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叙事的变奏与认同建构

2024-12-31 00:00:00张雪莹崔婧
电影评介 2024年24期

【摘 要】 本文借助叙事伦理批评的电影观,对电影《好东西》的情感认同建构方式进行了深入剖析。运用叙事分析、文本细读的方法,探讨电影《好东西》如何以女性视角作为叙事出发点,将故事延伸至“娜拉出走后”的新情境,从而深入挖掘女性觉醒后在现实社会中所面临的多重挑战与困境。其次,本文也关注到电影《好东西》在情感表达层面的创新之处。影片通过都市男女之间复杂多变多变的情感纠葛,揭示出现代都市社会中出现的新型情感形态,表现了这些新型情感形态下的个体情感认同与心理体验。再者,本文着重分析了电影《好东西》在女性形象重塑方面的独特贡献,分析女性自立、互助与重构三个阶段的现代女性电影的创新表达。此外,电影充分利用了上海都市的多元化和包容性特质作为叙事背景,为影片的尖锐话题提供了有效的“发声”空间。电影在整体的叙事策略上通过戏谑的方式将尖锐的话题融入日常生活对话,既削弱了话题的尖锐性,又深刻反思了传统社会结构在当代的变迁,由此提升了影片的观赏性与思想深度。总体而言,电影《好东西》通过独特的叙事策略和文本分析,成功引发了观众的情感认同和深度认同,为中国女性电影的现代化叙事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启示。

【关键词】 《好东西》; 女性电影; 情感叙事; 认同建构

《好东西》(邵艺辉,2024)讲述了单亲妈妈王铁梅及其女儿王茉莉迁入新居后,结识了“清醒恋爱脑”的邻居小叶,三位不同年龄段的“沪漂”女性,在繁华喧嚣的上海都市中书写着关于“自我”的内容,演绎着不被定义的情感形态。与以往影视作品中女性仅被赋予功能性角色不同的是,电影《好东西》中的女性角色是推动剧情进展的关键。导演邵艺辉借助女性特有的细腻感受,以一种戏谑而又不失深度的方式,展现了现代社会中女性的真实生活状态和情感诉求,让观众开始重新审视女性在现代社会中的角色和价值,进而也对性别平等和女性权益的社会性问题进行深入思考。

一、社会镜像叙事下的情感叙事与情感认同

近年来,以现实主义为题材的影视作品逐渐成为观众所熟知的类型之一。现实主义题材的影视作品通常取材于现实生活,再现现实生活中的各种情景,构建真实场景,再现真实生活。这种对现实进行换位摹仿的手法,是导演邵艺辉常用的创作方式。

在影片《好东西》里,导演巧妙设计的情节让观众得以深刻感受现代都市生活的多样面貌,包括都市男女之间的情感纷扰和年轻一代的成长轨迹。影片运用幽默调侃的艺术手法,巧妙地将“性别红利”“父权制度”“男子气概”以及“结构性压迫”等文化问题进行了戏剧化的表达,使观众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实现情感共鸣与认同。影片中,赵又廷所扮演的前夫角色,在电影推广阶段被戏称为“女权表演者”。他在与前妻王铁梅的“纠缠”中,宣称自己已经做了结扎手术,但当被进一步追问时,他却改口说只是“咨询”过。在剧情的另一阶段,其他角色正忙于清除地面上的污迹,前夫只是漫不经心地扔了几张纸巾到“战场”。他并未如之前所声称的那样,真正认识到并理解到在家庭生活中,男女双方的责任应该是平等的。前夫角色的表现揭示了两性关系中,男性角色虽然表面上能够理解女性的需求,为女性立场发声,但在面对实际问题时却往往缺乏行动力。影片在日常生活情节的呈现中,暗示了两性角色本身所具有的复杂性,进一步表明,在社会进程的不断发展过程中,男女性的社会分工已开始发生新的变化。

