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茶文化漫谈（三）

在唐代，中国南方地区特别是长江中下游地区以粮食生产为主的农业生产格局被打破，经济作物的种植成为农民的新宠，而茶树则是其中最为重要的经济作物之一。唐初，茶叶种植主要集中在寺院，中唐以后种植面积颇大的茶园开始出现，茶叶产量也直线飙升。天宝元年（742年），浮梁这一唐茶集散中心茶叶产量为“每岁出茶七百万驮，税十五余万贯”。茶叶的大规模生产为茶叶消费准备了必要的物质条件，饮茶之风的兴盛又刺激着茶叶的生产水平、制茶技术的进步和茶叶品质的提升。终唐一朝，其茶叶生产和饮茶之风始终处在这样一个良性互动的发展模式之中。

唐代茶叶文化的发展，突出地反映在享用茶叶的人数激增，且人们对茶叶的品鉴与享用方式日益精进，概括地说，就是茶叶的价值观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元稹的《茶》诗，便是这一文化现象的生动写照：“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诗中，元稹以精练的语言，全面而深刻地描绘了茶叶的特质、加工、烹煮、饮用及其所带来的独特体验与功效，此外，还特别提到爱慕茶叶的“僧家”和“诗客”。

我们先来看“僧家”，唐代茶业的发展，还表现在与唐代佛教、道教兴盛的关联上。我国佛、道二教自汉朝经南北朝的发展，到唐朝达到了极其兴盛的阶段。尤其是佛教，在这一时期的茶文化发展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茶文化的兴盛也促进了宗教的发展。一方面，茶为宗教活动提供了重要的媒介和载体；另一方面，宗教的兴盛也提高了茶的地位和价值。

寺院僧人掀起的饮茶之风席卷全国，直接推动了茶道的发展。他们不仅自己饮茶，还通过茶来供养佛像、招待信徒，这些活动都促进了茶道文化的传播和深化。唐代茶禅的发展亦得到很大的推动。唐代禅宗在茶道中注重内心静心，强调饮茶的过程要“观音饮茶”，即要借饮茶之际来悟道，达到身心的平衡和协调。比如坐禅，佛教最重要的修行之一便是坐禅。坐禅很枯燥，容易昏昏入睡，难以达到求佛的目的。茶让人不容易困乏的功效有助于佛家修禅，于是茶在各名山大川的寺院中广泛种植，僧人饮茶之风极为盛行。僧人饮茶成风，民间奉佛者自然竞相效仿。

佛教讲求清新安逸，远离俗世喧嚣，追求精神超脱自如。这种精神追求与茶的清幽雅致、恬静淡然的意蕴相契合，使得茶成为佛教文化中的重要元素。由此，在佛教的影响下，茶被赋予了更多的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成为中华文化中的一个独特意象。

道家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道家在发现茶叶的药用价值时，也注意到茶叶的平和特性，认为茶具有“致和”“导和”的功能，可作为追求天人合一思想的载体。因此，道家将饮茶视为一种养生修仙的辅助手段，茶叶能够提神醒脑，帮助道士在长时间的打坐冥想中保持清醒。在道观中普遍种植茶树，形成了“寺必有茶，茶必有道”的传统。与此同时，道家强调品茶的环境和氛围，追求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境界。文人雅士在品茶时，往往选择幽静的自然环境，如山林、溪流旁等，以此来提升品茶的体验和精神境界，推动了茶文化的传播和发展。

再来看“诗客”，唐代的文人喜欢以茶会友、以茶兴艺，茶饮在文人生活中的地位大大提高，使得茶饮的文化内涵更加深厚。白居易的《琵琶行》、孟浩然的《过故人庄》和杜甫的《进艇》等作品中都有词句反映了唐代文人对茶的热爱，这些丰富的文化艺术作品是中国文学史上的重要遗产，也是我们研究中国茶历史的宝贵资料。

文人士大夫以茶会友的重要社交活动便是茶宴。茶宴通常由士大夫或文人雅士主持，邀请朋友、知己或重要客人参与。茶席上的茶宴上，主人会精心准备各种茶叶和点心，为来宾提供独特的品味体验，品茗和茶艺表演成为一种文化形式，茶道的修炼成为文人雅士追求精神境界和审美情趣的一种方式。

