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代际接力”合作适应了进城务工家庭育儿的需要,能较好地抵御进城务工家庭育儿压力和风险。对X村进城务工家庭“代际接力”合作育儿进行调查,研究发现:“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实践在家庭结构、育儿方式和代际关系3个方面的形态都有自身的特征;它既有优势,也存在风险;“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生成逻辑有其结构性和功能性因素;同时,家庭会在代际关系、利益关系和伦理关系上进行内部自我机制的调适,以确保“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运行。对于关注和解释农村家庭育儿现象以及对家庭育儿政策的设计,在理论和实践上具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关键词:进城务工家庭;“代际接力”;合作育儿;家庭压力与风险
中图分类号:C913.68 "文献标识码:A " 文章编号:1674-3652(2024)06-0101-12
DOI:10.19933/j.cnki.ISSN1674-3652.2024.06.010
一、引言
在家庭现代性转型过程中,如何抚育婴幼儿成了个体、家庭和社会关注的公共难题。一些家庭为应对这一难题,不得不将祖辈请入父辈家庭,帮助父辈承担育儿事务,形成了代际合作育儿模式。代际合作育儿已成为我国家庭育儿的主要实践模式,这一现象在城市双职工家庭尤为普遍。然而,在当下中国农村家庭正处于快速转型之中,家庭育儿呈现出半精细化、半科学化、高成本化和高期望化的发展趋势,育儿同样具有代际合作的特点。笔者在进行以进城务工为主的村庄调研时发现,有相当数量的进城务工家庭群体,会根据婴幼儿年龄和家庭资源来调整抚育和务工时间,形成母亲在家抚育和外出务工后把孩子交由祖辈抚育的两个阶段,其家庭育儿呈现出明显“代际接力”合作的特征。国内学者多聚焦于城市家庭代际合作育儿,对农村家庭育儿鲜有关注。鉴于此,本文尝试对进城务工家庭“代际接力”合作育儿进行探讨,初步呈现“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基本图景,揭示“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优势与存在的风险,解释其生成逻辑,并进一步阐释家庭关系自我调适的机制,以期加强关注和解释农村家庭育儿现象,以及为家庭育儿政策设计起到实践上的指导作用。
祖辈帮助育儿在我国家庭中有悠久的历史,中国传统家庭长辈都会参与到孙辈的养育活动之中。但学术界关于代际合作育儿的讨论始于第一代农民工家庭“留守儿童”的隔代照料研究。随着城市家庭祖辈参与和父辈合作育儿实践的出现,代际合作育儿受到关注。从文献发展的脉络来看,现有研究多聚焦家庭结构变化、代际权力关系、家庭伦理关系的变迁、代际育儿协作与冲突、合作育儿的实现形式等一系列主题。第一,家庭结构和功能的转变。中国传统家庭结构是以主干家庭为主,而现代化发展促使大家庭向小型化核心家庭转型。随着代际合作育儿的出现,核心家庭不得不应对外界环境压力而采取行动策略[ 1 ]。姚俊认为,由于祖辈的进入,许多家庭合二为一组成临时主干家庭,家庭结构呈现出临时性、灵活性和多变性的特征[ 2 ]。对于祖辈家庭来说,与其说是家庭的重新分解与组合,不如说是“再家庭”的结果[ 3 ],并由此产生了家庭功能的变化,代际支持成为家庭新的主要功能。第二,家庭权力和代际关系的变化。由于代际合作育儿的需要,家庭权力发生变化。肖索未认为,在合作育儿过程中,父辈拥有育儿的话语权和决策权,祖辈则被边缘化,呈现“严母慈祖”的代际关系和权力结构[ 4 ],或父辈作为“台前”实施育儿决策,祖辈则处于“幕后”顺从参与[ 5 ]。合作与冲突成为家庭育儿的主基调。家庭权力和代际的关系变化,促使代际伦理方向发生逆转,阎云祥认为,下行式家庭主义成为一种合理现象[ 6 ]。第三,代际合作育儿实现的类型。中国家庭在育儿实践中创造出了多样化的形式。王美华认为,城市家庭育儿的基础得益于双系支持,但在不同的家庭中,双系支持有所差异,呈现出父系支持为重、母系支持凸显、双系灵活支持3种类型,其实践逻辑来自家庭发展和情感关系团结的需要[ 7 ]。当下,农村家庭育儿的基础依然是代际合作,由于所处的外部环境、阶层流动和资源禀赋的差异,所以其与城市家庭育儿实践有着明显的不同。但学者们关于代际合作育儿的理论性框架,为分析和解释进城务工家庭“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现象提供了理论指导和借鉴作用。
