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痕越来越淡,天色越来越浅,天空从蓝黑转为珍珠白。此刻,这个云南的边陲小镇寂静无比。
嗓音嘹亮的鸡大哥们昨日被老桂头拎到集市卖了出去,眼下只好由我承担起叫早的任务。我四肢一跃,滴溜眼珠,趴在床头,轻声呜咽,试图喊醒他。
“贝贝,你快看,报纸上有海潮的照片……”老桂头半睡半醒中,一边穿衣,一边乐呵呵地摸摸我的头。
我是土生土长的小狗,来家里三年了,和老桂头形影不离。但小主人在北京忙于工作,我从未见过他本人。我瞥了瞥那陌生的照片,敷衍地摇了摇尾巴。
几个月前,我跟着老桂头走遍了整个村庄,见到的都是灰屋顶、灰家具、灰草垛、灰树杈、灰麻雀,以及一张张灰突突的脸……但老桂头的脸是红的,话是热的。村头栓子还来家里敲敲打打,把雪花屏的电视修好了。5月30日上午,村里人都到了老桂头家,他们在电视机前坐着,吃着糯糯的柿饼。莫名听到一片欢呼后,我也跟着兴奋地摇头摆尾。过几天,又有人寄来报纸,老桂头天天对着报纸上的照片笑得出神。
眼下,他起身直奔厨房,清点着集市上买来的三斤五花肉、两斤半排骨、干蘑菇等食材,紧接着就是忙碌地洗、切、剁、煮。
天泛红,漏出金光,老桂头回屋把老家具擦得闪亮亮的,又忙着在半亩油菜花地里掐一把菜,去豆苗地里择几把嫩芽。
“下午三点?好好好,等你回来吃柿子!”他的脸笑得皱成了核桃,高兴地放下了电话。
老桂头兴冲冲地提起竹篮,半跑半走。我也高兴地乱叫一番,一溜儿小跑。
恰逢霜降之日,天空蓝茵茵,秋阳明晃晃,老柿树站在庭院中间,叶子坠尽,柿子们拥挤着,热烈着,一串串、一簇簇、一片片,黄澄澄、金闪闪、红艳艳。
“贝贝,吃一个!喜‘柿’连连”,老桂头扔过来,“贝贝,你还不知道,海潮从小就喜欢爬上柿子树,大声背呀,读呀,有时捧着书从早看到晚,老师都夸他有天赋,能吃苦。”
哪儿有什么苦,现在都是甜啦!我嘎吱嘎吱地踩在黄叶堆里撒欢儿,旺旺地应和着。但老桂头应该是乐糊涂了,我才来家三年,只看到满墙的奖状,怎么会看到满枝满树火红中那稚嫩而认真的脸?我索性低头看着果冻一样的柿子,嗅一嗅,舔一舔,扒拉一下,感受着黏糊糊的甜。
一人一狗就这样坐在树下,从暮色沉沉守到茫茫黑夜。
金月澄莹高升。低头,篮子里的柿子酿着阳光,藏着月光,亮晶晶的;抬头,树上未摘完的柿子如点点繁星。老桂头又翻了翻五个月前的报纸。“5月30日9时31分,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成功发射神舟十六号……农民的儿子已经飞向宇宙……”虽然看不懂这些字,但看着儿子的巨幅照片,他的脸笑成了月牙。
“展转相忆心,月明千万里。”我们等着他—县城读高中的他、北京读本硕博的他、海外留学的他、太空飞行的他、在大学当老师的他、我从未见过的他……千千万万个他,一定会穿过层层叠叠的岁月,走过莽莽苍苍的大山,跨过蜿蜒曲折的山径,在月光下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