在《好东西》的故事叙述中,角色的刻画并未流于表面的单一化,而是赋予他们生活中真实且生动的气息。宋佳所饰演的王铁梅,是一位离异且单独抚养孩子的单亲妈妈,她的形象被观众戏称为“全能女战士”。影片开头,随着铁梅独自带女儿王茉莉搬家的一系列镜头,展示出她作为单亲妈妈这一女性形象的坚韧与独立。在日常生活中,铁梅不仅妥善完成了传统观念上被视为女性职责的家务一类的“分内”之事,还成功应对诸如维修等通常归入男性工作范畴的“分外”任务。在照顾家庭与孩子的同时,铁梅依然能在工作中游刃有余。在她想试图颠覆传统单亲母亲的悲惨叙事方式,发表关于单亲母亲真实生活状态的文章后,却惨遭网友质疑和谩骂,在这样的压力下,铁梅躲在角落哭泣,向生活发出疑问。对于铁梅这种“缺失的完美”,既丰富了人物形象的层次,又展现了当前年轻一代女性的真实困境。在影片中,小叶这一角色成为年轻一代中迷失情感方向的女性形象的典型代表,她们尚未能彻底摆脱情感的羁绊,仍然试图通过获取“他人”的认同来验证自身价值。小叶因为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所以在感情中容易产生“不配得感”,在与他人相处时容易下意识地“讨好”。起初,她仍对爱情抱有幻想,所以即使当胡医生表示自己无法维持一段长期的恋爱关系时,她依然想通过伪装自己是“酷”妈妈的身份来维系这段情感。在茉莉与铁梅吵架时,她极力地说着都是自己的错。在铁梅面前也总是认错讨好,强烈渴望从外界得到情感理解和认同,她本想将这份幻想在爱情中实现,但最终真正救赎她的却来自铁梅替伤害者所表达的歉意以及茉莉对她不加吝啬的欣赏与赞美。

电影《好东西》摒弃了传统的情感叙事模式,呈现了一种全新的情感表现形式。小叶和眼科医生胡医生之间的“situationship”(一种非正式或不确定的浪漫关系)展现了“非传统恋爱关系”的特质。在这种关系里,双方都享有高度的独立性和自由,不必承担传统恋爱中的责任和义务。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情感状态,是当代都市情感生活多元化特征的具体体现。导演从女性的视角出发,通过这段关系的展现,揭示了人物的个人成长,丰富了小叶角色的完整性,向观众呈现了一个试图通过恋爱来弥补自我缺失的不完美的女性形象。前夫与小马在车上的对话中提到了他与王铁梅之间的“育友”关系,是一种前任夫妻间的新定义。邵艺辉认为“育友”一词既带有戏谑的意味,也赋予了这段关系新的尺度和界限。尽管他们的关系没有超越亲缘的范畴,却保持了一种健康互益的相处方式,扩展了亲密关系的传统定义。①小马与铁梅的“课间十分钟”是现代社会中一种较为自由的恋爱状态。恋爱双方不用深度捆绑,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和自由度,同时又保持一定的模糊界限,这种关系状态为现代人提供了一种新的情感相处模式,既自由又不失亲密。此外,影片还涉及铁梅与小马之间的“姐弟恋”,街头的同性情侣,以及胡医生误以为的铁梅与小叶之间的同性爱情等多元议题,这些在影片中展现的状态反映了现代社会情感关系的多元化和宽容性,展现了当代人在情感选择上的开放性和包容性。

在现代社会的背景下,影片探讨了个体之间构建的非爱情的多样亲密关系。影片展现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母女”关系,每一种都以独特方式揭示了情感的复杂性和深度。首先,铁梅与茉莉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传统充满鼓励和支持的真母女关系,通过情感的真挚交流和相互理解来建立深厚的情感纽带;其次,小叶与铁梅之间的关系表现为一种互相治愈和支持的“假母女”关系。铁梅满足了小叶对爱与力量的需求,帮助她正确理解情感,在彼此生活中,她们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建立了超越血缘的深厚情感联系。小叶与茉莉之间的关系打破了传统的血缘限制,充满了关怀和温暖,更像是一种玩伴式的“母女关系”。铁梅、小叶与茉莉三者是一种后家庭关系的映射,在代内情感共鸣的基础上,后家庭关系延伸至对下一代子女的抚育过程中,强化了后家庭关系中情感的代际传递。[1]影片中,观众可以清晰地看到铁梅、小叶与茉莉之间构建了一种类似传统家庭角色的分工模式,当铁梅因工作需要加班时,小叶会负责接送茉莉放学,并确保她按时完成作业,铁梅与小叶会像真正的父母一样,限制茉莉看书时间以保护视力。同时,铁梅会亲自下厨,为这个由三人组成的“家庭”准备晚餐。在这部作品里,两个女性角色在对方的两性关系中扮演了相互提点和救赎的角色。影片在铁梅、小叶和茉莉三者之间的特殊关系呈现中解构传统家庭的分工模式,并在此基础上,为未来社会语境中两性关系的发展开辟了更为广阔的可能性。此外,影片对于原生家庭的影响也略有着墨,影片中的小叶,在恋爱中表现出的不安全感和回避行为,根源在于她的家庭背景和母亲的打击式教育,缺乏关爱和支持,这使得她在成年后难以在恋爱中建立信任和安全感。影片中的另一角色小马,因为无法与父亲沟通而拉黑了其微信,父子之间不能相互理解,存在明显的隔阂与误会。

