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感生神话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对于研究文物考古有着重要的作用。感生神话中“龙”“葫芦”“水”等意象多次出现,体现了中华文化的相通之处;“卵”等意象在汉族与少数民族神话中意义却有明显的不同,是各具特色民族文化的表现。发掘这些原始意象,可以加深对民族文化的理解。
我国古代的感生神话异彩纷呈,包含着众多的原始意象。原始意象是神话中重要的因素,是了解古代神话的钥匙。这些原始意象在感生神话里往往有着特别的意义,蕴含着古代人类的原始信息,对于研究文物考古有着重要的作用。要充分理解我国的感生神话,就要对这些原始意象进行研究。
感生神话的含义
我国神话流传的类型非常丰富,而感生神话为其中重要的一类。简言之,感生神话大致遵循如下模式:部落首领或某些重要的历史人物之母往往因接触某些神异的动植物,遇见神秘的自然现象,甚至是做了离奇的梦,从而未婚而孕,并产子。这样一来,部落首领常常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身世带有神奇色彩。
我国感生神话自上古已经出现,如华胥有感于大人迹生下伏羲,姜嫄踩巨人的脚印而怀孕生下周朝始祖后稷,简狄吞下玄鸟卵生商朝始祖契,朱蒙河伯女感日有孕生下朱蒙等。这些感生神话的内容旨在讲述氏族的起源,它在神化始祖、巩固族权、加强氏族成员内部凝聚力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自汉代以后,汉族感生神话大量出现,统治阶级借感生神话宣扬天命思想、神化皇权,感生神话带有了明显的人造色彩。感生神话寄托着人们的某种希望,体现了对本民族或部落文化的认同。意象是古代神话原始思维中非常重要的因素,下面笔者就将感生神话中的某些原始意象加以分析,从中发现其中蕴含的原始文化。
感生神话中的原始意象
在感生神话中,感生对象的双方都是具体存在的事物,但两者的交感却非常抽象。荣格说过:“原始意象或原型是一种形象,或为妖魔,或为人,或为某种活动,它们在历史过程中不断重现,凡是创造性幻想得以表现的地方,就有他们的踪影。因而它们基本上是一种神话的形象。”那么在我国汉族与少数民族感生神话中有哪些共同的原始意象?下面以广泛流传于我国西南地区的九隆神话为例,作简要分析。
九隆神话在《后汉书》《华阳国志》等史书中都有记载,晋常璩的《华阳国志》:
永昌郡,古哀牢国。哀牢,山名也。其先有一妇人,名曰沙壶,依哀牢山下居,以捕鱼自给。忽于水中触一沉木,遂感而有娠。度十月,产子十人。后沉木化为龙,出,谓沙壶曰:“若为我生子,今在乎?”而九子惊走,惟一小子不能去,陪龙坐,龙就而舐之……时哀牢山下复有一夫一妇,产十女,元隆兄弟妻之,由是始有人民。
我们不难发现,“沉木”“龙”“水”几个意象在九隆神话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一、“沉木”——“龙”的意象
我国古代神话中有大量与龙有关的形象,龙是许多民族信仰的图腾。九隆神话中沙壶受孕的感生源——沉木的形象,国内学者的解释多种多样,其反映的是龙图腾、男根崇拜或植物图腾。神话中提到,沉木化为龙,龙为十子的父亲。沉木化为龙这个意象,尹荣芳认为:“中国人口中常提到的‘龙’其实是树神。它的原型是松柏一类的乔木,因为龙和这些树木在外形上非常相似。”
我国汉族有众多感龙而生的神话,有华胥的出生神话,有赤帝尧的神话。我国著名的神话学家袁珂先生的《中国民族神话词典》就记载了不少关于龙图腾崇拜的神话,“常熟虞山下一女子在河边浣衣,捡到一枚卵,便含到口中,卵滑入腹中,因而怀孕生子。后来这孩子化身为龙,飞入天际,留下河流七十二湾,人们称这条河为‘七十二湾’”。
在这龙图腾崇拜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到汉族与少数民族神话母题的互动与交流,我国西南少数民族的龙图腾崇拜便是与汉族文化的交融而来。
二、葫芦的意象
葫芦是常见的一种古老的植物,它具有体内多籽、中空的特点,极容易让人产生生育联想。“葫芦是我国古代神话中人类躲避洪水灾难的救生工具,也是人类再造和生育的母体”。刘尧汉先生首先提出“葫芦文化”学说,刘先生提出,“沙壶”的“沙”指代果实成熟,“壶”是葫芦的意思,所以沙壶就是成熟了的葫芦。滇西边境各县流传的佤族传说,说他们的祖先来自“司岗里”,“司岗里”一说是石洞,另一说为“出人的葫芦”。据此我们不难发现九隆神话具有以葫芦为意象的母体崇拜的文化内涵,“沙壶”就是葫芦的化身。因此,葫芦这个客观意象蕴含了古人祈求多子多福及氏族繁荣的愿望,这也许正表达了古人观念中葫芦生人这样一个生育意象。
我国少数民族保留了不少葫芦崇拜的遗风。“满族五月初五有在门口挂葫芦的风俗,传说古代神谕说门口要挂葫芦可以免灾,很多人家挂了葫芦,安然无恙:未挂葫芦的人,全被山洪卷走”。白族“绕三灵”的游行队伍所举柳枝上也拴一葫芦,象征生命力旺盛。
这种以葫芦为意象的母体崇拜在汉族伏羲神话中也略有体现。闻一多在《伏羲考》中指出,伏羲女娲为葫芦的化身。他根据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广泛流传的伏羲女娲借助葫芦躲避洪水造人的故事,以音韵训诂,明确指出“伏羲”就是“匏瓜”,也就是葫芦。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葫芦这个意象广泛出现于我国汉族与少数民族的神话中,它蕴含了古人母体崇拜的信仰的文化意蕴。
