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中国文坛,杨志军因其独特的创作风格和深刻的主题思考,成为一位备受瞩目的作家。他的笔下,荒野的辽阔、高原的苍茫以及藏地的神秘,不仅绘就了一幅幅自然风光的壮丽画卷,更深刻地触及了生态危机与人类救赎的宏大命题。从杨志军以往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位自觉关注生态问题的作家。在他的创作中,生态议题占据了显著的位置,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例如展现草原生态危机与人类世界崩溃前景的《环湖崩溃》;在动物身上赋予人文思考,展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藏獒》等等。
本文旨在通过对杨志军的小说《雪山大地》创作背景的追溯、主题呈现的剖析以及生态救赎理念的深入解读,全面而细致地展现其作品的艺术魅力和思想深度,探寻杨志军生态书写的双重维度——“危机”与“救赎”,进而突出杨志军生态书写的主题——荒野的复魅。
一、创作背景与主题呈现
杨志军出生于青海西宁,成长于青藏高原这片广袤的土地。他的父辈们作为建设者,将生命和热血献给了这片高原,这种血脉相连的情感成为他文学创作的重要源泉。从早期的《大湖断裂》《环湖崩溃》到后来的《藏獒》系列和《雪山大地》,杨志军始终将笔触伸向青藏高原的深处,探寻人与自然的关系,反思生态危机与救赎之路。
在杨志军的小说中,生态危机是一个贯穿始终的主题。他通过细腻的笔触和宏大的叙事,展现了高原生态环境的脆弱与珍贵,以及人类活动对自然造成的破坏。例如,《环湖崩溃》这部小说,以其深刻的生态意识和尖锐的社会批判,成为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的开山之作。而《藏獒》系列则通过藏獒这一独特的生物形象,探讨了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人类在追求现代化的过程中,如何保持对自然的敬畏与尊重。
《雪山大地》这部作品不仅是杨志军文学创作的重要里程碑,更是他对青藏高原几十年变迁的深情回望。从杨志军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杨志军对青海高地动植物的深入调查研究,无疑为他在书写草原生态问题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这些专业知识不仅使得《雪山大地》这部作品在描绘自然生态方面更加真实、生动,也让读者能够深刻感受到高原生态系统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在青海40年的生活经历,为他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和深刻的情感体验。他亲眼见证了青藏高原地区在党和政府领导下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及当地藏汉民众生产生活方式、身份地位及价值观的沧桑巨变。
《雪山大地》中的许多人物和情节都源于他的亲身经历和家族故事。他的父亲作为老一辈的新闻工作者,对青藏高原的建设和发展怀有深厚的感情和责任,父亲的无私奉献精神不仅深深感染了杨志军,也成为他创作的重要动力。
二、生态危机的展现
《雪山大地》一书中对生态危机的呈现并非单一而直接的描述,而是一种深刻而多维度的展现。他巧妙地将自然环境的恶化、生物多样性的丧失以及人类活动对生态系统的侵扰融入故事情节之中,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生态危机的紧迫与严峻。
首先,杨志军通过细腻的自然描写,展现了青藏高原等荒野之地的原始美与脆弱性。《雪山大地》开始即运用大量篇幅去描写未被破坏前沁多草原的秀美风光。在沁多草原上,“阳光通过河水的吸收和折射变得柔软而稀疏,草色就像刻意讨好天空一样变成了湛蓝的汪洋,远远近近的山脉苍凉而超然。靠近阿尼琼贡的松木覆盖的山坡下,是一片依仗山形波荡起伏的白色旗阵,静谧而祥和。”作家以诗意的语言向读者展示草原前期的静谧与平和,此时的牧民对雪山大地充满崇敬之情,对自然万物处于赋魅的状态。面对治不好的病,牧民更是认为只要向雪山大地祈祷,就会有奇迹出现。
他笔下的雪山巍峨壮丽,草原广袤无垠,但同时也暗含着被过度开发、污染和破坏的隐忧。《雪山大地》中后期的牧民开始大量放牧,增加存栏量,同时圈养马匹参加比赛获得更多的利益,草原变得不堪重负。人们对荒野祛魅,最终的结果就是各种植物与动物的逐渐消逝。这种对自然美的赞美与对生态危机的预警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读者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保护自然环境的重要性。