二、女性叙事创新下的情感表达及其文化认同效用

20世纪70年代,好莱坞制作了一系列以女性为主要观众,关注女性问题的“情感剧”和“悲剧片”,引发社会的广泛关注和热议。美国学者莫里·哈斯科提出“女性电影”这一术语,为这一电影类别确立了其独特的地位。[2]20世纪80年代,“女性电影”开始在中国崭露头角,聚焦女性的生活和情感世界,深入分析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角色以及她们所面临的挑战和困境。在《女性电影史纲》一书中,学者应宇力厘定了“女性电影”这一概念:所谓“女性电影”,并不仅仅指由女性导演制作或以女性为主角的影片,而是指那些由女性导演拍摄,以女性议题为核心,并且表现出明显女性意识的电影、录像、DV以及多媒体实验作品。[3]

近年来,“女性觉醒”这一概念引发广泛关注和深入讨论,它通常指女性从无意识的状态,逐步发展出自我价值和自我意识的过程。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象征着女性群体勇敢地追求社会独立性,渴望实现其社会价值,成为其展现主动性和创造性的精神驱动力。[4]女性觉醒的过程在近几年逐渐成为银幕上关注的热点,例如,《送我上青云》(滕丛丛,2019)细腻描绘了都市女性在现代社会中的生活状态和她们所面临的困境;《我经过风暴》(秦海燕,2023)讲述了徐敏在家庭暴力后,通过法律手段保护自己和孩子的故事,展现了女性在家庭暴力中的抗争和自我救赎;《出走的决心》(尹丽川,2024)讲述了一位普通女性在家庭压力下勇敢出走,追求独立的故事,引发了观众对女性议题的深入思考和讨论。在这些作品中,女性的觉醒往往被描绘为一段充满挑战的旅程的最终目标,或是主人公在经历重重困难后获得的宝贵成就。尽管许多文学和电影作品都深入剖析和描绘了女性觉醒的过程,但关于女性觉醒后在现实生活中所面临的挑战却很少在电影中得到体现。因此,电影《好东西》的出现,填补了现代女性电影在这方面的空白,为观众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好东西》以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作为故事的起点,构建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女性集体形象,彰显了女性间相互支持与理解的力量,触及中国电影在情感探讨上鲜为人知的深度与广度。《好东西》并未刻意塑造都市精英形象,而是以普通女性视角为核心,关注女性的需求和欲望。影片中的女性角色,如王铁梅、小叶等,从故事开始就展现了明确的女性主体性。该片中,小叶因家庭关系紧张而渴望在爱情中寻求慰藉,她的“恋爱脑”形象是她在寻求自我认同和情感归属过程中的外在表现。王铁梅独立而清醒,她决定自己与小马之间何时开始或结束,以及是否在个人公众号上分享自己的单亲妈妈经历。尽管网络暴力曾使她自我怀疑,但这也让她真正接受自身的脆弱并与之自洽。邵艺辉在作品中突出了那些不完美,甚至被世俗贴上“失败”标签的女性形象,为电影注入了更深层的生命力。在宣传海报上,三位女性角色分别扮演了金斯伯格、弗里达和梵高,这些象征独立、自由与艺术精神的形象,呼应了影片对女性力量的深入探索。