育儿既是家庭问题,同时也是国家和社会问题。国家的家庭政策选择对家庭采取何种育儿方式发挥着重要作用。西方发达国家家庭育儿政策的制定适应了现代社会家庭发生的变化,将育幼家庭功能的社会化作为政策重点,同时平衡工作与家庭的关系,为家庭照护提供支持和选择,具有鲜明的去家庭化、去性别化色彩[ 8 ]。中国家庭育儿政策也是朝着去家庭化、去性别化进行设计的,但家庭育儿普遍存在着压力和风险。房莉杰等认为,这主要是社会保障供给不足和制度设计不适应家庭的变迁所导致的。因此家庭政策设计既要体现家庭成员的家庭责任,又要重视家庭变化的影响,使政策适应家庭多元化的趋势[ 9 ]。在家庭育儿的经济、服务、时间3类政策工具中,应该根据国情和政策目标有侧重地使用,优先采用直接提供服务方式来实现家庭政策目标[ 10 ]。当前,我国家庭政策体系还不完善,需要有针对性地提供家庭服务政策支持以缓解育儿压力。“代际接力”合作育儿实质是在家庭对社会正式照护资源短缺情况下的一种选择,农村家庭育儿理应纳入政策支持之中。为此,应全面了解“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实践形态,研究其形成的逻辑及机制,为进一步完善农村家庭育儿的政策设计提供参考依据。
二、进城务工家庭“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实践形态
(一)田野调查
本文选取X村作为案例进行研究。X村是位于皖西南怀宁县,全村约有2 000人。村庄的自然地理位置较好,村民经济较为富裕。近几年经过乡村振兴建设,基础设施相对完善,村貌整洁,交通便利,离县城约30里。该村有进城务工的传统,没有考上大学的青年,一部分人从事个体工商业并买房进入城市,大部分人则以进入大城市务工为主。进城务工青年男性在父母的支持下,大多于结婚前后在县城买了房子。当上了祖辈的老年人,一部分随子女进入城市家庭,帮助子女照料孙辈,而子女未入城的老年人大多从事务农活动。年轻女性在城市务工,孕期和抚育期又回到村庄和公婆一起居住。目前,进城务工家庭在育0~6岁幼儿有35名,其中有15名由母亲抚育,有20名由奶奶抚育。其祖辈最大的58岁,文化程度为初中和小学文化,年轻夫妻中女性最大为31岁,全部为初中文化。
笔者在X村进行12天的调查,调查对象为进城务工家庭的爷爷奶奶和年轻父母。在全面了解该村育儿的基础上,选取7户家庭作为重点调查对象。在文中,调查对象用儿童名字的第一个叠字代替。本研究采取田野调查的方法,进行质性研究,在实地观察和对村委会负责人座谈的基础上,对重点调查对象进行深度访谈,访谈采取半结构式,对访谈资料在保留真实可靠性的基础上进行适当加工以便阅读。
(二)“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模式及其特征
1.“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模式
“代际接力”通常是指西方的一种养老模式,它由费孝通先生首先提出,旨在揭示西方父代与子代之间的代际抚养关系[ 11 ]。但本文所指的“代际接力”,主要旨在解释合作育儿过程中的父代与祖代接续抚育行为,犹如传递接力棒。关于“代际接力”合作育儿概念的提出,国内文献见于陈佳等,其提出了中国家庭的照料主要由父系和母系两代人中的女性“接力”来完成[ 12 ]。当前,“代际接力”合作育儿在一些以进城务工为主的村庄,已经成为一种主要育儿模式,其基本含义为,农村进城务工女性在婴幼儿抚育期,中断进城务工返回父系祖辈农村家庭中抚育婴幼儿,在幼儿4岁左右再进城务工,把育儿的主要任务交给祖代,由祖代接力抚育至学龄前,母职(母亲职责)则以远程形式与祖辈合作,形成了父祖两代人接力式合作育儿。
“代际接力”合作育儿仍然是代际合作育儿的一种形式。代际合作育儿强调两代人如何合作,而“代际接力”合作育儿则强调两代人通过如何接力达成合作,它具有特定的内涵:从育儿的对象来看,一般是指0~6岁婴幼儿;从承担育儿的主体来看,主要为婴幼儿的母亲和祖辈女性;从时间上来看,具有两个阶段性,第一阶段为0~3岁,第二阶段为4~6岁;从空间上来看,第一阶段为父祖两代在父系祖代家庭的同一个空间育儿,后一阶段为父代与祖代分开育儿;从合作方式来看,第一阶段以母职育儿为主、祖辈女性为辅的紧密合作,第二阶段为以祖辈女性为主、远程母职为辅的祖辈与父辈的松散合作,前后两个阶段育儿过程呈现“代际接力”。
2.“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特征
相对于代际合作育儿、中国传统家庭育儿和第一代农民工家庭育儿来说,“代际接力”合作育儿具有如下特征:
