的是一句电影台词。

课文里的杨梅、荔枝、茴香豆,我之前都没有听说过。《挖荠菜》里说:“最好吃的是荠菜。把它下在玉米糊糊里,再放上点盐花,真是无上的美味啊!”我们也吃荠菜玉米糊糊,我却没觉得它好吃。倒是《麦琪的礼物》里所说的,“到了七点钟,咖啡已经煮好,煎锅也放在炉子后面热着,随时可以煎肉排”,我想,那一定是无上美味。

鲁迅先生在《闰土》里写闰土手持钢叉朝猹扎去,并没有让我感到惊奇,我更喜欢前一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

我们这儿有南瓜、黄瓜、葫芦瓜,可谁也没见过西瓜。那时我已大一些了,总问老师吃的,有些不好意思,西瓜的事情就放在了心里。

有一年学校来了一位年轻的老师,刚刚从师范毕业,姓龙。龙老师教数学,考试时他不监考,每次都在蜡版上刻四句话:“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因为他写了“瓜田”,我有一次就问他瓜田里种的是啥瓜。他笑着说,可能是香瓜,跟西瓜一样,都是甜的。那时,我们对“甜”这个字简直着迷。他老家在商州,那里有西瓜,他比画着:圆圆的,个头好像比南瓜还大。我们问他好不好吃,他说:“甜得太太——”他的意思是比“很甜”还要甜。我吃到西瓜时,已经念初二了,我们那儿新修了公路。有一回,姑父去西安,买了一个西瓜,翻过秦岭运回来。等他回来,瓜瓤已经化了,倒出了一大盆汁水,有点馊了的味道。这让我对西瓜的印象不佳。不过,后来吃到的一个新鲜西瓜立刻叫我服帖了。

那时的秦巴山地,看山是山。没有公路之前,偶尔来个货郎,哪怕就是拿出一卷花线,都足以让我们感到稀奇。如果大人肯从他那儿买几颗水果糖,我们能高兴好几天。后来看张岱在《西湖梦寻序》里写:“余犹山中人归自海上,盛称海错之美,乡人竞来共舐其眼。”我想,这心情我们也有过,不过“共舐其眼”就有点儿过了。

好像是上高中时,有一篇课文叫《我的叔叔于勒》,莫泊桑写的。我老是忘不了吃牡蛎那一段:

“父亲忽然看见两位先生在请两位打扮得很漂亮的太太吃牡蛎。她们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蛎壳扔到海里……”

我们这儿离江远,离海更远。我十分好奇——牡蛎到底是啥啊?

我好奇了很多年。头一回去广东,朋友请食生蚝,我差点吃吐了,那软软的东西真是让人不踏实。朋友说,牡蛎和生蚝差不多。我努力多次,想把它吃出点儿味道来,可实在做不到。一个在山里长大的人,味觉始终忠实于山野。

(本刊原创稿件,老老老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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