当今社会,女性之间的深厚情感纽带开始萌发,女性不再仅满足于作为男性主导的家庭的维护者,而是开始积极构建以女性为核心的联盟。剧中女性角色被赋予一项独特的技能——“感知力”。这种力量让她们能敏锐地发现他人的优点,感受到同性群体的伤痛。王茉莉对小叶的眼睛表示赞赏:“我喜欢你的眼睛,希望你一直这样看着我。”这种纯粹的欣赏缓解了小叶因母亲负面评价而产生的敏感与不安。铁梅在与小叶的相处期间,感知到小叶内心深处的敏感与创伤,安慰小叶“总要有人对你说句对不起”。当铁梅在微信公众号上坦率表达却因此遭到大量质疑时,两位追求她的男性角色并未及时发现她的无助、焦虑和自我怀疑。同样是女性的小叶却敏锐地察觉到铁梅在楼梯间默默流泪的瞬间,以及她内心的不安。公司女性员工察觉到铁梅不再担任调查记者的隐情,并对铁梅为事业牺牲感到既惋惜又敬佩。铁梅也能感知到女性员工的着装品位,并通过直接的方式——“链接发我”来表达她的赞赏和认同。她们相互洞察彼此的弱点与不足,也看到彼此的坚强与美好,共同构建了一个女性相互支持、相互理解的世界。

剧中导演利用角色间的交流,提出了一个深具社会意义的问题:“女性应如何生活?”角色的回答简洁而富有深意:“你如何生活,女性就如何生活。”王茉莉的角色与传统温顺的儿童形象不同,得益于铁梅的教育和自由的成长环境,她热爱阅读,从小被鼓励尝试各种活动。茉莉首次尝试敲击架子鼓,面对曾经深受男同学喜爱的乐器,提出了“女孩应该如何打鼓?”的疑问。小叶回应:“你怎样打鼓,女孩就怎么打鼓。”在首次作为鼓手登台后,茉莉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成为焦点,更倾向于作为观众,于是她坚决放弃了架子鼓。铁梅发表的单亲妈妈现状文章,导致茉莉在学校受到嘲笑和同情。茉莉并未表现出自卑或退缩,而是勇敢地回应:“我正直勇敢有阅读量,有什么可怜的?”她勇敢地反击偏见和不公,接纳自我,并不自我消耗,代表了新一代女性对自我价值的新理解——不必强迫自己成为舞台中央的主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角色,活出真实的自我。影片结尾,小叶说:“我们不再参与他们的游戏。”精确概括了影片的中心思想,并且提出一个关键问题:在我们拒绝参与既有游戏之后,是否有可能构建一套全新的规则体系?通过小叶的这一表述,激发观众对性别角色、权力结构和社会秩序进行深刻的反思。影片的英文名Her story(她的故事)也在侧面映射了这一点。

此外,该片在对女性主义的阐释上达到更深层次的认识,即无论性别如何,个体均应享有自由发展的空间,实现自我期许的身份转变。导演邵艺辉提到:“在社会中,男性的痛苦和压力同样源于那些约定俗成的标准,对男性必须出人头地的结构性问题。”①对于男女分工的探讨,从古至今似乎有一项约定俗成的规束“男主外,女主内”,这些性别上的“刻板成见”如同一张大网,对社会中的个体产生持续的影响。[5]在这部电影中,可以观察到男性与女性在社会、家庭中的地位实际上正在悄然发生变化。每个人根据自己的性格、爱好以及长处,选择在不同的专业领域开拓自己的战场。前夫曾是家庭主夫,但最终无法承受外界的偏见,选择与王铁梅离婚。离婚后试图通过表达自己的“女权”主义观点来挽回王铁梅的心。前夫的形象揭示了部分男性在性别平等进程中的复杂心态,既渴望摆脱传统的性别角色束缚,又难以完全摆脱这些束缚带来的社会压力和自我认同危机。在电影中,两场餐桌上的场景引人深思。第一场是铁梅茉莉与乐队成员共进晚餐,期间大家毫无禁忌地讨论月经问题,这一场景在以往的电影作品中较为少见;第二场是小马与前夫共进晚餐,两位男性为了赢得铁梅的青睐,开始讨论女性主义、上野千鹤子,饭桌上的女性将他们笑称为“女权表演艺术家”。在这部影片中,几位非典型男性形象的塑造,都各自展现出独特的魅力和可爱之处,尽管他们可能不符合传统意义上对男性的期待,但正是这种非典型性,使得这些角色更加立体和真实,为影片增添了更多层次和深度。

