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启：无畏牺牲的赤子

1958年5月31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中央批准在湖南郴县许家洞建设湖南二矿（后更名为711矿）。创业之初，建设者在这里住的是“里外一抹泥，上面盖杉皮”的干打垒，睡的床是三块松木板铺的地铺。早上起来，他们要跑到郴江河里才能洗上脸；晚上下班回来，就在山涧、水沟和鱼塘里洗个澡。他们挤在用杉木藤条搭起的工棚里，制订建设方案、规划宏伟蓝图。其中，矿工是做出了突出贡献的代表。

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金银寨地下深处那纵横交错的巷道和高耸的井架，是矿工们用汗水甚至生命换来的。

矿工在距离地面100米以下的坑道里工作，坑道的温度高达40多摄氏度，站着不动也会汗流浃背。因此在许多工作面上，前面的矿工在打钻，后面的人则手持凉水管，往矿工背上喷洒凉水降温。但这样的高温却不是最严重的挑战，最要命的是污浊的空气，矿工的防护工具仅有一个口罩和一顶安全帽，采矿过程中产生的放射性粉尘弥漫坑道，因为缺少防护，几年时间上百人患上了严重的硅肺病，有的人在工作面上就倒下了。

在这个战斗的集体里，有一个人至今被人们传颂。他就是掘进工侯启。

1948年8月，侯启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广西花桥剿匪战斗中负伤，荣立二等功。1953年，他转业到河北庞家堡矿当矿工，1959年，组织打算调他去南方一个秘密单位工作，他二话没说，告别师傅马万水，说服母亲和妻子，带着全家老小来到金银寨，参加开采铀矿的光荣任务。

但在当时的金银寨，“吃缺吃，住没住”。侯启的母亲过不惯这里的生活，不到三个月，噙着眼泪回河北老家去了。

做过合同工的妻子，不习惯“野菜半边粮”和南方的生活，也在用眼泪劝他：“还是回庞家堡好！”

“这是祖国的新兴事业。见困难就走，还要我这个共产党员干什么！”从不在妻子面前发火的侯启，脖颈上的青筋直暴，两眼瞪得溜圆，额头上闪着亮光的伤疤憋得通红，生着气说：“你要走，把孩子带去！我一个人在这里。”

通情达理的妻子并没有抛下他，侯启也越干越起劲。

“侯启工作起来不要命。”同他一起工作过的同志这样说他。他经常几班连轴转，一天工作10多个小时。1960年，早在庞家堡矿时他就落下硅肺的病根，进入金银寨后病情更为加重，他经常呼吸困难、食欲不振，甚至失眠，可他从不放在心上。几乎每天晚上，他的肚子都胀得鼓鼓的，胸部憋闷、绞痛，豆大的汗珠直淌，双手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上大半夜。可第二天一早他又出现在工作面。

“作为一名老掘进工，一定要有担当。”这是侯启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为此，掘进中哪里危险他就出现在哪里。有一回，连轴转的侯启见同事身体不舒服，急忙顶了上去，可不一会儿他自己却晕倒在工作面上。同志们劝他休息，他却坚定地说：“为了早出矿，我不能休……”话没说完就倒下去了。同事也是在这时才发现他已经是硅肺病晚期。

1962年4月，组织上安排侯启疗养，他不听，仍然坚持上班，同班的矿工见了他，颇为惊讶。侯启却笑了笑：“采矿关键时期，我这个老掘进工不能不来。”

一年后，他的病情恶化了，经常吐血，在矿党委的强制要求下，侯启才住进了二机部办的职业病医院。

那时，他刚满34岁，多么美好的年华啊！金银寨需要他，家人需要他，他实在舍不得离开这里。临行前，他从生活区走到矿井口，又从矿井口走到生活区，看着巍峨的井架、宽阔的井筒、川流不息的矿车……他恋恋不舍。他一再叮嘱随行的妻子：“第一，我死后将遗体无偿献给国家，让医务人员解剖、研究；第二，丧事从俭，不要给组织上添麻烦，我们的国家还很穷；第三，解剖后遗体火化，骨灰一部分埋在金银寨下，一部分送回老家。”

看着满面痛苦的丈夫和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妻子泣不成声。

“不要为我悲痛，为原子能事业而死，是值得的！”他说得那么坚定、恳切，没有眼泪，没有悲伤。

铀矿工人的疾病牵动着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心，在周恩来总理的亲切关怀下，卫生部派出最好的医学专家，针对侯启的硅肺病，专门制定治疗方案，定期抽样检查。

为减轻侯启的痛苦，医院专门给他配备一名护士，他却执意不要，不仅把自己的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还帮助同病房的人打水、买饭，协助医务人员打扫房间，整天自在乐观。人们不相信他是个晚期硅肺病人。为了心中的信念，侯启强制自己进食，吃得发痛了，就把碗筷放下，双手按住肺部，缓解过后又接着吃。有个病友忧心忡忡，饭食难咽，他走到那个病友面前劝说：“咱们不能干了，但还能看着。要坚持吃，养好身体，看原子弹爆炸！”

一天，卫生部的专家再次来到医院，看到侯启面色红润，精神乐观、充满活力，十分惊讶。要知道，侯启的肺仅有两个手指宽的部分是好的，当时估计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月，可一年过去了他还好好活着，可见侯启一直在积极地同疾病作顽强斗争。

在医务人员的精心治疗下，侯启的病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在新疆罗布泊成功爆炸。侯启终于盼来了这一天，他无比兴奋和自豪，与病友分享这胜利的喜悦。

可硅肺晚期终是无力回天。1968年的一天，侯启在弥留之际，仍然没有忘记叮嘱守在身边的妻子，要把遗体交给国家。侯启去世后，按照他的遗言，医生为他解剖了遗体，发现他的肺比石头还要硬，用锤子敲击都敲不动，在场的医护人员无不动容落泪。

这位核铀矿人的骄子，过早地离开了他心心念念的岗位，但他的遗体为我国核放射性疾病的治疗提供了科学依据。

侯启，一个平凡而光荣的铀矿工人，在他39年短暂的生命中，用他为国防事业不畏牺牲的精神，诠释了他的赤子心灵。

松柏簇拥，翠竹掩映。矿山烈士陵园，位于铁路矿仓的西北角。为了早日造出“争气弹”找矿而献身的勇士们，就长眠在这里。

陵园前，一列列满载的矿车，慰藉着在天的英灵；一朵朵洁白的山茶花，寄托着人们的哀思。

陵园的台阶上，一块块记载着烈士英名和生平的墓碑，俨然是一座座丰碑，使人肃然起敬。

（作者系中共郴州市委党史研究室特聘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