一是合作形式的独特性。代际合作育儿是祖代进入到父代家庭中,父辈与祖辈同处在一个空间的合作,父辈始终陪伴在婴幼儿身旁。而“代际接力”合作育儿是父代主动进入父系祖代家庭,在抚育的时间、空间和合作方式上都有自身的独特性,与城市家庭代际合作育儿有着明显不同。
二是祖辈育儿的主动性。中国传统家庭育儿是在一个大家庭内完成,家庭成员共同养育幼儿,方法主要以经验为主,祖辈在家庭中只是以帮忙者身份协助母职参与喂养照料。在城市家庭代际合作育儿中,祖辈也只是充当帮忙者的角色协助父代照料婴幼儿的日常生活,而育儿的话语权和主导权则由年轻母亲掌握。而在“代际接力”合作育儿中,祖辈不仅要从年轻父代那里学习科学育儿技能,而且在第二阶段,会由育儿的“幕后”走向“台前”,接过育儿责任,主动承担科学育儿实践,不仅照料婴幼儿日常生活,还要教习社会性养成,育儿具有较大的主动权和自主性。
三是母职实践的连续性。改革开放初期形成的第一代农民工家庭育儿,由于地理空间阻隔和通信不发达,外出务工后家庭育儿母职缺失,完全依赖祖辈放养,形成了大批乡村“留守儿童”,被贴上问题儿童的标签。如今,由于便捷的交通条件和发达的通信手段,使进城务工的母职实践变得越来越方便,特别是视频通话的普及,大大降低了母职实践的成本,使得远距离育儿变为现实。因此,女性在完成第一阶段抚育任务后,将育儿任务交给祖辈,再通过虚拟在场的方式,继续履行母职,“留守儿童”形成的社会性条件已经不再存在。
(三)进城务工家庭“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实践形态
1. 家庭结构:以第三代为中心的父系临时主干家庭
按照代际居住的方式,主流的家庭结构可划分为主干家庭和核心家庭。但随着家庭代际成员的流动,同一个家庭结构不断发生变化,产生了临时主干家庭。家庭结构的演变是外部环境的推动和家庭内部功能变动相互作用的结果。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农村青年在父母的支持下,在城市或县城买房,逐渐脱离父母家庭组成核心家庭。但是,核心家庭的成立并不意味着亲属网络关系的断裂,反而始终在以亲子关系为核心、血缘和姻缘并重的亲属网络中,自下而上地承托着核心家庭[ 13 ]。农村年轻夫妻虽然走出父母家庭,但是在家庭生活中并没有真正脱离父母,离家不分家。育儿是年轻夫妻除买房结婚需要依赖父母之外的另一件人生大事,回归家庭是他们首先要考虑的选择。
案例1:蕾蕾妈妈说:“我怀孕6个月后,就回到蕾蕾奶奶家。虽然我在县城里也有房,但孩子爷爷奶奶不愿意去,我觉得农村现在的条件也很好,买什么都很方便。我们在外打工的儿媳大多会回到自己的婆家来带孩子的。”蕾蕾奶奶说:“添丁增口是家庭中的大事,虽然家务事多了些,但一家人又在一起了。以后她妈妈如果去上班,把蕾蕾丢给我,我也乐意带。”
与城市老人进入子女家、以子女家为中心组成的新三代临时主干家庭不同的是,农村是子代主动加入亲代家庭组成了临时主干家庭。即使年轻妈妈重返职场,由于孩子仍然在祖辈家抚养,以第三代为中心的临时主干家庭代际关系仍然延续维持。这种新家庭具有以下几个特征:一是以第三代为中心的家庭结构。育儿任务的出现改变了原有父系家庭的生活秩序,祖辈女性的家务围绕第三代这个中心不停忙碌,不仅要照料好幼儿,还要使儿媳生活得幸福。二是以父系家庭支持为主。与城市家庭育儿照料能得到双系父母帮助不同的是,进城务工家庭主要依赖父系家庭支持,母系家庭提供帮助的并不多,这是基于乡村宗族男性主权文化的影响,女方的角色和身份隶属表征着男方家庭的态度和归属,在现实中,他们也尽量不麻烦女方家庭的祖辈。三是家庭认同存在代际差异。祖代认为孩子回到自己的家就是自己的家庭成员,但父代并不认为是自己的家,只是暂时住到父母家。从这个角度来说,临时主干家庭只是形式主干家庭,而缺少主干家庭的内在本质。
2. 育儿方式:密集化育儿下的祖辈接力与母职的远程虚拟在场陪伴
在城市密集化育儿的影响和媒体科学育儿话语的主导下,进城务工女性一般都选择在孩子3岁之前尽量亲自抚育,这样不仅可以主导着育儿的主导权,而且可以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研究和学习如何科学育儿。密集化育儿是这一阶段的主要特征。不过,由祖辈接力抚育后,由于受到祖辈家庭事务、文化知识和育儿技能不足的影响,育儿方式又呈现半密集化特征。在现代化思潮的影响下,虽然农村祖辈大多数在育儿方面都能接受年轻人的想法和做法,但是代际之间的差异依然存在。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在时间和精力上投入不足,由于需同时照料家务,所以很难将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育儿上;二是科学育儿知识和技能上的准备不足,从底线照料向科学精细化育儿转变,不仅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陪伴,还需要更多的育儿知识和技能。
