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孔乙己三次出场都伴随着笑声和质问。第一次面对笑声和证据时,他反驳自己“只窃不偷”;第二次面对笑声和质疑时,他又将自己藏进了“之乎者也”之类的别人听不懂的话语中;第三次面对自己的惨状时,他只能露出乞求的眼神,众人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笑声中。众人充当着看客,孔乙己就是那个被看的人。看客们笑得越快活,被笑的人就越发寂寞。每一次笑声看似无意,却在无形中给了这位濒临死亡的可怜之人致命一击。
关键词:《孔乙己》 笑声 看与被看
孔乙己自称“君子”,只窃书不偷书,却成为众人的笑料;他读书未进学,但仍不愿挣脱读书人的牢笼,将自己置于可笑又可悲的境地;他继续堕怠度日,过去的努力付诸东流,生命最终在众人的笑声中将渐渐消失殆尽。他是咸亨酒店唯一穿着长衫而站着喝酒的人,他可以被短衣帮嘲笑,可以被掌柜和小伙计取笑,甚至也可以被孩子们笑。“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样过。”鲁迅先生作为文学巨匠,其语言极具艺术表现力,对于孔乙己死亡的描写极具独创性。鲁迅并没有明确地交代他到底继续苟活人世还是悲惨死去,只是在文章结尾说,“孔乙己大约的确死了”。[1]
第一次笑声:坚守长衫,偷窃之辩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此句一出,孔乙己在咸亨酒店与众不同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他的身份游离于坐着喝酒身穿长衫的读书人和站着喝酒身穿短衣的底层群众之中,他时刻维护着知识分子的形象,看重别人对自己身份和地位的看法,却屡次偷书,成为众人的笑料。
长衫的错位。作为一种身份象征,长衫在历史上是知识分子和读书人的穿着,而仅仅读过书却没有进学、站着喝酒也要“排”出九文大钱来故作阔气的孔乙己也选择了穿一件又脏又破的长衫混入短衣帮中,显得格格不入。那他为什么宁愿被他人嘲笑也要固执己见呢?在社会等级森严、阶级对立的大背景下,孔乙己的内心深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传统思想的侵蚀,然而科举制辜负了他曾经的努力,仕途亨运终究是黄粱一梦。因此,读书人的身份也变成了他心中的意难平,更变成了身上脱不去的枷锁。他可以和短衣帮们一块站着喝酒,但是一定要彰显出他的与众不同,向众人表示自己曾经、现在还是一位读书人。
无效的争辩。第一次,孔乙己一到店,喝酒的人都笑了起来。众人质疑他脸上的伤疤是不是偷东西挨打所留,孔乙己先是睁大眼睛坚决地控诉别人玷污他的清白,随后现场的客人拿出他因偷书被吊着打的证据时,孔乙己又争辩自己是“窃书”不能算“偷书”,说了一些“君子固穷”之类的旁人听不懂的话。众人一齐哄笑。孔乙己作为一名穿着长衫站着喝酒的读书人,却行偷窃之事,被自己看不起的劳动人民无情地揭穿之后,又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来极力地掩饰自己失格的现实。不幸的是,不管用“窃书”还是“偷书”,都无法改变事实和真相,他的争辩显得苍白无力。作为一位视面子为生命的读书人,他此时能做的也只能用短衣帮听不懂的话来竭力地反击这些鄙夷他的劳动人民,以此来维护读书人的正面形象。[2]
治愈身心的良药。在孔乙己无效力争之后,众人都笑了。孔乙己在短衣帮面前自诩为读书人,他瞧不上这些用体力劳动艰难谋生的人们。在短衣帮看来,孔乙己常常打着读书人的旗号做一些偷鸡摸狗有损于读书人形象的事情,而他们尽管地位身份都比不得读书人,却实实在在凭借自己的双手生活,坦坦荡荡做人。孔乙己已经形成了一种道德犯罪,好吃懒做,穿着长衫故作清高,却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如此潦倒凄惨。所以,处于社会底层的短衣帮们认为孔乙己是不如他们的,孔乙己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他们释放生活压力、放松疲惫身心的一剂良药。
第二次笑声:名落孙山,画地为牢
孔乙己作为科举的失败者,被短衣帮们无情地质疑并当场击中要害,他本可以选择挣脱长衫的枷锁,但他还是用“之乎者也”一类的话语进行短暂的自我救赎,使他暂时摆脱被外界嘲弄的阴影。[3]
