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图寻得内心的宁静(创作谈)

2025-01-01 00:00:00王彦明
天津文学 2025年1期

其实,我的心并不宁静,甚至我的目光还习惯性地转换关注的对象。听到一阵无以名状的声音,我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安静分析内在的条理,或者试图去辨明声音的来源和去路。当然偶尔也会将想象推向模糊的远方。也许那仅仅是盥洗室的水滴之声,也许只是对面楼间的吵架声,或者是树杈间的一点星光和月光,甚或只是我耳中的幻听;但我欣喜于这种所得,生活匆忙,我们错过了多少?

我是信奉节奏的。现代诗突破了重重束缚,形神得以解放,而始终不能缺失的就是节奏。节奏也许会应和时代的脚步,而更为重要的是应和心灵的律动。朱光潜曾提到阿尔卑斯山路上的标语“慢慢走,欣赏啊”。这是一种反向而行,是将目光聚焦,是将世界审美化。而心就成了眼睛。我们习惯于一意孤行地不断向前,同时也会偶尔悄然回身思虑一下过往。就像我们关注现代,也会回溯传统;就像我们被时代的惯性裹挟,同时也难免会在深夜想起往事。我的节奏是快的,但是我期待缓慢。

我会问我的心,究竟你要走向哪里?心是复杂的,如何就能以某个方向将之约束?沧海桑田,世间万物都在转换中自我调节。苏东坡的“一蓑烟雨任平生”,也依然是一种怅然,无奈中的怅然,看似勇毅,却也气馁。要不然他后来为何又说“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古人的写作,往往以一种切实的面貌出现,但其情感又是千转百回、无比曲折的。读透人心不易,读透己心一样艰难。许多时候,我们会用伪饰去获得满足,进而放弃了真实。

古人谈到“文”,就是在说“饰”。文,纹理,孔子说“文胜质则史”,李白说“大块假我以文章”。但是“文”终究是外在的,孔子也说“质胜文则野”,他给出的解决之道是“文质彬彬”,也就是内外兼修。一个祛魅的时代,人们习惯于将“文”擦去,将纯然的精神投射于文本之中。我也一度沉迷于存在主义、荒诞派、新小说派等概念,应该说,概念先行往往丧失的就是活力与生机。写作一旦褪去概念,也许会更为贴近内心。

理念这种东西,是道路的问题,其实也应该是精神的问题。或许作为“根”,它观照着“枝”和“叶”;同时它也可以是一种束缚。也许理念可以和心灵获得契合,或者说,心灵就是在一点点靠近那个认同的观念。这应该是一种自然的生发,是彼此的走近与融合。树木的生长,需要时间和给养,写作者亦然,所历风景都是内心的积淀,都是灵魂的基石。我们一直都在生长期,其实也一直都在学徒期;如果固化在某一个阶段,创造力就会逐渐枯竭。

那么,一个人的写作该如何形成自己的特点和谱系?一座建筑物,从地基、墙体、棚顶和屋脊到周围的空间布局,要形成和谐的一体。写作者在不同阶段形成的认识和积累的经验,会成为不同的印记,最终也会统摄作家的整体创作。我的写作信马由缰,但是缰绳总是在自己手里的,即便偶尔偏离主路,也会在恣意放纵之后,返回大路。因为我清楚我要走向哪里。有的时候,我们脱离主路时间会比较长,也许我们就渐渐淡忘了主路;甚至有时候就脱离了写作的轨道。

静心去想,就会发现:写作生于心,最终还会回到心。乱花渐欲迷人眼,纷繁的世界总是在影响、改变和异化着我们,可我们依然可以认清自己。背离初衷是可能的,重新找回自己才是重要的。有时候,我会被许多简单的事物唤醒,那曾经是我的影子啊。当然,繁复是时代的特点,我们也无法拒绝。写作就是在这些过程中学会清醒,学会抉择,进而理解自我和时代。我的期许很简单,和那些亲密的人与物,保持一种心灵上的关联。也许他(它)正在远离我,但是我可以依靠文字重新靠近和理解他(它)。

我将《融入水的一种方式》视为一种回归,无论回归的是乡村,还是一种朴素的理念,我都在自觉地寻找源头,也许这是痴念。即便如此,当众多幻象在我头脑中纷落,我更在意自己抵达的诗意,甚至于“复活”过往的精神。我似乎感觉到旧我就像落叶消殒,而新我则像春草一般悄然破土。而春草的根依然是从前那一根。我从自己的生活里回望,也审视当下的生活,它们都在塑成“我”,也在形成我的生活。我渴望以俯身的姿态,重新进入生活,用身体去感知世界。我明白许多时候,我都在一种梦游一般的状态里,那种恍惚的感觉,只能看清时间和数字,也许也会偶然地发现头上青丝已转成白发。

“有我”和“无我”曾经让我极度纠结。《我看见了火焰》和《我并不热爱雪》,是我两部诗集的名字,“我”被突出,成了审视的对象,也许这会带来厌弃的目光,但没有关系,我对主体的感受就是如此在意,这来自心灵,我无法拒绝;同时在一个纷繁世界,客体世界给予我们的,也会让我们不自觉地沉浸。主与客总会有一些偏颇,而自然给予我们偏颇的权利。“感受”这样的东西,渐渐就形成了主导。我们试图与之建立联系的对象,是每一个细微之物,那么俯身,用眼睛、耳朵、鼻子、舌头和皮肤去感知,去理解,就是在对立中寻得统一。我们终究还是回到了自我。

去除一些痕迹很难,即便反复擦拭,那影迹也在心里复制了。尽管我想抛掉那些虚妄的东西,但它们还是固执地在写作中出现。我说自己热爱自然,而自然通常也只是矫饰的样态;我期许做得更好,但那种扭结从未消失。也许接纳是我此时的心态,而接纳也许就是我唯一可行的选择。

责任编辑:艾晓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