《好东西》深入展现了导演邵艺辉在女性电影意识觉醒上的成熟与转变。与她早期的影片《爱情神话》(中国,2021)相比,《好东西》在叙述角度上有所创新。《爱情神话》多以男性主人公“老白”的视角来描绘周围女性的多彩生活,而《好东西》直接从女性的视角出发,讲述她们自己的故事。这种叙述角度的改变,让影片能更深入地挖掘女性的内心世界和生活实况。女性的故事不应仅限于与男性的关系,影视作品应恰当地构建男女角色的关系,尊重女性的发展,凸显女性的特质。[6]通过细腻的刻画,导演邵艺辉巧妙地将现代女性自立、互助与重构的主题融入影片之中。

三、社会语境与社会地域文化叙事的交汇

相较于以往将女性成长归宿于“爱情主线、骑士救援”情节的电影而言,《好东西》是一部以女性为核心的电影作品。在这部影片中,爱情仅是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而非全部,女性角色开始掌握情感的主动权。故事讲述也不再只停留于都市生活的浮光掠影,而是在生活化与日常性之间直指当下社会热点议题。在叙事上,《好东西》的叙事路径不再是漂亮的年轻姑娘在经历挫折后迎来人生转机,爱情的讲述仅仅是《好东西》的附属内容,人物真正的成长也不再简单地需要依赖于异性情感的认同。关于铁梅,爱情不是她生活的全部。电影既未前期铺垫,也未具体展开叙述她为何与前夫哥离婚。当前夫表示自己为了铁梅去了解“结扎”,说自己占据了“性别红利”,还读了很多上野千鹤子的书,他试图用自己足够理解和尊重女性的方式来挽回铁梅,而铁梅的一句“差不多得了”则表明了她的情感态度。此外,爱情的主导权也在铁梅的手中,她清楚地定义她与小马仅仅只是“课间十分钟”的关系而不是“一起看电影的关系”。关于小叶,因为原生家庭的创伤,她在开始时渴望通过胡医生来获得自我价值的认可,所以,即使在分手后她依然折返回去询问之前的夸奖是不是都是假的。当她因为失眠而服用过多安眠药昏迷再次醒来时,胡医生却“自信”地认为小叶的做法都是因为自己,即使小叶极力解释并不是,也正是胡医生的极力包揽,使小叶彻底放弃了对爱情的虚假幻想,最终帮助她完成自我成长的是铁梅的陪伴和茉莉的鼓励。电影《好东西》对女性角色的塑造不再只停留于职场白领,穿着精致,出入高端场所,虽然故事的讲述是以上海都市为背景,但影片对于角色身份定位却为“沪漂”一族,铁梅与小叶住在并不算太大的上海洋房内,工作内容是自媒体和互联网直播卖货,下班后的交通工具是地铁,购物场所是楼下的便利店,她的生活境遇直指当下众多打工人,铁梅这一人物设定具有“实在性”,这也使得她在因为“单亲妈妈为什么要苦难的”的文章遭到网暴时,发出关于“我以为我什么都能做好,可是我却什么也没做好”的声音时引起了观众共鸣,而小叶“可是为什么什么都要做好呢?”“你首先是个人,是人就会做不好。”又给已共鸣的观众做出了回答。

