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自茶圣陆羽撰写的《茶经》问世以来,茶文化在中华大地上广泛传播,推动了诗文书画的发展,历史上有很多艺术家以茶事为题材进行创作,众多作品展示了古代茶事的盛况,形成了极具时代特色的艺术风格。
在浩瀚文化星河中,无锡惠山茶文化宛如一抹淡雅墨韵,虽少专文雕琢,概念未明,却隐逸着不凡风韵。拂去历史的尘埃,明清茶韵缭绕之际,无锡古代文人以独特的茶事实践与深邃的茶理,引领了茶文化风潮。
无锡人文荟萃,文风鼎盛,表现形式多样。惠山茶文化是无锡地域文化的一部分,也是无锡茶文化的精华所在,其以惠山的地域风貌、人文景观为基础,饮茶传统和饮茶习惯与惠山生态环境的长时间融合,为其打上了惠山的烙印。
惠山茶文化的精髓浓缩于惠山茶会,而惠山茶会又源于文徵明等人久慕无锡惠山天下第二泉的盛名。天下第二泉位于惠山寺南侧,原名惠山泉、陆子泉。刘伯刍品天下七水,茶圣陆羽品天下二十水,均将无锡惠山泉水列为天下第二。据唐代张又新《煎茶水记》记载,湖州刺史李季卿至维扬(今扬州)拜访陆羽,请教天下水品,由是二泉始为天下重。唐代宗朝宰相李德裕嗜饮二泉水,命地方官员千里驿传。宋徽宗时二泉水成为贡品,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称古人品水“以中泠、惠山为上”,宋高宗在南渡途中亦曾亲临二泉品茗。历朝历代,不少诗词大家曾歌咏二泉,如李绅、皮日休、苏轼、杨万里等。惠山泉名声大噪,不论达官贵人还是文人雅士,都极力推崇,不远千里,舟车载行,也要把这水运回去,以此烹茶待客,何等讲究。
明正德十三年,恰逢清明佳节,文徵明携同数位挚友,共赴惠山之巅,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茶会雅集。兴之所至,文徵明欣然挥毫,绘就了传世佳作《惠山茶会图》。此作以细腻的设色技法呈现于纸本之上,精妙绝伦地再现了诗人雅集、画家悠然,于翠竹环绕的炉边烹煮香茗,于古朴茅亭中小憩畅谈的清雅景致。
明嘉靖年间,无锡籍书画家王问创作了茶画《煮茶图》,详细描绘了惠山竹炉煮茶的传统,画中更是出现了号称“天下第一壶”的紫砂壶—吴经提梁壶。
茶是明代文人构建自我精神文化生活的媒介。通过明代文人流传下来的惠山茶文化相关书画作品,我们可以一窥那个时代茶人集团对茶事的喜爱与对闲适清雅内在气质的追求。
茶人集团出现于明代中晚期,不是一时一地涣散且短暂的时代现象,而是具有集体意识、以茶文化为主要内容且具有明代特色的社会组织。明代茶人的性情、行为、志向、兴趣等都有时代风格与特色。与当代文人集团的生活文化意识不同的是,他们将饮茶作为日常生活的必修课,借茶事来表达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并留下了以茶事为核心、以书画为载体的文化艺术作品。茶人集团出现于历史舞台,是与明代生活文化的整体变迁与开展相适应的。
明代茶人集团集中出现在苏州、松江、常州、嘉兴、湖州、杭州等江南六府,茶人集团中的代表人物主要是当时的名流、隐士,他们超凡脱俗的生活态度加上个人特色与时代标杆,使品泉煮茶风潮在江南风靡一时。
明代无锡茶人的主要代表有王绂、吴纶、王问、邹迪光等人。王绂(公元1362年—1416年),号友石生,别号九龙山人,学识渊博,精通书法,能诗善文,有《王舍人诗集》传世。吴纶(公元1440年—1522年),号心远居士,一生隐居不仕,偏嗜茗饮,煎茶之法极其精湛。王问(公元1497年—1576年),号仲山,书画家,书法类米芾、黄庭坚,点染山水、花鸟皆精;诗作萧闲疏放,冲然自得。邹迪光(公元1550年—1626年),号愚谷,万历二年进士,工诗文,善画山水,兼善音乐。
惠山茶会的独到之处有三点:其一,它镌刻了明代文人墨客珍贵的书画印记,一笔一画皆是心灵的低吟浅唱;其二,它定格了那个时代茶人对于茶泉之乐的无限向往与雅集盛况;其三,王宠携其暖茗宝器“茶鼎”至二泉亭下的雅事,不仅是茶史上的一次盛举,更是文化与传统碰撞出的绚烂火花。
谈及江南茶人,其绘画艺术之辉煌,犹如繁星点点,照亮了茶文化的夜空。苏州才子文徵明的《惠山茶会图》《品茶图》《汲泉煮品图》《松下品茗图》等,每一幅都是对茶事生活的深情颂歌,笔触间流露出对自然与人文和谐共生的无限向往,更有《煮茗图》《煎茶图》《茶事图》《陆羽烹茶图》《茶具十咏图》,都是他对茶文化的深刻领悟与艺术再现。唐寅的《事茗图》则以独特的视角捕捉了茶事中的生活情趣,令人回味无穷。王绂的《竹炉煮茶图》中以竹为炉、煮茶论道的画面清新脱俗,意境深远。王问的《煮茶图》则细腻描绘了煮茶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让人仿佛能嗅到那袅袅茶香,感受到那份宁静与闲适。
