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杭州图书馆藏《遂翔所见书目》未刊稿本,记录了杭州抱经堂主人朱遂翔从事古旧书业五十年来经眼并流转的古籍书目以及经历。书后有浙东藏书家朱鼎煦的题跋,他在阅读该书目后,惊叹不已之余,还回顾了郑振铎1951年南下上海时所主持的座谈会中和冯都良等人与会的场景,生动地再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古籍在公私流转过程中地方学者、藏书家和政府高官之间的一段对话或互动,他们所体现出来的坦率以及人文素养。揭示这些涉及宁波天一阁、萱荫楼等鲜为学界知悉的书林轶事,为我国的藏书史话中添一掌故。
关键词:朱鼎煦;题跋;天一阁;萱荫楼
A Probe into the Newly Revealed Anecdote Related to Tianyi Pavilion and Xuanyin Tower in the Inscription by Zhu Dingxu
Abstract The unpublished manuscript List of Books Which Suixiang Had Seen, housed in the Hangzhou Library, chronicles the ancient books and experiences accumulated by Zhu Suixiang, the owner of Hangzhou's Baojing Hall, over fifty years in the antique book industry. Following the catalog is an inscription by Zhu Dingxu, a book collector from eastern Zhejiang. After perusing the catalog, Zhu Dingxu not only expressed his astonishment but also recalled scenes from a symposium hosted by Zheng Zhenduo in Shanghai in 1951, attended by prominent figures such as Feng Duliang. He vividly portrayed a dialogue or interaction among local scholars, book collectors, and government officials in the early 1950s, demonstrating their candidness and humanistic qualities during the circulation of ancient books in both public and private spheres. These revelations, which touch upon lesser-known anecdotes of book culture involving Tianyi Pavilion, Xuanyin Tower, and others, enrich the narrative of China's book-collecting history.
Key words Zhu Dingxu; inscription; Tianyi Pavilion; Xuanyin Tower
朱鼎煦(1886—1968年),字赞卿、香句等,浙江萧山人。1912年毕业于浙江公立法政专门学校,任宁波鄞县法院推事、律师等职。史传朱氏生活简朴而酷嗜藏书,不吝重金购藏古籍,曾获顾广圻手稿本《礼仪注疏》时“典衣买之,故人笑为书痴”[1]。从他的《别宥斋藏书目录》来看,仅《史记》一书就收录有自宋刻至民国二十余种不同版本,可见其搜罗之宏富。
1 朱鼎煦题跋缘起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杭州书肆巨擘朱遂翔“抱经堂”已歇业十余年之久,而新编成的《遂翔所见书目》稿本,即是他从事古旧书业长达半个世纪以来的见证之一。朱鼎煦曾任浙江文史研究馆馆员,客居杭州时借阅此稿,读后为之题跋并赞叹道:
右遂翔宗先生手编所见书目,系次卷一册,借读一过,宋椠元刊、旧钞本、手稿本、罕见之本,美不胜收,如登宝山,魄为之动,一见之,乐与终身之藏,一而二,二而一者也。不知遂翔以为然乎?
