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子图锦被

肖玉玲嫁妆中的百子图锦被，很给新女婿金生根长脸。梅村的大闺女、小媳妇三五成群去生根家开眼。

生根本家大嫂边铺床边朗声诵念：铺床铺床，龙凤呈祥，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再生女郎。大嫂边念边抖开那条浅粉色、泛着珍珠质地的锦缎被，叽叽喳喳的新房瞬间安静下来，就像林间的群鸟突然哑声，目光全集中在那条彩色丝线绣的神态各异、活眉生眼的百子图锦被上。

“新娘的手可能是织女亲过的。”大嫂啧啧赞叹，盖上这百子图锦被，保管一年生个胖小子。

“他大嫂没盖过百子锦缎被，那肚不是也没闲着？”一个年轻媳妇递她一句。

“哎哟，我那百子被可比她这条好，”她用手拽了下一边看热闹的小姑子，说，“去把我的百子被搂来，叫她们开开眼。”

小姑子朝她撇嘴笑，转身到路对过儿，搂来条麻布被子朝众人展开。那一百个娃娃，每个娃只有几针线，似像非像。猛然间，新房的笑声震得白蜡光窗纸嗡鸣。

“麻包上绣花，底儿虽差，但有那一道，图个吉利。”大嫂自解。

“老骚狐骚点多。”一个细高挑媳妇羡慕赞和。

“老大婆，穷高兴。不能跟你这粮行杜阔太比。你要不嫌弃，等侄儿娶媳妇借你用用。”大嫂快嘴快语，又笑夸自己，看看，咱的话掉不了地。

老大婆仰脸咯咯大笑说：“肯定请你这‘全福人’去扫床。”

那我就棒槌支起牙等吃盘。

肖玉玲花花搭搭一气生了五男二女。丈夫的当铺、钱庄生意也越做越好。梅村人眼里有水，谁家娶媳妇就来借那条百子图锦被撑场面，讨吉利。凡是用过百子图锦缎被的，都是秋葫芦晚瓜，一嘟噜俩三，日子红火。

冬天娶媳妇的人家多，为避免借百子图被的人碰头，都要提前三个月到肖玉玲那儿看日期。

跌进农历十一月，老大婆跟男人商量腊月想要给儿子娶媳妇，丈夫摆手说儿子才十六，不急。

我不是十七就嫁来了。

“你不知道外头情况变化多大。这又连着两年大旱，久旱必蝗。”杜老板顿了下又说，我盘算着再盖三个谷仓，多囤些粮，等大灾年派上用场。

来年夏粮收成一般，杜老板使出浑身力气装满三个谷仓。七月初的一天中午，突然间蝗虫遮天蔽日，梅村方圆百里都已抽穗的大秋，瞬间被啃得精光，人干瞪眼却没奈何那小虫，等回过神来，哭天嚎地愁冬天咋过。

老大婆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她心里仍盘算着给儿娶媳妇，就来找肖玉玲商量借被子，碰巧肖玉玲跟邻庄一个开粮行的人交涉用百子图锦被换粮食的事。老大婆听话听音听出了意思，就一脸疑惑地问肖玉玲你家缺粮？

肖玉玲笑说不撬你的行。

换多少？

换一粮仓。

老大婆皱眉斜瞅肖玉玲：“那被子值？”

肖玉玲咯咯笑道：“论堆大小，不值，可那上头的一百个娃娃带给你的福，值大了。这些年梅村用过这被子的，家家生的龙是龙，凤是凤的。”

邻村粮行的人一听，爽快说：换。

老大婆情急之下对肖玉玲说一仓就一仓。又急忙伸出右手小指跟肖玉玲拉勾。邻村人跟老大婆急，你不懂先来后到，硬抢呢。

老大婆回到家，怕自己的决定亏了，便胆怯地跟丈夫说了百子图锦缎被的事。

杜老板一拍大腿说：文王百子，多子多福。只要有土地，粮食年年都能收，而这百子图锦被稀少。咱图个子孙昌盛，打破四辈单传。

老大婆得到男人褒赞，激动得一夜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来找肖玉玲，掏出把铜钥匙递给她。

肖玉玲把娃娃亲了个遍，大眼闪动薄薄的雾光，说：跟新主人去吧，掉福坑了。

当中隔了一天，肖玉玲开仓发粮，梅村揭不开锅的人家，领麦一袋。老大婆这才明白，也急忙设粥棚一个月。

罢了，老大婆家大门小门贴满了喜字。她大嫂边铺床，边朗声唱道：铺床铺床，富贵满堂，财源满地，米粮满仓。

肖玉玲感激杜家，又赶绣了跟那百子图锦缎被一模一样的被面，挂在拜天地的案上。梅村空巷看热闹的人，瞅着墙上挂的百子图锦面私语，担心说那被子可不敢拆，后代都等用呢。

有人接话，刚在新房里看到那被，这咋又有一条？

大嫂高声招呼，说：这是玉玲新绣的。又把百子图锦被背后的花絮说了一遍。大嫂拉过肖玉玲站在拜天地的案前，朗声招呼道：借这喜摊，先拜拜救咱梅村的恩人——

【作者简介】刘焦莉，河南获嘉人。在《山西文学》《微型小说月刊》《文摘周刊》《百花园》《天池》《小小说月刊》发表作品若干。出版长篇小说《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