文人墨客之间对茶叶的热爱与推崇，如同一股强劲的潮流，迅速波及皇室与王公贵族阶层，形成了一股新的饮茶风尚。皇帝提倡饮茶，热衷于茶事，还经常向大臣们分茶、赐茶，朝廷之中的饮茶之风也很兴盛。他们对茶叶品质的高要求，客观上促进了茶叶生产技术的进步和茶叶品质的提升，唐代名茶大量涌现。

唐代宗开始（762年），为满足宫廷对名茶的需要，建立了定时、定点、定量、定质的贡茶制度，客观上刺激了茶叶的生产，推动了饮茶之风在全国的传播与推广，并对兴起竞制佳品名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中唐以后，朝廷不满足于由各地“土贡”的被动贡茶方式，于大历至贞元年间，在浙江湖州顾渚山，设立了集管理、种采、焙制于一体的皇家贡茶院。后来名闻天下的书法大家颜真卿，就曾在担任湖州刺史期间，到贡茶院监制贡茶。

大唐皇宫内的茶宴逐步演变成“国之大宴”，其中最为隆重的便是一年一度的大唐宫廷清明茶宴。茶宴前夕，贡茶院便组织千余工匠、数万茶农，星夜赶制，此后，通过专门的运输组织“驿传”，换马不换人，赶在茶宴前一天到达都城长安，故称“急程茶”。晚唐诗人李郢诗“驿骑鞭声砉流电，半夜驱夫谁复见，十日王程路四千，到时须及清明宴”所云的正是此景。

茶宴的高潮是皇帝在“荐宗庙”后，将极品贡茶分赐给文武百官、高寿老人、先贤后人等。作为最高礼遇，这也带动了上表申谢之风。唐代最有名的谢茶故事之一来自武元衡。为谢皇帝赐茶恩泽，武元衡写了一篇《谢赐新火及新茶表》后，见皇帝没有反应，身为高官的他忐忑不安，找刘禹锡代写再呈；后仍不踏实，又去拜托柳宗元，可谓一谢再谢。

唐代皇帝和官员在饮茶时有一套严格的礼仪。一般来说，皇帝和官员在宴会上都会安排专人泡茶，并为茶具和茶叶进行仔细的清洗和烘干，茶叶和水都必须经过筛选，以确保口感的一致性和纯净性。茶具和茶叶放置的位置也有讲究，一般是按照官职高低和座次来摆放的。在饮茶时，皇帝和官员会根据自己的身份地位挑选与之相匹配的茶具。茶具的种类很多，有杯、盏、碗、壶、漏，等等。其中，壶和漏的设计非常讲究，它们不仅巧妙地调控着茶汤的流量与速度，更让茶叶的香气与味道得以充分释放。在倒茶时需要掌握恰到好处的力度与高度，以保证茶汤的味道和质量。

唐朝以后，通过丝绸之路和海上贸易，中国茶传入印度、肯尼亚以及其他国家和地区，得到了“普世的尊敬”，与咖啡、可可成为世界三大无酒精饮料。日本茶道、韩国茶礼、英国下午茶、俄罗斯茶俗等都是接受中华文明的例证。

与此同时，中国茶叶的品种和制作工艺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和发展，如炒茶、焙茶、发酵等技术的发明和应用。这些茶叶品种和制作工艺通过丝绸之路和外交使节传播到了中亚和西亚地区，成为当地人们的日常饮料。其中，贡茶和绿茶等茶叶品种被广泛传播到了南亚和东南亚地区。

唐太宗年间，24岁的文成公主肩负“和边”重任，在江夏王李道宗的护送下，前往吐蕃，皇室为其准备的嫁妆中，就有茶叶。因饮茶能止渴生津，解油腻、助消化，很快便在吐蕃上层贵族中流行。100多年后的公元743年，唐蕃会盟，建立“茶马互市”，此后，藏区逐渐形成了“可一日无盐，不可一日无茶”的饮茶习俗。

向西，茶叶进入突厥、回鹘，再经波斯、阿拉伯各国进入欧洲地区；往东，茶风跟随佛教的传播，除了东渐扶桑外，还到达了朝鲜半岛；往南，饮茶时尚也飘到了东南亚地区。史载：“湖南衡山茶……自潇湘达于五岭……交趾之人，亦常食之”，交趾，即如今的越南。茶，这一源自中国的神奇叶子，不仅滋养了华夏儿女的身心，更以其独特的魅力，跨越山海，成为全人类共同的文化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