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要买新床子

2025-01-01 00:00:00王瑞凤
山西文学 2025年1期

母亲要出院了,我们把她要住的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母亲住院以前是城里一对退休教师的居家保姆,收拾家她比我们在行。为了让母亲住得舒适,我们给她翻新了厕所,打了水泥院。屋里的家具擦拭得能照出人影儿,床单和被罩都换成新的。

母亲对我们给她收拾的房子很满意,满意不是因为我们打扫得好,而是房子里的陈设都还保持着父亲在世时的样子。

父亲在时,母亲是标准的家庭主妇。父亲回家,母亲会把茶杯递到嘴边,洗脸水放到手边。家里盖这三间房子的时候,村里人还在睡炕,母亲执意要一间盘炕,一间放床。放床的那一间,床边是个很大的床头柜,父亲的茶杯、烟灰缸就在床头柜上放着。有一次父亲不睡觉,坐在床边打盹。我说:“您老瞌睡了到床上去睡吧?”父亲说:“我不瞌睡,我要喝水。”暖水瓶和茶杯都在手跟前,我好奇父亲为什么自己不亲自倒水。母亲闻讯赶来,一边倒水一边嚷嚷着:“让人伺候惯了,没人伺候自己就喝不到水。”我说:“您试着别给他倒,看他自己能不能喝到水。”母亲说我没大没小,就在跟前,也不知道给父亲倒一杯水。母亲是伺候人的,我们和父亲都是人伺候的。

父亲走得很急,胰腺癌,在床上躺了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父亲走了以后,母亲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难过以后她说:“我要出去伺候人。”我和二妹表示不理解,好容易不用伺候人了,孩子们又不少她的一口饭吃。母亲说:“你爸年纪不大就走了,可是我还年轻,年轻轻地就让你们养活,时间长了你们会讨厌我。”

母亲在雇主家做得很好,她的火暴脾气在离开父亲以后居然一次也没有发作。母亲日益自信,自己挣钱自己花,花不了就让我帮她去银行存着。

过年时家里人团圆,我们说母亲的院子长时间没人住要废了。母亲说:“废了就废了吧,什么时候想回去什么时候修。”村里拆火灶,安大暖。母亲说:“火要拆就拆了吧,炕还是叫在的。炕里头盘上地暖管子,冬天睡觉暖和。”

母亲出院的时候是夏天,我们睡炕,母亲睡那张双人床。

我和二妹轮流陪母亲睡觉。母亲说:“炕凉,你们回你们家去睡吧。”我们不可能让刚做了手术的母亲一个人在家,二妹就拿来了她家的床垫子。

和母亲睡了有五六天,母亲说她要买一张新床子。新床子不贵,但是医生说刚出院的病人要小心甲醛。我们把医生的意见告诉母亲,母亲还是坚持要买新床子。母亲要买新床子是那种柔弱的固执,给她解释的时候她说不买了,不解释的时候又说要买。时间一长,我们就把母亲的话当成唱歌,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

和母亲睡觉其实也没什么做的,睡觉以前把母亲要用的东西放在床边,告诉她有事了叫我们。我和二妹睡得都死,母亲也从来没有叫过。好几次我或者二妹起床的时候,母亲在床上睁着眼躺着。我们伺候她吃过早餐,把家里收拾利索,等到中午的时候就派另一个人来做午饭了。

那一天我失眠,失眠就容易口渴。就在我蹑手蹑脚去外间喝水的时候,我看见住在另一间的母亲抓着铁床子扶手,爬起来也准备喝水。铁床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母亲正好看见了我。母亲说:“是床子的声音把你吵醒了吧?我其实一直小心着。”

这张架子和床板都很结实的铁床子,自打买回来就喜欢嘎吱嘎吱地响。我和二妹以前故意摇它,经常把它当摇篮。

我们从来没有怕它吵着母亲,母亲现在却怕它吵着我们。

【作者简介】王瑞凤,晋中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