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风和日丽。满头白发的老王在芳草盈绿、鲜花盛开的小院内,摆好了桌椅板凳,用青花瓷的茶壶沏好了茶,老刘和老李如约而至。
老刘是从国企处长的位置上退休的,银灰色的头发,国字形脸,五官端正,一身正气。
老李是从事业单位科长位置上退休的,长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说话大大咧咧,爱开玩笑。
翠竹挺拔,鸟雀啁啾,微风拂来,茶香四溢。三个退休老头儿,品味着丝丝缕缕的甘醇,倾诉着人生的苦辣酸甜。老王满怀深情地讲述与过世的妻子生前的恩爱故事,说到伤心处,听者不免一阵唏嘘。出于对老王的同情和关心,老刘建议老王再娶个老伴儿,起码热汤热水的有人照料,晚上也有个人能说说话,否则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漫漫长夜怎么熬啊。
老李则笑哈哈地劝老王养只狗,分散思绪,排遣孤独,每天出出进进地遛着也算有个玩伴。
老王呷了口茶,用手挠了挠花白的头发说:“多谢二位好意,我有伴儿。”“你有伴儿?有看好的人了?在哪里?哪天让我们看看。”老李急切地问。老王表情透着神秘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它。”老王指了指窗前那棵玉兰树,眼里充满了爱意。
当初买房子时,老王选择了一楼带院。对他而言,植草养花、修心养性只是添头,与此房结缘的主要原因是院中那棵玉兰树。因为老王的故妻姓白,名玉兰。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棵玉兰树此时就静静地伫立在窗外,沐浴着阳光,绽放着洁白的花朵。“一夜琼葩几树开,等闲有约故人来。”老王深情地抚摸着那棵树,声音有些哽咽,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从此,他对妻子的思念似乎就有了一份寄托。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老刘和老李安慰老王的同时,也有点儿担心:这老王不会魔怔了吧?
往事如烟,岁月白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回想起妻子离世后的那些年,单位里的同事纷纷表示关心,只要老王松口,个个愿当红娘。老领导也劝老王再娶。老领导一身中山装,显得很庄严,稀疏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戴一副金边眼镜,红光满面,背着手走了几步,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又语重心长地说:“没有老伴儿的生活就是苟活,没有老伴儿的家就没有烟火,没有老伴儿的岁月就没有春夏只有冬雪。”老领导讲话就像朗诵,竟然一口气甩出个排比句。但是老王感情专一,笃定地呵护着他生命中的那棵玉兰树,心中只有那个温淑美丽的女人,没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他就像守望灯塔的孤独护塔人,宁愿在孤岛上看海鸥逐浪,也要擦亮那盏心中的灯火,在不眠的夜里温暖着心房。
退休后,老王毅然决然地惜别了那座他曾经辉煌的城市,惜别了那座令他黯然神伤的古城,来到了海鸥逐浪的美丽海城青岛,开始了他后半生的真爱永恒的孤独之旅。
老王年轻时不抽烟、不喝酒,自爱妻离世后,为了排遣孤独,他学会了抽烟、喝酒。但他是个有节制的人,每晚只喝一瓶啤酒,就像品茶一样,一次喝一小口,一瓶啤酒喝三四个小时,默默地吞咽着孤独的苦涩,在香烟缕缕淡蓝色的烟雾里,燃起对妻子的思念,想起了与玉兰生前温馨幸福的生活片段。
玉兰小老王十岁,皮肤白皙,乌黑的长发,一双杏眼,两道弯眉,温柔可爱,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秀丽。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声音甜美,非常悦耳。
玉兰极爱干净,不管多晚,睡觉前家里必定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她说这叫“干干净净睡得沉,小鬼半夜不叫门”。老王惊讶地问她是谁说的,玉兰拍了拍老王的脸,故作神秘地小声说:“我妈说的。”
玉兰还烧得一手好菜,油焖大虾、红烧鱼是她的拿手菜;清炒山药、海米油菜,营养开胃。老王味蕾大开,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当场评出了金牌油焖虾、银牌红烧鱼。玉兰欢欣鼓舞,高兴得像受到表扬的孩子,得意地说:“要想留住老公的心,必先留住他的胃。”“嘿,这也是你妈说的?”“对,我妈听电视里说的,咋?”确实如此,老王应酬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觉得,酒店里的菜做得再好也不如老婆做得好吃。
最令老王难以忘怀的是,每一次出差开会,玉兰都会把他整理得干净利落,熨烫笔挺的西装,擦得锃亮的皮鞋,公文包里总是会放几块巧克力或奶片,因为老王有低血糖。打理好了行头,她会端详老王的脸,小心翼翼地用小剪刀剪掉老王剃胡子时漏网的胡茬。每到此时,老王便感动地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腰,深情地吻着她的额头,心里无限温暖。
西装笔挺的老王拎着公文包,精神抖擞地走出家门。接他的车子已停在楼下,那是一辆黑色的奥迪。司机小郭见老王来了,扔掉手里还冒着烟的烟头,向老王招了招手。老王习惯地抬起头望去自家的窗口,玻璃上辉映着灿烂的阳光,玉兰已站在窗前打出了心形的手语,依依不舍的目光像是依依不舍的离别……
夜幕渐深,月光似水。每当夜幕降临,那份深深的思念就像月光一样静静地洒在老王的心头。老王睡着了,风吹过来,玉兰树发出悉悉窣窣的声息。朦胧中老王看到一张女人的脸向窗内张望,那脸洁白如玉,就像月亮一样。“玉兰?”老王喊了一声,神情恍惚地抬起身,呆呆地望着窗外。月光下的玉兰树宛如衣袂翩翩的白衣仙女,银光闪闪散发着淡淡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