读书人的不易。在古代,考中秀才并不是易事。很多学子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和高昂的成本,最终却沦为落魄潦倒的穷酸的读书人。孔乙己就是其中的一员。这些落第书生十年寒窗,披星戴月,发奋读书,谋求仕途,渴望通过知识改变阶层成为人上人。当他们无法功成名就时,走出象牙塔,再次回归到底层人民的生活,心中便会产生强烈的落差感和羞耻感。
落榜者的辛酸。第二次,孔乙己是涨红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可是短衣帮们却又不依不饶地笑了起来。旁人开始质疑孔乙己认识字的真实性,嘲讽他未中半个秀才。孔乙己开始局促不安,试图用“之乎者也”之类的话摆脱窘迫的处境,众人又哄笑了起来。“读书人”是穿着长衫的孔乙己最看重、最想炫耀的头衔,同时也是他内心深处最难以启齿的伤痛。这张伪装的皮囊现在却被他轻视的短衣帮们毫不留情地撕得稀碎,他只能吐出一些难懂的文言来掩饰自己疲惫而空虚的心灵。短衣帮为什么又杀个回马枪继续来取笑他呢?首先,短衣帮们深受封建思想的影响,“学而优则仕”的观念深深扎根于他们的心中。读再多的书,学再深奥的知识却得不到功名,便连“认识字”的真实性也可以怀疑,只有知识转化为官职和权势,知识本身才有意义。[4]其次,短衣帮处于社会最底层,古代社会信奉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短衣帮们要站在外面喝酒,而穿长衫的有学识、有官位的读书人可以在包厢里坐着喝酒,这两类人群之间存在着判若鸿沟的界限。穿长衫者的地位和权力使短衣帮们产生了一种望尘莫及、自惭形秽的无力感和挫败感。这位连温饱都无法解决,还常常偷窃却故作清高的落魄文人成为他们发泄负面情绪的最佳对象,于是短衣帮们将心中的怨愤和不公全都撒在了这位失败者的身上。最后,最痛心的是短衣帮们和孔乙己都是大时代下的悲剧人物,他们同样都遭受着现实生活的窘迫和生而为人的艰辛。短衣帮们依然无情地揭开了孔乙己本就千疮百孔的伤疤,使他们的内心得到了暂时的愉悦和满足。
解不开的枷锁。流言蜚语在很大程度上绑架了孔乙己,但是在面对他人质问为什么未取得功名时,他大可以仰面朝天大笑着走出咸亨酒店,心里默想“我辈岂是蓬蒿人”。他需要勇敢地撕去束缚着他的长衫,正视自己失败的过往,放下自己曾经是读书人的身份。孔乙己既然改变不了其他人,也无法脱身于所处的环境,他只能改变自己:保持一种“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乐观与豁达。而相反,这时的孔乙己选择了继续藏匿于他“之乎者也”的面具之后,帮助众人将自己推向毁灭的边缘。
第三次笑声:垂死挣扎,漠然视之
孔乙己最后一次用手拖着残体来喝酒时,“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了”。这次他脱下了带有象征意义的长衫,被迫换成了破夹袄。当掌柜等人再次冷嘲热讽他偷盗被打断腿的事实时,他也不再费力地争辩,只能露出恳求对方的眼神。孔乙己变得异常陌生,掌柜等人却也显得如此的可悲。
熟悉的陌生人。第三次,已经身陷囹圄的孔乙己仍旧惹得众人大笑了起来。孔乙己最后一次来喝酒时,他因为又偷丁举人家的东西被打断了腿,所以只能用手“走”着来喝酒。这一次他没有穿长衫,而是穿着一件破夹袄,两腿也被盘在了蒲包上。他因为身躯残废终于可以坐在门槛上了,不用再站着佯装自己了。遗憾的是,他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坐到他梦寐以求的包厢里。他的脸由青白变成了黑瘦,想必他又经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折磨。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却只能发出极低的声音来呼唤小伙计温一碗酒。掌柜看到拖着残体的孔乙己,首先用冷冰冰的语气告诉他还欠十九个钱,接着又笑着去问孔乙己:“你又偷东西了?”孔乙己这一次退下阵来,他无法再去争辩,因为他自己如今的这般窘态就是最确凿的证据。他迫切希望掌柜不要再取笑他,他只有喝完酒用手“走”回去这一个要求,但是掌柜却还是嘲笑他就是因为偷东西被打断了腿。这时的孔乙己已经没有文言词汇来掩饰他断腿的实情了,他只能说:“跌断,跌,跌……”,连“跌断”他也没有信心说下去了。