三、水的意象
水在原始人的观念中是一个重要的意象,九隆神话中“沙壶水中沉木感生”的过程中,“水”是重要的角色。在我国古代西南少数民族的创世神话中,部落首领的诞生都与水有关。云南乌蒙山彝文典籍《六祖史诗》中讲到人从水中出的故事:“人祖来自水,我祖水中生。”
商朝始祖契的出生神话中,简狄三人水中行浴,在某种意义上是祈子的象征。苗族的祭祖节有一项活动叫“浴水花竹”,就是一个祈求祖先赐子的活动。商朝著名宰相伊尹感生神话,也与水有关,《吕氏春秋·本味篇》记载:“有姺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察其所以然,曰:其母居伊水之上,孕,梦有神告之曰:‘臼出水而东,毋顾。’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为空桑。故名之曰伊尹。”伊尹的母亲因回顾其邑,身体化作水,因而伊尹也就是诞生在水,水在人民心中的神圣地位也就不言而喻。
我国大量的水生神话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古代神话中水的意象是人类生命的象征,古代的人们信奉水的力量。同时,水孕育万物,与女性怀孕生子有极其相似之处,人们很容易将二者联系起来。
汉族与少数民族原始意象上的不同
我国古代的感生神话,除了前面已经提到的感龙神话外,还有卵生式神话、感梦神话等。总的来看,少数民族的感生神话多与动植物有关,而汉族感生神话则更多与天神相联系。
一、“卵”的不同
我国有不少卵生式的感生神话。卵生,就是感卵、太阳或植物的圆形果实,与古代鸟图腾和植物图腾有关。我国汉族的卵生神话,有商朝始祖契的传说,《史记·殷本纪》:“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因为“天命玄鸟”,故玄鸟是天的信使,因而玄鸟卵就是上天所赐,简狄吞下玄鸟卵就是接受了天的恩赐。
相比较而言,少数民族感生神话中“卵”则简单得多,它通常是某些植物的果实。瑶族神话《金芦笙》大意为,一个妇人被道路旁边的一株杨梅缠住了头发,她解开头发的时候顺手摘下了树上的一颗杨梅吞进肚里,后生下一个红脸的孩子。满族神话《佛古伦》说,仙女佛古伦下凡洗澡,吞下神鹊放置的红果,生下了满族祖先布库里雍顺。“红果”是神鹊所赐,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但由于这个神话产生的时间较晚,可以断定是模仿了汉族神话。傣族神话《叭阿拉武》说:“一女子吃了椰子而怀孕,生下他们的英雄叭阿拉武。”以上几个神话,杨梅、红果、椰子都是植物卵,这几种植物对当地人民的日常生活有重大影响,因而出现在他们的神话中,具有很强的现实性与原始性。
通过对汉族与少数民族卵生神话的比较,我们可以发现“卵”这个意象不同的含义。换句话说,它在汉族神话里,是神赐的、神圣的,在少数民族神话里,则是生活中的、现实的,体现了民族文化的不同之处。
二、感梦的不同
我国感生神话中,梦也是联系女子和感生物的重要媒介,汉族的感梦神话尤其多,在古代文献里有大量记载。《史记·高祖本纪》记载:“其(刘邦)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汉武帝出生,《史记》记载:“男方在身时,王美人梦日入其怀。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贵征也。’未生而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古人经常用天象来预测人间祸福吉凶,认为天象可以反映人间将要发生的事情。为了突出帝王出生的不平凡,常常把异常的天象作为帝王出生的征兆,因而汉族感生神话中感天象而生的数量是最多的。
反观少数民族的感梦神话,在数量上比汉族要少得多。西南白族神话:“一位白族姑娘在梦中与虎交,醒后怀孕生下一个孩子,因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就以虎为姓。”藏族神话则有一王妃和一个美男子交合,生下一个血球,并孵出一个男孩。以上两则神话,女子梦中与动物或人建立联系,没有汉族神话中所谓的异常天象,其梦境趋于简单化。经过对上述“卵”“天象”等原始意象的比较、分析,我们不难发现汉族与少数民族感生神话的不同之处:汉族感生神话受天命观的影响,侧重于它的神圣性质,蕴含更多抽象的概念;少数民族神话与人民的生活联系密切,受其文明程度的影响,表现了鲜明的直观性与原始性。
我国感生神话中“龙”“葫芦”“水”等几个原始意象,体现了我国民族文化的“同”,一方面这几个意象蕴藏在中华民族共同的文化心理之中,另一方面反映了汉族与少数民族文化早期的交流互动。而“卵”“梦”反映的是民族文化“同”中的相异之处,其一反映的是各具特色的民族文化与心理气质,其二是汉族与少数民族不同的文明进程,即汉族进入阶级社会时间早于少数民族,在经济、政治各方面发展较快,因而造成了我国民族文化的差异。不可否认,充分发掘古代感生神话,了解蕴含其中的原始意象,获得早期人类的信息,可以对我国民族文化有更深刻的理解。
作者简介:
张法波,1989年生,男,汉族,东北师范大学历史学硕士,助教,主要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作者单位:中共聊城市委党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