案例2:强强今年3岁,妈妈把他送到镇一家幼儿园后又回到杭州去打工了,由爷爷每天早晚接送上镇幼儿园。奶奶说:“他妈妈把他看得太贵重了,从出生开始,什么时候喂奶,什么时候睡觉,一天喂几次水,穿多少衣服,都是按照书上说的做。虽然他妈妈又出去打工了,但每天都和我们视频,叫我们怎么带孩子,还教孩子背诗。”
受到城市化进程的影响,农村年轻女性进入城市,城市化生活方式对她们的育儿方法产生深刻影响,重视儿童早期教育以及父母陪伴的重要性,虽然不能身体在场,但情感必须在场。而现代通信技术的发展是实现“代际接力”的重要技术手段,远程视频、自拍短视频的普及为母职虚拟在场陪伴提供了便捷的条件。母职通过视频,保持与婴幼儿的在场联系,增加对婴幼儿的陪伴,增进母婴的情感交流,同时对祖辈照料婴幼儿进行检查督促,并提供指导和帮助。
3. 代际关系:“代际接力”中呈现同伴合作效应
进城务工家庭育儿,在代际分工上尽管与城市家庭有相似性,但在接力阶段,祖辈既要全程负责孩子的日常照料,还要负责孩子成长过程中心智发展和行为习惯的教习。尽管在对待婴幼儿方式上也会出现“严母慈祖”的现象,但是,在合作中形成的育儿权力格局并没有完全以年轻母亲为中心,祖辈不仅是帮忙者的角色,而且是接力阶段育儿的主要实施者,合作关系呈现出同伴效应。
案例3:浩浩今年6岁,在2.5岁时妈妈就到上海打工去了。他妈妈说:“我和我婆婆的关系很好。我在家时是我和婆婆两人合作负责孩子的吃喝拉撒睡,虽然在怎样养育上大多数时是我做主,但我也很尊重我婆婆的意见,她也有许多好的育儿经验。”奶奶说:“他上班后,我就和他爷爷一起带,以前主要管孩子的日常生活,现在孩子大了还要管孩子的行为习惯。我也从他妈妈那里学到了不少的好经验。孩子如果不听话管不住的时候,我就和他妈妈视频,按照他妈妈讲的来教育孩子。”
郭于华认为,随着家庭现代化的转型,我国农村家庭中的权力关系在性别两个层面发生了转移,家庭权力主要掌握在子代尤其是儿媳手中,祖辈权力被边缘化[ 14 ]。但笔者在X村的调查中发现,在合作育儿实践的层面,年轻妈妈虽然可能拥有更多的决定权,但并没有表现为比祖辈有更高的家庭权力。代际之间的观念和抚育行为难免产生间隙、摩擦和冲突,但在实践上,大多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来解决冲突,更多地表现为代际之间的相互配合和相互学习。这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儿媳主动构建良好的婆媳关系。中国传统尊老文化在农村具有深厚的基础,儿媳为了降低代际矛盾,相比与自己父母的直言不讳,对公婆可能有更高的依赖性和顺从性;同时,中国传统育儿具有许多好的经验和做法,儿媳也愿意接受和学习婆婆好的育儿经验。另一方面,老年人强调孙辈和年轻一代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积极营造和谐的家庭氛围,在遇到冲突时学会让步,在学习中合作。
三、进城务工家庭“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优势与风险
(一)优势
1. 促进婴幼儿早期发展以及满足母职情感体验
在儿童成长的不同阶段,0~3岁是关键的发展期。婴幼儿早期发展主要包括认知、语言、运动和社交情绪4个方面的能力。有报告称,在我国一些农村贫困地区,由于儿童早期照料人喂养不合理和养育知识的缺乏,0~3岁婴幼儿的早期发展阶段在以上4个方面存在诸多问题[ 15 ]。而母亲作为照料人不仅具有情感细腻的天然优势,而且具有无人能取代的亲子陪伴作用,对促进婴幼儿早期发展至关重要。
案例4:宏宏妈妈说:“孩子上幼儿园前我一定要自己带,为了外出挣钱就过早把孩子丢给爷爷奶奶,我认为对孩子成长不利,是不负责任的。只有自己带顺了,把孩子养成了好习惯,才能放心地交给奶奶。孩子会走路之前是最累最辛苦的时期,只有自己带孩子,才能体会到做母亲的辛苦和幸福。”
在代际合作中,城市家庭母亲大多做育儿的总管,承担着脑力劳动,日常喂养等体力劳动则交给祖辈;一些常年在外务工的家庭将1~3岁的婴幼儿完全交由祖辈隔代养育,婴幼儿过早缺少母亲陪伴。“代际接力”合作育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婴幼儿因母亲照护不足而产生的风险,从而使母亲在早期就和婴幼儿建立起亲密关系,促进婴幼儿早期发展能力。同时,亲子照护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母亲在照护过程中产生的疲劳、焦虑等负面情绪,从而带来积极的情感体验。
2. 精细化育儿有利于祖辈接受科学育儿方法