其次,杨志军通过人物命运的起伏,揭示了生态危机对人类社会的深远影响。在他的作品中,许多人物因为生态环境的恶化而面临生存困境,他们的命运与自然的命运紧密相连。这种人物与自然的共生关系,不仅增强了作品的现实感,也促使读者反思人类活动对生态环境造成的破坏。鲁枢元认为:自从进入现代社会以来,随着现代化的推进,精神的失落、精神的衰微越来越引人注目,“精神污染”针对的是现代社会中科技文明对人的健康心态的侵扰,物欲文化对人的心灵渠道的堵塞。书中提到,手机的出现反而间隔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早期牧民大多以物换物,可当商品被制造出来陈列售卖,则出现了争夺算计等消极结果。生物学家贝塔朗菲则更直截了当地说:“简而言之,我们已经征服了世界,但是却在征途的某个地方失去了灵魂。”“失去的灵魂”就体现在人们对自然从一开始的赋魅到逐渐祛魅的过程。这种过程被作家有意强调,故事中仅几年光景,就从一个充满神秘的仙境极速地转向破败荒凉。在时间的跨度上给了读者由“美”向“丑”的巨大冲击,再一次体现出杨志军生态书写中的“危机”主题。
同时,杨志军还通过象征、隐喻等修辞手法,进一步强化了生态危机的呈现。他将自然环境的恶化比作人类心灵的荒芜。随着故事地缓缓铺陈,杨志军笔下的雪山大地,那片曾经纯净无瑕、生机勃勃的土地,逐渐显露出被侵蚀的痕迹。冰川消融、草原退化、物种减少……这些自然景象的恶化,不仅仅是物理空间上的变迁,更是对人类心灵状态的一种隐喻。他似乎在告诉我们,当自然遭受破坏,失去原有的平衡与和谐时,人类的心灵世界也同样在经历着荒芜与空虚的侵袭。《雪山大地》中自然环境的恶化与人类心灵的荒芜之间的类比,不仅是对现实生态危机的一种深刻揭示,更是对人类精神世界的一种深切关怀与呼唤。它提醒我们,在追求物质文明的同时,更需注重精神世界的建设与维护,让自然之美与人类心灵之美相互辉映、共同繁荣。
总之,《雪山大地》生态危机主题的呈现,就是一场深刻的反思与启示。这不仅仅是对青藏高原及其周边地区生态环境变化的忠实记录,更是对人类文明进程中人与自然关系的一次深刻剖析。呼吁人类重新审视自己与自然的关系,摒弃那些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发展模式,转而追求可持续、绿色的发展道路。同时,它也警示我们,如果继续忽视生态危机,任由自然环境恶化下去,那么最终受害的将是人类自身。
三、生态救赎的书写
生态文学或称环境文学、绿色文学,包括描写大自然、描写人的生存处境,展示人与自然的关系,揭露生态灾难,表现环境保护意识,抒发生态情怀的文学作品与文学现象。世界环境文学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西方向后工业社会转型之际生态日趋恶化与环境意识日益觉醒的背景下诞生的。尽管中国生态文学比西方起步晚,但在西方生态批评理论正式传入中国之前便已起步,但当作家们还在将书写重心放在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简单关系的描绘上时,杨志军已经开始了寻求发展与保护之间的平衡。
在杨志军的小说中,生态救赎不仅是一个理念上的追求,更是一个具体的行动过程。他通过塑造一系列生动的人物形象,展现了人类在面对生态危机时的不同选择和行动。
例如,《雪山大地》中的汉族干部强巴和藏族头人角巴,他们为了改变牧区的生态环境,不惜付出巨大的努力和牺牲,最终实现了牧区现代化建设与生态保护的双重目标。
“十年搬迁计划”就是杨志军对问题解决的办法。发展与保护,似乎永远是一个无法平衡的问题,这样的疑问也被杨志军融入了写作当中,杨志军希望找到发展与保护之间的平衡。作家首先塑造了“有人区”与“无人区”两处生态良好的地区,通过这两处的美好书写,试图唤醒人们意识中对美好自然环境的向往,以达到将保护观念潜移默化植入人心的效果。
但是,从生态文明角度看,我们并不希望回到缺乏科学知识的前现代文明阶段,我们希望的是对现代科学技术进行生态向度上的规约和引导,是在更高程度上复活原本被现代文明视为愚昧落后的前现代文明中对大自然的适度敬畏和崇拜取向。正如莫尔特曼在《地球的毁灭与解放:生态神学》中所言:“原住民的信息和现代的‘深层生态学家’愿望使人类从这个责任的重担中得到释放,好让他们成为‘大地之子’,重拾快乐天真的岁月。”然而,就因为自由变得危险,我们便因此而再度放弃我们既得的自由?当“自然”成为我们的重担时,“自然”再度除去我们的责任?我不认为如此。可是我们可以将前工业社会与大地保持和谐的观念转化成后工业社会生态文化的方案。
杨志军并没有将发展与保护完全对立起来,靠幻想支撑自己乌托邦的理想。他认为人类的发展要继续,但要为了更好地发展而继续,究竟何为更好的发展,杨志军给出了自己的思考,那就是“适度”与“修复”。