目中所载书,居今之世,踏破铁鞋恐无觅处,余钞之校之,乃大嚼屠门,理我旧狂而已。黄金有价,孤本无价。例如越缦老人手写日记:以言比例,则同、光间无第二人;以言时间,则数十年又属不远;以著作乎,则见仁见智;以保管乎,始于何时何人,保管之费属谁氏乎?世多鸿达,幸以教之[2]。
朱鼎煦题跋之末署“1962年12月10日”,时年76岁。实际上他读到的仅是该书上册,而稿本前尚有朱遂翔次年(1963年)十一月九日所撰《自序》以及下册为其所未见。
朱遂翔(1894—1967年),字慎初,浙江绍兴人。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拜师于杭州文元堂杨耀松,六年后(1914年)自立门户,以清代卢文弨藏书室为名,在杭州创设抱经堂书局,经营贩书致富后,在杭州郭东园巷辟建藏书室以庋藏古籍善本。1935年,朱遂翔嘱请余绍宋、张幼蕉画成《抱经堂藏书图》两幅,继有马一浮、傅增湘等30余人先后为之题跋或题诗。叶景葵在跋中称道朱氏因“鄙夷鬻书而倾向藏书,诚为空谷足音”[3],开始从书商向藏书家转变。如其《自序》所称:“从事收藏,一以保中华之国粹,毋使后人兴文献不足征之叹耳。”[2]正是这种藏书理念和情怀,使得其不同于通常以获利为单纯经营目的的书贾,引起了学界的共鸣和赞誉。朱鼎煦为浙东藏书大家,与朱遂翔时有交往,深知藏书搜求之艰辛,所题跋语亦有惺惺相惜之意。
题跋约1 100余字,末署“香句老人”,当出自朱鼎煦手迹,有天一阁所藏大量别宥斋抄本手迹可供比对。读者或未能辨识“香句”为何人而被忽略,以致埋没于故纸堆中达六十年之久。跋文涉及到书林往事数则,尤以宁波天一阁、萱荫楼为特出,茲就其主要内容进行梳理并解读。
2 朱鼎煦题跋所记郑振铎在上海主持的两次座谈
郑振铎(1898—1958年),字西谛,福建长乐人。他作为文化名人,有作家、翻译家、文学评论家、藏书家等多种头衔,生平事迹中尤以抗战期间在上海组织文献保存同志会,殚精竭虑为国家抢救了大批珍贵文献为杰出,有《劫中得书记》等著述专记其事。朱鼎煦题跋中所回忆的宁波天一阁、萱荫楼等往事,郑振铎则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2.1 1951年郑振铎南下之背景
建国初期,中央人民政府亟待推进国内文化事业建设和发展,当时私家捐献古籍或文物者也较为踊跃。如北方大藏书家周叔弢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先后将大量善本书籍捐给北京图书馆、天津市人民图书馆等;常熟瞿凤起与兄弟将“铁琴铜剑楼”所藏古籍善本72种2 200余册全数捐献给北京图书馆;杭州余绍宋后人将“柯堂”所遗之书和碑帖1.3万余册无偿捐赠浙江图书馆,这些“化私为公”以惠天下学人的义举,在藏书家群体中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和连锁反应。
1951年2月间,根据政务院和文化部的决定,中央人民政府有筹办中央自然博物馆与中央书库的计划,并由郑振铎主持该项工作。3月,文化部召开全国文化行政工作会议。4月14日,为上海筹建图书馆和博物馆等事宜,时任文化部副部长兼文物局局长的郑振铎南下沪、杭、甬等地,检查文物保管情况等。先是在甬城召集宁波文化界人士进行座谈,五月间在上海先后举办文学、美术、科技、图书馆、博物馆各界知名人士座谈会商议,直至6月10日才离沪返京[4]746-756,结束了这次文化考察之旅。
2.2 郑振铎就“天一阁藏书移藏北京事征求意见”时的座谈会场景
郑振铎对天一阁藏书钦慕已久,早在1932年8月,他与赵万里、马廉同访宁波天一阁,因不得范氏族裔允准而无缘登楼阅书。1949年6月,宁波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文教部接管了范氏天一阁,使得该藏书楼具有了公私共同管理的意味。1951年4月,郑振铎首次以文化部文物局局长身份来天一阁视察,与在甬人士座谈之余,提出对天一阁的缮修、设备以及加强管理等方面的工作进行研究并予以指示。