精细化育儿体现了科学性、专业性和消费性,它不仅需要有专业育儿知识,还需要根据幼儿个体情况实时进行调整。在城市中产阶层密集化育儿的影响下,追求精细化育儿成为农村年轻妈妈的一种趋势。年轻妈妈在孩子的穿着打扮、饮食喂养、嬉戏玩耍、作息睡眠和教养习惯等方面,都与祖辈的传统经验育儿有不同之处。年轻妈妈希望祖辈能按照自己的科学方法来育儿,但祖辈能不能按照年轻妈妈的要求育儿,一般取决于祖辈以下两个方面:一是祖辈的文化程度。祖辈文化程度越高,思想越解放,育儿观念越能跟上年轻一代,科学育儿技能的学习也越快。二是代际之间的关系是否融洽。婆媳关系相处得好,婆婆就更愿意接受和学习科学育儿技能。
案例5:辰辰5岁,奶奶56岁,初中文化,性格开朗。她(奶奶)说:“现在年轻人在外见多识广。她们的做法我是理解和接受的。她这样带孩子我觉得有道理,带出来的孩子就是比老办法要好。我和她的关系很好,我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闺女看,我不懂的就问她,向她学,她还给我讲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她又出去打工了,但我就按照她讲的一套带辰辰。”
现在农村祖辈普遍呈现年轻化的倾向,与她们的上一代相比,大多有一定的文化知识。此外,她们大多数人也曾经进城务过工,在现代化进程和后喻文化的影响下,思想观念得到进一步解放,也更易接受新的观念。她们会从年轻妈妈身上学习精细化育儿的知识和技能,因此其育儿技能也在失偏和纠偏的过程中不断得到改进,为接下来接力育儿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育儿的自主性。
(二)风险
1. 远程母职:做“好母亲”的内疚不安的精神压力
在农村年轻母职趋近城市中产家庭的“拟中产化”母职模式下[ 16 ],母职认同和实践都体现出“以孩子为中心”的孩子至上主义,要做一个好妈妈,给孩子最好的条件和最多的陪伴。但母亲重新回到职场后,密集母职便转为远程松散母职,在身体不在场情况下,虽然尽力保持情感和精神在场,利用移动通信如电话、视频的方式与幼儿保持情感沟通,但身体不在场,使母职实践大打折扣。
案例6:安安6岁,在上幼儿园。妈妈在广州做家政保姆,由于服务好,家政公司在安安1.5岁时就催促她上班,后不得已在安安2岁时回到广州。她(妈妈)说:“孩子那么小,我就丢下他。我那样精心照料人家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却顾不上,我感觉真的不是一个好母亲。有一次,我和孩子视频,问他:妈妈好不好?他说:妈妈不好,奶奶好。我听后心都碎了。”
在转型社会中,教育竞争的加剧不断提高城市家庭在儿童养育和教育方面的标准,母亲的缺席不再具有合理性,恰恰相反,母亲的在场被日益描绘为不可或缺的责任[ 17 ]。进城务工女性受地理空间的制约,身体在场缺席,以虚拟存在的方式使孩子和母亲缺少了亲近感。类似“妈妈不好,奶奶好”的童言无忌使母职遭受挫败感,这种挫败感在进城务工女性中普遍存在。尽管远程母职做得尽心尽力,也深知进城务工的行为逻辑及其合理性,但在宽泛评价自己身为母亲的表现时,她们则经常流露出一种以“理想母亲”为参照的内疚与不安[ 18 ],这对年轻女性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2.“代际接力”资本不足导致抚育质量不高的风险
一般来说,家庭资本除了经济条件之外,还和家庭成员的文化水平和认知水平、家庭文化传统、社会关系网络等有关。一些进城务工家庭还正处在家庭目标转型的过程中,家庭资本相对不足,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代际接力”育儿质量的提高。
案例7:倩倩5岁,还没有上幼儿园。爸爸妈妈都是初中毕业,爷爷奶奶小学毕业,奶奶是一个话语不多的人。倩倩家直到去年才在县城买了房。倩倩的妈妈在家把倩倩带到3岁交给了奶奶,但奶奶多采用经验育儿方法,并为省下幼儿园费用一直坚持自己带。为此,倩倩的妈妈对奶奶很有意见,她(妈妈)说:“人家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我家的孩子这么大了还胆怯怕人,语言发展得也比不上人家的孩子。”
一般来说,家庭成员文化水平越高、经济条件越好、家庭关系越和谐,育儿的质量也越高,反之亦然,存在的风险就越大。第一,在农村育儿资源相对短缺的情况下,如果祖辈的资本不足,又得不到社会网络的支持,生活的半径较小,生活相对封闭,在这样的环境中带出来的幼儿,其运动能力与语言能力发展就会相对缓慢、缺乏安全感。第二,隔代照料脱离了代际传递,会让孩子和父母有隔阂,特别是在孩子性格形成方面增加了潜在的风险。学前教育的缺位又没有及时弥补这种不足,致使这类家庭育儿面临较大的困境。