自以为是的胜利。孔乙己有他独特的魅力,因为他一来,一位顾客都没有的咸亨酒店又聚集了几个人,他们目睹了掌柜和孔乙己的对话之后,仍然和掌柜大笑了起来。[5]就是众人这种状似无意的“笑”,成为压垮孔乙己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样的笑是一把无形的刀,刀刀见血。孔乙己这次也不像之前“排”钱来向短衣帮们炫耀,而是用沾满泥的手从破旧的口袋里摸钱,没有了曾经的清高、得意、争辩,这样的孔乙己显得异常的陌生。他在这样凛冽刺骨的寒风中用手艰难地“行走”只为喝一碗酒,在掌柜一番羞辱之后,又被knxWXV4DNwgwHB8UlMd4CGaXCq01PYrjc41YFit5G2o=众人再次嘲笑。最终他坐着用自己的手吃力地触着地面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而众人还无知地沉浸在他们自以为是的胜利中继续欢笑。
看与被看,以乐写哀
鲁迅先生既没有直接描写孔乙己的悲哀,也没有直接显露出对于看客们的反讽,而是运用以乐写哀的手法,在字里行间透露着看客们的可悲和被看者的不幸,揭露出隐藏在笑声背后的国民劣根性。
看客们的凉薄。三次场景中,众人的笑声中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众人充当着看客,孔乙己就是那个被看的人。鲁迅先生运用以乐写哀的手法,在笑声中写哀情,掌柜和短衣帮们笑得越快活,被笑的人就越发的无奈和凄凉,他的内心就愈发的寂寞。在文学创作之路上,鲁迅先生一直对看客这一类人物显示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态度。在他的作品中,只要有喧闹的场景,那么一定会有看客们的出现。看客们自私、无知、愚昧、麻木、冷漠、迂腐的形象都跃然纸上,将他们的卑劣性暴露得一览无余。[6]对孔乙己来说,偷窃、未进学是他终生的屈辱,但是掌柜和短衣帮们只是旁观者和局外人,他们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看待这一切。看客们杀人如麻却不自知,他们杀人的武器就是哄堂大笑,所用的方式便是一次次地揭开被看者的伤疤,直至将对方的心理防线彻底摧毁,从而获得成就感。[7]被看的人是可怜的,而看客们却显得更加可悲。
被看者的羁绊。鲁迅先生在描写孔乙己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时,应该是悲悯且同情的。在孔乙己的思想意识里,长衫是他知识分子的象征,他舍不得脱下,也舍不得放下他所谓读书人的架子,即使在别人眼中他已经衣衫褴褛、捉襟见肘,他也要日日穿着长衫来安慰自己,提醒众人自己是一位身份尊贵的读书人。孔乙己的长衫既是困住他一生的桎梏,也是他夜深人静时宽慰自己的容身之地。
孔乙己身穿“又脏又破”的长衫却坚持站着喝酒,既有着读书人的清高和自尊,又无法摆脱生活的困顿和无奈。这些矛盾背后,是自尊心与自卑感在内心的冲撞,也展示着个体命运在时代大潮中的身不由己。在看与被看的二元关系中,看客的哄笑声使得孔乙己复杂的性格被愈发清晰地凸显出来,社会状况和文化心理得到了更深刻的揭示,并在读者内心发出回响,引发读者对人性、社会、制度等多方面的深刻反思。
作者单位:伊犁师范大学
参考文献
[1][2]钱理群,孙绍振,王富仁.解读语文[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
[3]高倩.知识分子还是“戏子”?——论孔乙己的身份认同困境[J].新纪实,2021,(33):18-20.
[4]彭超.《孔乙己》中“难懂”的文言[J].文学教育(上),2021,(02):19-21.
[5]毕于阳.腿折了,为什么还要去酒店喝酒?——《孔乙己》第十一段品读[J].中学语文教学,2023,(06):57-60.
[6]伍海霞.论鲁迅小说对“看客心理”的批判[J].邢台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9,26(02):67-69.
[7]孙成烨.试析鲁迅作品中对看客群体的问诊、寻根与疗救——以《药》《祝福》《孔乙己》等为例[J].名作欣赏,2022,(35):124-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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