在《好东西》中,声音承载了导演观念的输出与表达。影片中,小叶以一位创作者的视角,对女性的家务劳动价值重新进行了艺术性阐释。在小叶的音乐世界里,铁梅洗衣、做饭、洗菜、切菜的声音都极其贴近于自然界最纯真的原声,这些声音在一般人耳中或许只是日常琐碎的声音,但在小叶的创作中这些劳动也不仅仅是简单的体力消耗,还是女性情感的倾注与爱的传递,是女性以行动书写的生活的诗篇。在传统以父权为核心的家庭结构下,女性的这些家务劳动往往被忽视,甚至被视为理所应当,电影通过声音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的交叉剪辑试图揭示日常家务劳动背后的价值和意义,希望观众重新审视整个社会性别分工的不公,鼓励人们跳出传统观念的束缚,理解和尊重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多重角色的扮演。打鼓对于小叶和小马而言,是爱好也是工作。对茉莉来说,打鼓是她从观众转变为创造者、战胜怯懦的关键一步。对于铁梅来说,无论是过去勇敢追求新闻理想,还是如今因生活压力而努力从事直播销售的工作,她内心深处始终渴望表达真实的声音,即便这可能招致批评。每一次选择,都是她努力敲击生活鼓点的体现。除此之外,电影中的声音表达还隐藏于细节之间,在电影《爱情神话》中,导演邵艺辉所展现的是上海本土人的故事,地道的上海方言伴随着文艺气息,讲述的是都市环境下真实的男女生活困境。而在电影《好东西》中,导演在上海都市背景下讲述了非本土化的“外来人”的故事,电影语言不再只拘束于方言,普通话下讲述的普通故事代表更为广泛的群体心声。此外,电影还将“发声”的场所巧妙地设置于饭桌之上。前夫哥与小马同在的五人饭桌戏巧妙地道明前夫哥、小马和铁梅之间微妙的关系,紧凑对话形成的话题对峙随着筷子的敲击声将尴尬外化于行。另外一场饭桌戏是小叶乐队演唱结束后的聚餐,对于“月经”的话题,小叶的发声暗指其成长中缺乏爱的关怀和正确引导,而小马在饭桌间玩笑所说的“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月经是蓝色的”,则揭示了社会对女性生理知识的回避而导致男性群体无法正确理解女性的问题。

导演邵艺辉的两部作品——《爱情神话》和《好东西》将故事的叙述背景放在上海,在这个现代化、多元化城市中,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多种可能性有了包容空间。中国都市女性电影故事大多发生于大都市,城市的人文环境是电影人物活动的理想舞台。[7]前夫承担了“育友”的角色,小马与铁梅的关系仅限于“课间十分钟”,小叶与茉莉的关系接近于“母女”但又更多的是“姐妹”。人物不再被局限和束缚于传统观念的框架之下,茉莉可以不被“淑女”一词捆绑定义,铁梅不需要什么都做好,小叶不再只需要爱情来获得自我认可。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刘海波认为,《好东西》的精彩恰恰源于一座城市能给予女性的自信能量,“魔都孕育出的强大女性具备松弛感。因为自信,所以百无禁忌、任由调侃,但在调侃与戏谑中,又很认真地探讨了两性关系,以及如何做女人、做男人、做妈妈、做小孩、做朋友”①。另外,《好东西》将真正的探讨空间落地于饭桌之上,关于女性的议题不再只是高高在上的理论讨论,而是变成每个人都能参与和感受的现实话题,其中幽默与诙谐的对话又消解了“女性问题”的宏大性。前夫与小马在饭桌上上演比拼男子气概,将当下现实中具有争议性的话题通过轻松愉快的方式展现出来。关于“月经”的话题,也在公共场合的饭桌上与异性的真诚交流间表达出“月经又不是什么脏东西,世界上不是有一半人都在流血吗?”的观点,简单的言语对话化解了女性不该有的“羞耻感”。

结语

电影《好东西》的“好”在于它并非仅仅聚焦于单一人物形象的浅显描绘,亦非单纯归类为女性电影,而是在于它深刻探寻了现代化社会下个体该如何追寻并活出真实自我的社会议题。影片中,铁梅、小叶与茉莉三位女性角色占据了核心叙事地位,她们所代表的女性问题与困境被真实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该电影并未遵循传统的女性悲情叙事路径,而是通过轻松幽默的言语方式,对社会性问题进行既不放大也不回避的探讨。在此创新性叙事框架下,女性不应再被传统社会分工所束缚,同样,男性也需摒弃“有害”的男子气概,二者应该共同追求自立、互助与重构的新型社会价值。此外,影片将上海市这一个多元化都市作为故事讲述的背景环境,既为人物的先锋性和情感形态的多样性提供了包容空间,也为社会热点性问题的呈现和对未来的期许提供了置身空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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