四、进城务工家庭“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生成逻辑
进城务工家庭之所以选择“代际接力”合作育儿,不只是城镇化的发展和社会变迁的结构性结果,其背后还有家庭内部的功能性因素。它是在家庭面临各种内外部压力时,做出内部回应的选择结果。
(一)家庭资源的整合:抵御外部压力输入的风险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发展,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进城务工成为人口流动的主要形式。由于家庭资源和个体的差异,一部分青年人为获得相对高的收入和更多的工作机会,虽在大城市打拼,但因高房价无法落户大城市,不得不在城镇周边买房安家,离土不离乡。许多小家庭在结婚和买房的经济压力还没有得到缓解时,又进入抚育阶段,小家庭育儿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输入:一是育儿成本的压力。一般来说,为育儿而开支的一切费用都算是育儿成本,包括显性成本和机会成本。显性成本包括婴幼儿生理抚育和社会性抚育所花的费用、为照料幼儿所花费的人工费用及生活费用、住房费用等,机会成本则包括为照料儿童而中断或放弃社会有偿劳动时间而带来的经济损失。婴幼儿相当于纯“消费品”,在不能减少生理性抚育必需消费品的情况下,可能降低的就是为照料幼儿的人工费用和机会成本。在市场经济竞争日益激烈的情况下,高房价、高消费,以及教育和医疗的市场化,使社会平均育儿成本快速上涨,加剧了家庭经济风险[ 19 ]。二是普惠性婴幼儿照护资源短缺对进城务工家庭形成的压力。虽然育儿的社会属性已形成广泛的共识,但由于公共资源短缺和城乡户籍限制以及流入地相关政策,进入城市的务工子女托管未纳入公共服务范畴,务工当地的托育机构要么设有户籍或住房门槛,要么收费高昂,所以抚育婴幼儿的职能被推向了家庭。在社会把育儿责任前置于家庭的情况下,家庭育儿压力无疑会演变成育儿风险。
对年轻人来说,父母家庭就是其重要依靠,与其被动融入城市生活,不如回归到父母大家庭中。大家庭中有充足的人力资源、经济基础和居住条件,通过对家庭内部劳动力进行充分组织动员和资源整合,有助于实现家庭资源优化配置。回到农村老家抚育,免除了在租房费用、教育费用、生活费用上的开支,同时祖辈自种自养,还增加了家庭经济收入。女性采取短暂性中断就业后又及时回归职场,极大地减少了机会成本的增加,使家庭的经济压力降到了最小。另外,选择在祖辈家中抚育,主要基于现在农村生活条件和人居环境的不断改善、医疗交通等公共设施不断完善,通信和物流也越来越便捷,这为农村年轻女性家庭育儿提供了必要的条件。“代际接力”合作育儿,体现了家庭在面对育儿压力时所具有的韧性和整合力,把家庭的传统因素与育儿任务有机融合起来。
(二)家庭策略的激活:“一家两式”和“一人两式”的家庭分工
家庭策略通常被用来阐释家庭内部的变革以适应外部社会发展变化,可被解释为家庭及其成员的决策过程与时机,强调家庭自身变化的动力以及家庭与社会变迁的相互影响作用,即凭借家庭全体成员共同参与制定的家庭策略,理性决定每位成员的角色行为以及成员之间的相互作用,以求实现家庭整体利益的最大化[ 20 ]。由此可见,家庭策略这一概念强调家庭本身的主体性、能动性及其应对复杂多元化社会的适应性,并对家庭的运行做出合理的安排[ 21 ]。
“代际接力”合作育儿是典型的一种家庭策略行动。外出务工家庭进入育儿期,育儿成为阶段性家庭目标,以育儿为中心的面向决定了家庭内部应对目标的决策与行为,从而改变了家庭劳动力的配置方式。家庭内部劳动力配置以育儿效益最大化作为标准,而家庭成员分工合作是这一标准的最优策略性选择,家庭通过对劳动力的高度动员和合理分工扩大了家庭的资源积累能力。男性需要将全部精力投入市场变成劳动力,而将育儿的任务落在女性和祖辈身上,女性和祖辈又会根据育儿进程实时进行调整,从而形成“一家两式”和“一人两式”的分工策略。具体表现在:一是年轻夫妻分工依然延续传统家庭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确保育儿成本最低和家庭经济收益最大化。由于对男女两性的自身特质和社会期待不同,男性外出挣钱,女性在家照顾家庭抚育儿女,因此,在进城务工家庭中,一旦女性进入抚育期,就不得不暂时退出职场回归家庭,承担起抚育幼儿的责任,而男性一般都不会中断职业,继续在外挣钱养家糊口。当祖辈接力抚育后,女性又会重返劳动力市场获得经济收入。二是合作育儿的代际分工,呈现“台前幕后”式的角色变换。在育儿的第一阶段,年轻妈妈在台前负责婴幼儿的照料,为精细化育儿阶段,祖辈在幕后辅助育儿,并主要承担家庭日常性事务,为年轻妈妈育儿做好生活保障;在育儿的第二阶段,祖辈由幕后进入到台前,不仅要承担幼儿日常生活照料,还要承担幼儿的社会性教习。这一阶段由于年轻妈妈在前一阶段的精细化喂养,在生理性抚育上形成了一定的程序化方式,所以年轻妈妈进城务工后则退居幕后承担起远程母职,主要为虚拟在场提供陪伴和为幼儿抚育提供意见和指导。年轻夫妻分工和代际分工的家庭策略,最大程度地调动家庭资源,平衡育儿与家庭经济利益,兼顾育儿不同时期的实际需求,从而使代际合作育儿得以进行。