朱鼎煦题跋所记“1951年春夏之交”,即是当年参与由郑振铎在上海主持的两次座谈,为宁波私家藏书以及抢救古籍之事而与文化界诸人士商议的情况。
是年五月间,郑振铎由甬赴沪,先是与朱鼎煦会晤,同座者有时任上海新闻图书馆副馆长的冯都良。郑氏一见面“即以天一藏书移藏北京之事征求意见,同座都良独隺起而避席”[2]①。这耐人寻味且内涵丰富的历史细节,非现场经历者则无以描述。
冯都良(1901—1977年),宁波慈城人,为浙东著名国学家冯君木的长子。沙孟海与冯都良师从于冯君木门下,他在回忆文章中较完整地勾勒了对冯氏的印象:
都良性行耿介,真率刚正,嫉恶如仇,而纳于言辞,不善交际,尤其不乐与政界商界人士往还。自客上海,抗尘走俗,如置身另一世界。十里洋场,更觉落落寡合,尝自号“木强人”,嘱我刻此三字印章,不时钤用。……两报(《商报》、《申报》)人事多次变动,都良先后担任编辑、总编辑、主笔等不同名义,实际上他一直未与闻行政方面的事。一介书生,俯仰周旋于邪正杂处稠人嚣市之间,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时常嗒然自伤[5]792。
冯氏在出席座谈时,听说家乡宁波天一阁的藏书迁移北京的动议后不发一言且当即离席的举止,表现出他对郑氏的提议有明显的抵触意味,显露出其阅世甚深而不脱书生本色的胆略,亦可印证出他率直的性格特点。
朱鼎煦谙熟天一阁故事,随后独抒己见,他先是讲述范氏家族素称贫寒,“民国初元亲见卢沚抱经楼藏书之斥卖,各房分得巨金,而范氏未闻有以卖书之言出之于口”[2]。即是指1915年,可与天一阁相鼎足的四明卢氏抱经楼藏书散出时,书贾以为奇书可居,集资47 000元买入后运抵上海之事[6]。同时也隐约地说明了天一阁范氏家族各房遵循“代不分书,书不出阁”或“因而典鬻者,永摈逐,不与祭[7]”的祖训族规,视不与祭为大辱,面对书商利诱而无动于衷,且从未有卖书之意。继而简要地追溯了天一阁1904年至1945年的经历与变故:
后来薛季惠入阁盗书,公议变卖祀田,委派干事赴沪延聘英籍穆安素律师,涉讼于会审公堂,追还赃物。卢沟桥告变,粗食草履,沐雨栉风,护书至丽水、青田一带,阅时八载,完璧而归,其志可嘉,其功不可没[2]!
朱鼎煦本是学法律出身,通晓个人财产权应受宪法保护的基本准则,故最后提出“吾人应尊重其所有权”[2]的主张。郑振铎曾游历欧洲,眼界开阔,酷嗜古籍收藏,深谙私家藏书之艰难,且朱氏的说辞亦无可辨驳,于是“西谛唯唯,随以李氏萱荫楼藏书嘱为说合捐献”[2],表示出尊重朱鼎煦的意见,并不再在此后的座谈会或其他场所提及,而寄望于李氏“萱荫楼”藏书能捐献于公。
2.3 朱跋所涉宁波李氏“萱荫楼”捐书始末
明代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一书,初刻于明崇祯十年(1637年),国内仅存一部,原为蔡鸿鉴“墨海楼”收藏,后归宁波同邑李氏“萱荫楼”。1951年5月7日,郑振铎在上海时致梁思永的信中称:
在宁波,无意中知道李氏藏有明刊原本《天工开物》,这是很大的消息!可惜找到了关系,且找到了李宅,而重门深锁,主人离去已久,未能亲见此书。闻主人现在上海,正积极的在找关系,想和他谈谈。如能得到此书,则大可为研究‘科学史’的人增加了一部重要的史料也[4]752。
三天后,郑氏得知萱荫楼李氏有捐书意向后,随即致信给时任浙江省立图书馆副馆长的徐韬,请张宗祥或徐韬本人来沪,磋商为李氏捐献其全部藏书决定的处理办法。按之于《郑振铎年谱》:“五月十七日:晚举行宴会,招待捐献文物图书者李庆城、朱剑心。徐森玉、唐弢、徐平羽、沙文汉、徐韬、朱酂卿、李康祥、徐伯郊等作陪。”[4]753即如朱鼎煦在跋文中所述:
