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艺巅

马艺巅家住双河镇西街，在两河口边上。西街人都知道，他家很穷，经常饿肚子，所以他长得瘦弱，一身骨头，只有眼睛大大的。马艺巅小时候的性格比较孤僻，不爱与其他孩子一起玩儿。因为我们住得不算远，所以我有时候会去找他出去玩儿，但大多被他拒绝。可能是他嫌我年纪小，不愿意搭理我。而他常常一个人坐在河边上看水，看树，看蜻蜓，看云，看天，看远方。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捧着腮，像猴子一样思考。

当时，我们一群孩子不是很理解他，还偷偷地喊他“猴子”。有时即使他听到了，也不与我们计较。我们极少见他学习，但他的学习成绩却非常好，经常是班级前三名，显然他比大多数同学都聪明，这是我们佩服他的地方。可是他三岁那年就失去了妈妈，这可能是他最大的不幸。有时我们也同情他，觉得他有点儿可怜。其父马画迷，深迷国画，最爱画山水。因其祖上曾开书画店，有丹青之好，到马画迷这一代已经有了八代。可是马画迷家遭了灾，他的老画、画具等物件，差不多都被烧掉了。那一年，他不仅死了妻子，梦想也差不多破灭了。

马画迷很是落魄了一阵，后来政府用其所长，需要画宣传画时，就叫他干，给的报酬基本能够他和儿子糊口。之后，马画迷进了县文化馆，成了一个合同工，算是有了稳定的收入。

马艺巅高中毕业，考上了师范学院的美术专业。20世纪80年代初，他大专毕业以后，没有去大城市，也不愿教书，却选择了回到双河镇，进了镇政府广播站，做了一个电影放映员。那时候，每到下午四五点钟，西街人经常见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带着放映机和电影胶片与另一个人一起下乡放电影。那时我正上初中，偶尔碰到他，我就喊他马哥，他向我笑笑，有时也跟我客气一句，邀请我跟他去某村看电影，我当然不会跟他去。

多年以后，我再见到马艺巅时，他让我吃了一惊。他调到省里美协去了。原来，他从上高中开始就悄悄地跟父亲学画画，这可能也是他虽然从小那么聪明，却仅考了个地方师范学院的原因。他并没有全力以赴地学习文化知识，而是把不少时间用在了画画上。经过师范学院几年美术理论和绘画实践，他的美术有了扎实的基础。在双河镇政府当放映员那几年，他一有空就钻进他的屋里偷偷画画，他还利用给乡民放电影的机会，观察一路风景，了解风土民情。

他最喜欢画松、石、雪，也喜欢画乡土景色和民间风情。他的画既彰显了文人风骨的冷峻孤傲，又带着些古朴纯正，充满民间喜乐之风。前一种画深受文人画影响，颇受高人雅士的欣赏；后一种画，则适应现实，与政策宣传贴近，深受大众欢迎。

有一年，马艺巅画了一幅《万里江山图》，气势恢宏，主题突出，寓意祖国山河壮丽，被美术界充分肯定，并在人民大会堂展出。后来，这幅画被拍卖了70多万元，他把这笔钱捐赠给地方，建了一所希望小学。他的这种奉献精神，被记者写成报道上了《人民日报》。

他在省美协工作了很多年，当上了美协副主席，他的画影响也越来越大。在省美术馆新馆建设过程中，他是具体负责人，而奠基者则是当时的一位省委主要领导。后来这位省委主要领导因政绩突出，受到中央重用，调到了更加重要的岗位上。不久，马艺巅也进了京。

今年春节期间，马艺巅悄悄回乡探望老父，在家陪父亲过了年，初三就回了京，没有惊动地方领导，也没有邀请其他过去的熟人朋友一起聚聚。他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也恰好在家陪父母。我过去和他聊了一个小时。我见他已满头白发，但气色很好。他说他已退休，但仍然很忙，活动很多。

他想请父亲去北京同他住在一起，但他父亲习惯了，喜欢住在这个小镇上。他父亲说，在这个小镇上住了一辈子，他的生命已经与这个小镇的水土凝结在一起，不愿再挪动了，就像一棵百年的老树，根子深扎这块地上，不能挪，也不愿挪了。

或许过几年，马艺巅也会回来，这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