(三)女性独立的唤醒:平衡家庭与务工内在张力
在当前社会竞争日益加剧的背景下,女性承担家庭任务的性别角色被进一步强化,一些女性因为生育不得不中断或者放弃有偿劳动,回归家庭成为“全职太太”。在城市,女性休完短暂的产假后,由祖辈进入父代家庭,帮助子女抚育幼儿,女性很快进入职场,女性职业发展几乎不受影响。而对于进城务工的女性来说,由于受到居住空间的隔离,在密集育儿焦虑的影响下,只能回到农村家庭,在孩子4岁之前中断职业,专职密集育儿。但是,现代农村青年女性受教育程度越来越高,进城务工的经历使女性的个体性和独立性越来越强,其独立意识被唤醒有着强烈的自我实现欲望,希望有一份赖以立足的事业,保持与外界紧密联系的社交圈。因此,她们选择在孩子能被祖辈很好照料以后再重新返回职场。进城务工女性的这种选择能较好地从密集育儿中解放出来,继续留在职场并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进城务工女性暂时离职回家育儿,也能平衡育儿与家庭的紧张关系。务工女性返回职场,不仅能有效抵御家庭经济风险,夫妻双薪使家庭收入有了保障,能最大程度地减轻家庭经济压力,而且能规避婚姻可能存在的风险。女性如果不进入职场获得有偿收入,就会依赖男性造成其经济不能独立,致使一些夫妻之间情感矛盾突出,通过“代际接力”合作育儿,使女性重返职场,减轻了女性的压力,有助于小家庭夫妻的和谐;促进了女性的独立与发展,平衡了家庭与务工的内在张力。
五、进城务工家庭“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家庭关系调适机制
(一)代际关系:合作和冲突推动科学育儿得以实现
与代际合作育儿一样,“代际接力”合作育儿同样面临着代际之间的摩擦和冲突,其主要体现在代际之间的科学育儿与经验育儿观点和行为的分歧。正是这种合作和冲突,一方面年轻妈妈主动调适与祖辈家庭关系,使精细化育儿得以实现,另一方面祖辈积极学习年轻妈妈的育儿理念,推动了祖辈半精细化育儿的有效实施,这主要基于年轻女性和祖辈有着共同的文化背景。作为年轻女性,她们基本上都是当地乡村人,生于斯长于斯,在进城务工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有过乡村的生活经历,她们对农村生活习惯、人情风俗和祖辈的行为习惯都很熟悉。这样就不会出现像城市家庭父辈和祖辈因不同生活环境和文化背景之间的差异而导致的隔阂和冲突,因此她们能在父系祖辈家庭中较好地适应生活,并处理好育儿上存在的分歧。作为祖辈,她们出于对家庭名誉的维护和对孙辈的喜爱,在行动策略上会通过主动调适,学习父辈的育儿理念并付诸实践。在抚育过程中,两代人无形中为彼此留出了适度的话语权和权力空间,在育儿分工与合作上形成了默契。
(二)利益关系:利与弊、得与失的权衡以实现最大化
进城务工家庭采取“代际接力”的育儿样式,是社会把育儿责任推给家庭后,家庭被迫适应社会压力而采取的主动调适,权衡利弊得失以争取利益最大化的结果。首先,进城务工女性不得不面对多重艰难选择。第一,回到自己的小家庭还是回到父系祖辈家庭抚育,是她们必须面对的首要问题。因为在不同的家庭中,年轻女性和长辈对家庭的认识不一样,在家庭中的地位不一样,祖辈照料的方式也不一样,年轻女性如果在自己的小家中自主性会更强。但大多数年轻女性在育儿成本不断推高的经济压力下,经过权衡只能选择回到父系祖辈家抚育。第二,要育儿还是要养家?虽然女权主义的兴起强调女性从家庭走向社会寻求经济独立,但在“再家庭化”的社会政策导向和中国传统家庭性别分工秩序下,女性既要挣钱养家,又要承担养育,“双重劳动”成为女性生育后的新枷锁[ 22 ]。同时,从女性发展的角度来说,女性不仅是儿媳、妻子、母亲的角色,更重要的还有自我实现的发展需要。女性在生育后重返职场,能在重新工作中获得“补偿性的满意”[ 23 ]。进城务工女性在育儿还是养家以及通过职业发展实现自我需要方面同样面临着选择,为此,她们不得不采取更加灵活的方式:在阶段性养育成为主要任务时,不得不接受所谓的“生育工资惩罚”[ 24 ],中断职业选择回家抚育婴幼儿;在婴幼儿4岁左右可以交给祖辈抚育时,为了挣钱养家和自我实现的需要又重新返回职场。此外,祖辈抚育存在的风险也是家庭不得不面对的情况。要规避风险,女性就必须留家自己照顾,如前所述,女性为了养家和职业发展又不得不进入职场。第三,父职的缺位也是家庭育儿不得不承担的损失。对于父职重要性的认识,即便是农村家庭也越来越深刻。然而,进城务工家庭大都处在家庭发展目标尚未完成时期,传统的男性主外挣钱养家糊口的角色得到强调,在“养家者”和“父亲”的身份下更加集中于养家者的角色。他们身体不在场,造成“代际接力”家庭中父职的普遍缺位。由此不难看出,“代际接力”育儿是在兼顾育儿与家庭经济并使两者收益最大化的基础上,经过权衡利与弊、得与失的考量做出的理性选择。