次日,西谛邀饭于乐艺飰店,徐森玉、徐韬(浙江省立图书馆副馆长)、沙文汉、秦康祥、萱荫主人李庆承及上海市文化工作诸同志皆同席,是时萱荫之书已允捐献。秦为李之至戚,曾劝李而偕李同谒西谛,表示意见者。李素不爱书,今为蔡氏墨海楼物。蔡于李有宿逋六万元,涉讼多年。蔡无现金,经人调解,以书抵充。李富有,故不出售。解放后,旧书几乎无人问津,故以条件出捐焉[2]。
朱鼎煦因“李素不爱书”,对李氏捐献萱荫楼藏书的“说合”中或起到过一定的促成作用。而郑振铎最初的设想不过是得到《天工开物》(今藏中国国家图书馆)这一部明版书,当李氏愿意将“萱荫楼”全部藏书捐献给浙江图书馆时,所谓“条件”也不过是“惟其子拟在馆求一职”[4]753,诚出于郑氏意料之外。
5月21日,郑氏再致徐韬的信中称“李庆城先生捐书事,必须好好的褒扬他才对,这批书十分重要”[5]753。后得知李氏在本月24日陪同其母亲赴宁波料理此事时,他又在附致浙江省文教厅厅长刘丹及副厅长俞仲武的信中恳请“华东文化部派专人同去。到杭后乞加意照料,……并派员护送他们到宁波,……中央对于捐献文物、图书的人,向来极为重视”[4]754。6月5日,郑氏又一次致徐韬信,刻意交待派人“再赴鄞一次,陪同李庆城母子出来,以全信用”[4]755。从中可看出当时郑振铎因公求书之热忱而产生的急迫心情。
3 朱鼎煦题跋中所涉及的书林余韵
郑振铎在上述致徐韬的信中所称“收购废纸事,文化部亦正在筹款拨付中”[4]754之句,乍读起来略显得突兀,而在朱鼎煦跋文中即是在5月17日在上海招待晚会上所议的内容。
……余谓闸北江东纸厂,存储废纸三万担,此中谓无善本,吾不敢信。西谛意动。次日,……酒席半,西谛问“如何处理江东纸厂废纸”?献计者纷纷,西谛默然。最后笑语谓余曰:“君提出此事,君应设计”。余谓:“书友郭石麟、李苇生辈皆赋闲,日给工资,入厂挑选,当易集事”。西谛认为可行,嘱工作同志照办。拣出《皤室老人集》等珍本多种。数月后西谛回京,以费巨而中止,识者惜之[2]。
关于沪上“闸北江东纸厂”废纸中夹有古籍善本一事,从1951年6月《中央人民政府轻工业部通报禁用旧版书做纸浆原料》“近来发现有些纸厂收买旧书做纸浆原料,很珍贵的宋版书亦有在内销毁的”[8]这个文件来看,确有其事。朱跋所称在废纸中“拣出《皤室老人集》等珍本多种”之说,亦为1996年黄裳回忆往事时所证实:
至于当时从废纸中选出的善本,确有一册《幡室老人文集》,残存十四、十五两卷,世无二帙,系从作者葛洪故乡东阳散出者。一天我访风子于华东文化部,他曾珍重取出见示,黄纸大册初印,神采奕奕,见之眼明。因大区隶属关系,遂拨交南京图书馆典藏。此书书影亦收入《中国版刻图录》中。
解放之初,“废纸”山积,皆入还魂纸厂。郑西谛过沪,我向他提议,妨组织旧书估人去纸库拣选,西谛极以为然,遂由华东文化部文物处执行。可惜没有好久,就中罢了[9]。
至于朱跋中所提到的经营中国书店的书友郭石麟等人,是精于鉴别古籍版本的俊彦。郑振铎在集思广益时听从了与朱鼎煦会晤时的建议,1951年9月郑氏在赴印度、缅甸访问出国之前给徐森玉信中还提到:“郭墨林及郭石麟在沪均甚窘。此二人皆不可多得之人才,先生深知之,不知有办法延揽否?”[10]“后来石麒病废,不再能访书,生计窘迫,西谛更介绍他任上海古籍书店的顾问,直至病逝。”[11]
朱跋之末,还提到“近顷陈驰先生建议编辑《中国近代经济史》,其中物价史,解放前的急须出版,谓材料不易搜得,如材料框子狭隘等等”[2]。而在《遂翔所见书目》中大都标有民国不同时期购售古籍时的价格。如朱遂翔首次从湖州荻港章宗祥家购入“《李贺歌诗集》,宋刊本,有季沧苇、徐乾学传是楼藏印”,后售与袁克文,书目下注明“二本千元,民国六年之价”[2];又如“《中华图书集成》,八百本,十万另五千元”,之后则署有“卅四年三月二日,上海食米每担售拾万元”[2]字样,标明书价比的同时并记录了当时的大米价格以供参照。故为此建言“遂翔先生书业领袖,昔日躬豫其事,目中所称黄金几条、钞币几元,其时间如何,还望逐一标出,使其作用更大更多”[2]。
