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札记（组诗）

读张爱玲

华美苍老的袍子上，绣线缝织的

虱子和玫瑰，红的和白的，无一是你

无一不是你，静默着，是团圆的反面。

你并未屈身，软了膝盖，撕扯空气

和一把镀金的锁开固执的玩笑。

保持不语是必要的。保持活着的

容量是必要的，满栽，腾空

也许在忽满忽空的花园，陡峭的生活里

是会有意外的收获的

正如繁花坠落到旷野，星空疾驰

正如爱这串漫长的省略号，未卜前途

读海子

时常，一个高烧病人的低语

还在你瓶颈上不断奏鸣，你又陷入

疯狂的中心，暴雨以其奔驰击碎夜，以及

你内心的薄雾，岛屿的白色墙壁

一面面掠过黑色暗礁，星辰、

马匹和麦地伫立在意识的洪流中。

那里有隐忍的尖叫，额头上古老的悲伤。

但你是一只巨大铁鸟，在大海深处缔造狂热的命运。

你是金色大理石内部的火焰

以一场持续了整个人生的阴谋

轻轻叩击隐秘的时间。

当太阳再次归来，走出幻象

一只迷人的蝶蛹，正在挣脱暖色的茧。

读博尔赫斯

书桌上，花瓶蜷缩着，时间

穿行在门与门之间。

混杂的气息中，我分不清

有一种什么东西它总在那里

倾颓的废墟。或者从坚硬的碎石中

滋生的幻象。它使此刻成为此刻变得

无比艰难。而现时又将过去。

在彻头彻尾的荒诞中

我以我人生变化的全部力量

无可逃避。无论哀告还是抵抗

毁灭的结局并无不同。然而，我惊奇于

我的平静。天空白得像陶瓷。

仓促的密集的空墙。躁动的虚茫。

它究竟从哪里来

哪里又是它的目的地。

习维摩诘经有感

在一只蝉的空壳中窥视菩提

我一身的尘垢还远远没有脱尽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还能抱住自己的心

听持咒的寂静把它打开，一次又一次

我还能想到

一副皮囊只是暂坐

我也只是无穷宇宙的忽然一念

读陈梦家

我走进你的梦境，为忧郁的

面庞下，你在每个夜晚新月般的呓语。

为在美的领域

你的持久和真实。

为和平年代，你写下时间的

矛和盾，以及一个人的墓志铭。

为自由的灵魂在浩荡的

大地上，发出的阵阵回声。

为突然袭来的暴风雪的消息

和你对俗世的一往情深。

为在两颗不同的星之间，

你的语言抓紧我，仿佛我

遇见我自己。

外星球的玫瑰

争吵，梦话，用语言击溃对方

如果移居外星球，我们是否依然会

相互伤害？

每当想到这些，身上几道伤痕

梦中的宇宙飞船，带来

时间机器生长的玫瑰。银河系是它的土壤

暗物质是养料，永远

不会枯萎。

每当想到这些，我这枚

想要脱轨的地球终于完成毁灭

陨石般流泻。

虚构小说

不要赐予他和她不想要的遭遇

他们懂得如何弹拨自己的命运

不要赐予我不可靠的完整

总有些什么，是我无法看清

生活的针叶林中，云朵慢慢长高

天光会暗下来，在纸上勾勒细密的针尖

男人们，女人们

会在暗影里叠加出无数好看的花纹

【作者简介】毛君娣，1984年生于浙江绍兴，鲁迅文学院第44届高研班学员。有作品发表于 《诗刊》 《人民文学》 《青年文学》 《江南诗》《星星》等，出版诗集《黑暗中相逢》，小说集《月亮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