明代惠山寺住持普真(性海),喜与文士交往,晚年住在听松庵。明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普真请湖州竹工编制竹炉,高不满尺,上圆下方,以喻天圆地方。竹炉制成后,普真汲泉煮茶,常常召集四方文人雅士,举行竹炉茶会、诗会。当时无锡著名画家王绂专门为竹炉绘图,学士王达为竹炉记序作诗,形成了珍贵的《竹炉图卷》,成为明代惠山的一件盛事。此后,惠山茶会名声大噪,各地文人墨客接踵而来,以惠山茶会为题材的诗词、书画作品纷纷涌现,使惠山茶会成为江南茶事的代表,一度占据江南茶事的中心地位。
明代文人画家以其敏锐的感知力与深厚的文化底蕴,巧妙地将惠山茶文化的精髓与意蕴融入创作之中。茶文化这一融合了茶之物质形态与茶事、茶艺等精神追求的复合体,不仅体现了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的和谐共生,更成为书画家笔下生动的题材。他们细致入微地捕捉惠山茶会上的每一个细节,从茶叶形态的精妙刻画到品茗时味觉的细腻描绘,再到茶事活动所引发的精神层面的愉悦与感悟,均被赋予了艺术的灵魂,跃然纸上。
惠山茶文化的思想内涵以其独特的魅力深刻影响着明代书画家的思维范式与审美旨趣。在这一文化土壤的滋养下,茶会的形式逐渐超越传统的炙茶、碾茶、煮茶、奉茶、品茶、斗茶、论茶等以茶会友、寄情于茶的初级层次,朝着更深层次的艺术探索与文化交流迈进,茶会成为文人雅士谈古论今、品鉴茗香、抒发胸臆的高雅聚会,这种转变不仅彰显了明代茶人独特的审美意趣,也进一步丰富了茶文化的内涵与外延。
据蔡羽序文记载,明正德十三年二月十九日,文徵明与蔡羽、王守等友人共赴无锡惠山游览,品茗吟诗,氛围融洽。文徵明创作的《惠山茶会图》以精妙的布局展现了八位人物(五主三仆)于三场景中的活动:画面中央,井亭内二人或静观清泉,或阅读卷帙;左侧茶桌旁,童子忙碌备茶,一文士新至,拱手致意;右侧小径上,两人谈笑漫步,书童引路。整幅画自右向左展开,山石松柏相映成趣,人物景致和谐共生,深刻反映了明代文人生活的闲雅情致与精神追求,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与历史价值。
《惠山茶会图》匠心独运地采用了截取式构图手法,巧妙聚焦于茶会盛景,于葱郁松林间勾勒出一座简朴茅亭与一口清泉之井,生动展现了文人士大夫悠游其间的多样情态,他们或围井而坐,展卷低吟,沉浸在书卷与自然的和谐对话中;或漫步林间小径,赏景抒怀,言谈间流露出超凡脱俗的雅致;更有观者静候一旁,目睹童子烹茶之趣,场景生动,意趣盎然。虽然对人物面部的描绘较少,趋于简约统一,但是其动态各异,情致丰富,生动展现了文人群体共有的闲适心境与文雅气质,深刻体现了文人画家“传神重于写形”的艺术追求与审美理念。
在技法层面,《惠山茶会图》运用了精湛的工笔设色法,树干、山石、坡陀的勾勒、擦染、皴法巧妙融合了中锋与侧锋笔法,展现出类似行书的流畅与力度,彰显了“以书入画”的独特韵味。在色彩运用上,青绿与浅绛交相辉映,山石以石绿为主,辅以淡赭勾勒凹处,增添了层次感与温润感;树干则巧妙运用了赭石与藤黄间染,色彩和谐而富有变化。人物着色后,再以色彩复勾线条,强化了形象的立体感与装饰性。整体色调在对比中寻求和谐,营造出一种清丽而不失细腻、文秀且隽永的崭新风貌。此小青绿画法不仅继承了元代钱选、赵孟頫等大家的山水画精髓,更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与发展,为明代文人青绿山水画树立了新的艺术典范与风格标杆。
《煮茶图》详细描绘了惠山竹炉煮茶的传统,与明代文徵明、唐寅的诸多传世茶画一样,为后人一窥古人茶事的优雅和讲究提供了难得的机会。王问于其父辞世之年,以纸本墨笔精心绘制此作,画面中白描技法运用得炉火纯青,生动描绘了三位人物形象:左侧主人端坐于竹炉之畔,全神贯注,正用铁筷细心挟炭煮茶,其旁竹炉之上静置一把古朴的提梁茶壶,此提梁壶不仅是茶具之美的展现,更是探寻紫砂壶起源与早期发展轨迹的重要人文物证,其历史价值与文化价值不可估量;对面席位上,一文士悠然自得,坐于其间,手执毛笔,于纸上挥洒自如,面上洋溢着满意之色,显然是对自己刚完成的茶歌诗篇颇为自得;一旁侍立的僮仆双手持卷,手势高抬,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墨迹的干涸程度,不急不躁,尽显其细心与周到。席上,笔墨纸砚、茶罐、造型典雅的三足宣德炉、书函及竹制书画筒等物件错落有致,不仅丰富了画面的内容层次,更深刻反映了明代文人雅集时论书品茗、寄情山水、追求心灵闲适与高雅情趣的生活场景。
明代书画家喜欢把茶事活动放在天地山水之间,以茶会入画。因为茶会所蕴含的清雅之境和文人闲适的生活态度相一致,所以茶会是书画家追求心灵与大道相通的一种媒介,也是对心灵的净化与慰藉。如今,惠山茶会这一能够显示民风、表现素养、寄托感情的文化艺术活动仍然作为一种特殊的地域文化传承着。作为新一代无锡地域文化的传播者和宣传者,我们在与古人的时空对话中,将继续传承书香艺韵,接受无锡惠山茶文化的洗礼和熏陶。
(作者单位:无锡地铁运营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