朱鼎煦题跋所蕴含的信息量较为丰富,均为他所熟悉的书林故事,可看出他平素关注古籍保存或流转。而他作为建国初郑振铎主持其中两次上海座谈的亲历者,在不经意的记录中,则为我们留下了天一阁、萱荫楼等往事的大致脉络。
郑振铎1951年提出的“天一阁藏书移藏北京”之议,在赴宁波视察时和这位与天一阁渊源极深的“伏跗室”藏书楼主人冯孟颛(名贞群)面晤时并未提出,转而在上海座谈会上征询朱鼎煦、冯都良的意见,或出于一念之间,本意或为建国之初的首都这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增添些许驰名于世的天一阁藏书之亮点,此议虽出于公心,但未能在小范围内得到朱鼎煦与宁波籍学者冯都良俩人的认同。郑氏也是大藏书家,他在自述个人爱好时称:“余素志恬淡,于人世间名利,视之蔑如。独于书,则每具患得患失之心。得之,往往大喜数日,如大将之克名城;失之,则每形之梦寐,耿耿不忘者数月数年。”[12]而为国家保存文献之举,如郑振铎在另一封致张寿镛信中所道出的:“我辈对于国家及民族文化均负重责;只要鞠躬尽瘁,忠贞艰苦到底,自不至有人疵议。”[13]同年十月,他还发表了《关于“天一阁”藏书的数字统计》的文章,再次显示了他对天一阁藏书的关注。
朱鼎煦与宁波天一阁有着不解之缘,早在1933年重修天一阁委员会成立时即为委员之一,经历过天一阁的修缮、阁书迁移等一系列重大事件。1947年五月间,他在给书友童藻荪函中还提到过天一阁或已流出之书:“顷有嘉靖刊《茶陵州志》天一阁旧藏的系孤本,索价壹仟万元,原定黄金十两,近因急用贬值,……均拟出售,不知有受主否?”[14]
值得一提的是,朱鼎煦辞世后的1979年8月,其后人按照他的愿望“身后汝曹当为我善此书,其为我捐赠天一阁,并存不朽,吾愿足矣”[15],并将“别宥斋”藏书10万余卷书及文物悉数捐赠天一阁以续前缘,其中就有以明嘉靖刻本为底本的别宥斋《茶陵州志》抄本;其他如上文述及的宁波籍冯孟颛、秦康祥的哲嗣秦秉年亦先后将藏书和珍贵文物无偿捐献给天一阁;而郑振铎1958年因公出国访问时因飞机失事罹难后,他的家属亦遵其遗愿,将他的近10万册珍贵藏书全部捐献给国家,并在北京图书馆设立专藏。这些书林佳话,使得中国藏书文化中的意蕴愈发显得隽永绵长。
在馆藏《遂翔所见书目》稿本中,笔者意外发现的朱鼎煦题跋所描述的郑振铎“即以天一阁藏书移藏北京之事征求意见”这一幕鲜为人知的历史场景,为《郑振铎年谱》以及其他史料所失载,生动地再现了20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古籍在公私流转过程中地方学者、藏书家和政府高官之间的一段对话或互动,他们所体现出来的坦率以及人文素养:无论是“(冯)都良独隺起而避席”的无声肢体语言抑或是朱鼎煦的据理力争,乃致“西谛唯唯”并取消了初始的念头,客观上使得这座存世四百多年来的宁波天一阁私家藏书楼硕果仅存并避免了“书阁分离”的命运。学者止庵曾将郑振铎称之为“文化解人”[12]96,而这称号用在朱鼎煦身上也是恰如其分的。
注释:
① 题跋原稿“天一”后省略一“阁”字;“隺”同“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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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仇家京,杭州图书馆古籍部研究馆员,研究方向为版本目录学、古典文献学。
收稿日期:2023-11-06本文责编:俞月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