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老林回到老家扫墓,望着门前绿油油的麦子,心里涌起阵阵悲酸。
麦子是母亲亲手种下的。大地回春了,麦子们舒展着腰身,生机勃勃,而母亲却在二月初与它们永别了。
麦田约有半亩,是家里的小园地。几亩责任田被流转后,母亲就在这块地上下起了功夫,种着青菜、萝卜之类的蔬菜,供应着他们兄妹几家。去年,她不小心摔伤了大腿,走路都困难了,却仍坚持在老家生活,我们只好请远嫁的二妹特地回来照顾她。
二妹一来,母亲似乎有了依仗,非要辟出大半边小园地来种麦子。母亲亲自撒种,指挥二妹浇水、追肥、打药,把麦子当长辈一样伺候。
眼下,麦口快到了,这块麦田怎么办呢?
老林抽了一支烟,想了一个办法:还是请二妹过来帮忙收割吧。
二妹接了电话,连发三问:“你办公室坐惯了,割麦子不怕闪了腰?你家缺这点儿麦子吗?够我的来回路费吗?”
放下电话,老林忧心忡忡:不收吧,糟蹋了粮食,让人戳脊梁骨;请人收吧,也不值那烟酒饭菜钱,而且还欠着人情呢。
“咳咳……”家里二大爷拄着拐棍咳喘着走来。
老林迎上前问好。老人歪着头认出了他,欢喜道:“哟,山子回来了。麦子不丑,可你母亲没那福气享用了,唉!”
老林鼻子酸酸的,同他聊了几句,顺嘴说道:“二大爷,这麦子快熟了,到时,您来收去吧。”
谁知,老人摆摆手,忧伤地说:“人老不中用了。叫小二子回来,他说请假一天要损失好几百块钱,死活不回。我浑身毛病,收不动啦,谢谢你。”说罢,他就颤巍巍地往村里诊所去了。
哒哒哒……驶来一辆摩托车,吱的一声停在面前。车手掀起头盔,是老同学—村主任二柱子,他笑呵呵地喊:“科长回来了。”
老林灵光一闪,客套几句,便说:“正想找你呢,这点儿麦子你帮我处理一下。村里不是有人养牛养羊吗?让他们割去当饲料吧。”
二柱子摇摇头,说:“不行呀,上头有规定,不准割青苗做饲料。这个好办,到时我请收割机过来收一下就是了。镇里要开会,我先失陪了。”
对呀,有收割机嘛!望着一溜烟远去的摩托车,老林直笑自己真是老糊涂了。
过了两周,老林联系了二柱子,听他说村里的麦子熟了,有收割机进村了。于是,在一个星期天,老林便兴冲冲地回老家收麦子了。
车到家旁,眼前的麦子黄亮亮、金灿灿,饱满的穗头挨挨挤挤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像幅精美的油画,也像母亲摊出的诱人的鸡蛋饼。
不远处,大片的麦田里机声隆隆,一派繁忙景象。
二柱子知道他回来了,电话里哑着嗓子嚷嚷:“镇里三夏会议上强调,务必抢收抢种。要严防死守,严禁秸秆焚烧,还要将秸秆送到县发电厂去,我这忙得脚不沾地啊。你稍微等等,机子一过去,几分钟的事情,等我电话。”
老林理解基层干部的辛苦,忙说:“不急不急,你忙吧。”
他便到老屋里转转,睹物思人,想到母亲生前的场景,不禁伤感落泪。正午,他眯眼打个盹儿,生怕误了收割。可收割机一直在轰鸣,手机却没有动静。
老林来到屋后,四下呆望。庄子上有十来户人家,如今正常住着的不到一半,显得格外冷清。太阳偏西了,电话还没响,老林继续等待。
日头落了山,夜幕一扯下,老林沉不住气了。电话一通,二柱子便连声道歉:“对不起啊老同学,你那麦子地亩小,机手要抢时间,不肯过去啊。我再说说,争取明天……”
“明天要上班呢。”老林咕哝一句,决定返回。夜色中静默的麦子,像是遭受嫌弃的孩子,让人心酸。
回到家里,儿子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关切地问怎么了。
老林一声长叹,说:“同你讲了有什么用呢?”但还是说了个大概。
谁知,一旁的儿媳听了,拍手惊叫:“好,咱家还有麦子?群里的姊妹们正想带着孩子到乡下割割麦子,锻炼锻炼,正愁找不到地方呢。”她问了麦子面积、长势等情况,拿起手机点戳一通,舒了口气,说:“搞定!明早出发,谢谢老爸!”
老林瞪大眼睛,愣愣地问:“工具准备好了?麦粒打算怎么处理?你受得了这个苦吗?”
“这都不算事!麦子谁割了下来就归谁,称了斤重,照价付款,就像到果园采摘那样。放心,我一准把钱带给您。不过,如果您不要,我也不勉强。”儿媳笑着说。
“哦!”老林感慨万分,没想到麦子会有这样的归宿,今晚该能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