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夏日的一个早晨,我背着书包,独自一人踏上了开往县城的汽车。
挤满乘客的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缓慢前行。我忐忑地看着窗外,睡意全无。
母亲在信里叮嘱:期末考试结束后,你在奶奶家等着,等我忙完了就去接你来南昌。等母亲忙完是什么时候?是三天、一周后,还是半个月后?从开学到现在,我已经四个多月没回家了。独自成长的夜晚,思念潮湿而漫长。我迫切地想回到他们身边,一刻都不愿再等。
从我十岁那年父母去南昌打工开始,每年暑假他们都会接我到工地上相聚。今年我十二岁了,春节时我小心翼翼地试探母亲,说暑假可以自己坐车过去,不需要她专程来接我。母亲听后非常生气:“你千万不要一个人过来!小心人贩子!”
可孩子一旦有了想法,便会异常倔强。从春季开学起,我便省吃俭用地攒路费,打算放了暑假直接从学校出发。
车上,邻座有个妇人一直盯着我,令我十分反感。妇人咧开嘴角,对我说道:“小姑娘,你一个人坐车去哪里?”
“去南昌。”
“我也去南昌,你去南昌哪个地方?”
“新建县(今新建区)。”
“好巧,我也去新建县!”
我突然感到一阵害怕。我们来自两个不同的村子,同去南昌已属巧合了,居然还一起去新建县。她会不会是母亲口中的人贩子?
我马上闭上眼睛假装打盹,不再接她的话。
当客车缓缓到达目的地,那个妇人迅速起身,一手稳稳地挎着她那军绿色大包,另一只手则满怀热情地向我伸来。我本能地往后一缩,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了书包的肩带,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笼罩全身。趁着她分神的瞬间,我猛地起身,迅速而决绝地迈开步伐,越跑越快,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抛诸脑后。
等我满脸汗水跑到工地时,我彻底傻眼了。上次我来时,这里还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而现在,这里成了一所装修豪华的幼儿园。夜色如墨,街道两旁灯光稀疏,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寂。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重。我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没有选择更安全、更理智的方式去找父母。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呼唤——是父亲的声音!
我猛然转身,视线中父母那熟悉的身影在幼儿园门口焦急地徘徊。我几乎是飞奔着冲向他们,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父亲抢先一步,语气中带着责备却满是关切:“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来了!我们在车站到处找你……”
我的眼眶湿润了。母亲见状,用她温暖的手轻轻拂去我额头的汗珠,眼神里满是心疼,紧紧攥着我的手,问:“中午吃饭了吗?一路上肯定累了吧?”
那一刻,所有的害怕、饥饿与疲惫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紧紧抱住母亲,泪水如泉涌般倾泻而出。在母亲的怀抱中,所有的忐忑、恐惧与疲惫都瞬间消散,只留下心灵的宁静与温暖。
多年后,每当母亲提及此事,语气中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我知道,她的心中更多的是对我那份独立与勇气的自豪。十二岁的我,为了那份对家的渴望与对团聚的期盼,作出了自己生命中最为勇敢的决定。那份勇气与坚持,至今仍是我心中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