前期牧民对草原造成不可避免的毁坏,后期随着生态破坏严重,对草原进行生态保护迫在眉睫。于是故事中的“父亲”开始进行人为干预“翻地种草”,但是最终失败且加速了草原的荒凉。同时父亲还发现“全州牲畜的实际存栏率和商品率要比表格上的多得多,也就是说草场的退化和沙化还会更加凶猛地持续下去,牲畜由数量膨胀带来的个体弱化已经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抗病抗灾的能力正在迅速下降,畜牧业的灾难就在可以预期的明天”。最终“父亲”请教了厅里的专家,询问恢复草原的办法,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青藏高原生态极其脆弱,任何人为的干预都会适得其反,只能等待草原自我完善,牧草自动恢复。于是“父亲”有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建一座城市,实施十年搬迁计划”,而后找到角巴劝牧民进城。经过三年跟踪考察,阿尼玛卿草原入选中国最美草原。
其实这样的结局相较于全书来说是匆忙的,但并非作家没有能力为作品书写一个圆满的结局。在众人还没有意识到环境问题的时代,杨志军就能以记者的敏锐观察力与思考力察觉出问题,作家是有能力将结局复杂化,完满化的,可是杨志军却固执地只选择了一种——“十年搬迁计划”。这种退出草原,不再人为干涉的行为,依旧是荒野复魅的一种形式。作家将荒野还给荒野,对荒野的自信和敬畏之情跃然纸上,在现代人无计可施之时,荒野却可以通过自身的强大修复力,恢复其自身的生态平衡。所以救赎之道在于“退出”与“适度”,适度开发,退出干涉。
这种通过实际行动来救赎生态危机的写法,不仅增强了小说的现实感和感染力,更给读者带来了深刻的启示和思考。
四、结语
文本的生态书写,在《雪山大地》中犹如一股清新的溪流,潺潺流淌于字里行间,其显著性与深度并存。然而,相较于生态现状的直接描绘,文本对于生态危机书写的角度则更显匠心独运,它不仅仅停留于表面的揭露,而是深入挖掘,构建了一个复杂而多维的叙事空间,让读者在“危机”与“救赎”的交织中,感受到对荒野复魅的深刻呼唤。
杨志军巧妙地运用了时间的跨越这一叙事手法,将草原生态的变迁史缓缓铺陈开来。从过去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到如今的满目疮痍、生态失衡,这种时间上的对比与反差,不仅让读者直观地看到了草原生态的恶化过程,更深刻地体会到了生态环境变化的不可逆性和紧迫性。这种时间维度的展现,使得生态危机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成为一个具体可感、历史与现实交织的沉重话题。
同时,文本还利用空间的错位,进一步阐释了无节制发展对生态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在杨志军的笔下,人类活动的边界不断扩张,城市的喧嚣逐渐侵蚀了草原的宁静,工业化的进程加速了自然资源的消耗与环境的破坏。这种空间上的错位与冲突,不仅揭示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引发了读者对于人类文明发展方向的深刻反思。通过空间的描绘,杨志军让读者看到了人类活动对自然环境造成的巨大冲击和破坏,从而更加珍惜和向往那些未被污染、保持原始状态的荒野之地。
然而,《雪山大地》并未停留在对生态危机的悲观描述上,而是转而探索了救赎与复魅的可能性。杨志军通过描绘自然自身的循环规律,展现了生态系统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他告诉我们,只要人类能够停止对自然的过度索取和破坏,遵循自然法则,尊重生命多样性,那么荒野之地就有可能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这种复魅荒野的愿景,不仅是对生态危机的一种积极回应,也是对人类文明未来发展方向的一种美好期许。
因此,无论是书写危机还是书写救赎,《雪山大地》都是杨志军对荒野复魅核心主题的一次深刻回应。他通过时间跨越与空间错位的叙事手法,将生态危机的严峻性与救赎的希望并置呈现于读者面前,激发了人们对于环境保护的强烈共鸣和深刻思考。这部作品不仅是一部生态文学的经典之作,更是一份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美好愿景的深情呼唤。
基金项目:青海民族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项目编号:01M2024002
作者简介:李莹(1997—),女,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方永洁(1998—),女,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