(三)伦理关系:祖辈责任延续获得合理性支持
中国传统家庭是父代养育子代、子代以赡养父代为反馈回报父代而形成的伦理本位。随着中国家庭的现代转型和年轻一代追求个体化的出现,这种伦理本位关系被打破,父代在完成子代养育之后,仍然给予子代源源不断的支持。陶涛等认为这是出于子代对父代养老的利益交换,因此子代和父代是一种平等的利益关系,相互之间的行为是基于各自利益上的正当性[ 25 ]。但唐灿认为,转型期代际互助关系即便有功利性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关于亲属责任、义务及亲情的一套生活逻辑[ 26 ]。当前,农村家庭伦理本位在表现形式上有所改变,呈现下行式家庭主义的倾向,强调亲代对子代的义务,这尽管是由于家庭整合资源所形成的家庭的功能性需要[ 27 ],但其本质没有发生变化,依然强调家系的延续,以获得血缘感和归属感[ 28 ]。因此,进城务工家庭的伦理变化,不能完全套用西方意义上的个体化进程,还是要从中国家庭伦理本位的价值体系来解释[ 29 ]。具体来说,进城务工家庭通过祖辈的家庭伦理调适,为自己的付出行为寻找正当性。一是在祖辈的责任伦理上,以核心家庭利益为指向,亲代对子代“向下倾斜”,负有无限责任。“家本位”一直是中国家庭的基本价值取向,祖辈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帮忙儿女的“小家”,是基于中国伦理本位下的“大家”,因为育儿不仅是小家庭的大事,而且关乎大家庭的整体利益,更关乎家庭阶层地位的向上流动。子女的核心家庭是家庭血缘的延续和希望所在,在家庭发展目标的追逐下,祖辈在帮助子女完成结婚买房的任务后,还要继续承担孙代的抚育任务,以减轻家庭的压力。二是在祖辈人生的价值感和幸福感上,以第三代为中心的行动取向,把抚育第三代作为自己的人生任务。在传统社会中,三代同堂的家庭是被视为最完美的家庭结构,家庭中添丁增口,是个体生命价值的延续,照料孙辈被认为是老人义不容辞的责任。而且,老人能从照料孙辈中获得更多的满足感,增加其生活的满意度。祖辈对家庭和人生价值的认识,突破了代际伦理以小家庭和追求个体利益的局限,从而父代为子代负有无限责任的失衡关系获得了合理性和正当性的解释。家庭伦理的重新构建,承认和尊重子代家庭优先发展的责任,极大地解放了子代家庭向上的伦理责任[ 3 0]。
六、结论与讨论
X村家庭“代际接力”合作育儿虽然是个案,但是在当下农村普遍存在,代表了农村进城务工家庭育儿的基本现状。研究表明,“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实践在家庭结构形式、家庭育儿方式、代际关系等形态上都与城市“代际接力”育儿、传统家庭育儿和第一代农民工家庭育儿有着明显的不同,呈现出“代际接力”合作的独特性、祖辈抚育的主动性和母职实践的连续性等特征。在家庭结构形式上,组成以第三代为中心的临时主干家庭;在育儿方式上,在城市中产阶层科学育儿话语的影响下实施的密集育儿;在代际关系上,与代际合作育儿的“严母慈祖”的代际关系和权力结构不同,祖辈无论在第一阶段的父祖在同一个空间的合作还是第二阶段的接力合作,都具有较大的自主性和主动权,“代际接力”中呈现同伴合作效应。进城务工女性在第二阶段能与祖辈展开合作,其中一个重要条件是现代信息技术的发展提供了技术手段,实现了远距离的视频互动普及,使得进城务工能以虚拟的方式保持在场履行母职。进城务工女性由于受到城市密集育儿的影响,特别注重科学育儿,因此“代际接力”合作育儿具有促进婴幼儿早期发展、满足母职情感体验和有利于祖辈接受科学育儿方法的优势,但也存在着一定的风险压力,如进城务工身体不在场使母职实践遭受挫败感,对女性精神造成的压力;一些“代际接力”资本不足的家庭抚育质量不高会给婴幼儿成长带来一定的风险[ 31 ]。
进城务工家庭之所以采用“代际接力”合作育儿方式,其背后存在着深刻的结构性和功能性的生成逻辑。在社会把育儿压力前置于家庭的情况下,家庭内部必须做出选择加以回应。其主要逻辑是,通过家庭资源的整合来抵御家庭育儿成本增加和婴幼儿照护资源短缺压力输入带来的风险;通过家庭策略的激活,实施“一家两式”和“一人两式”的家庭分工来实现育儿务工两不误,以平衡育儿与家庭关系;同时,随着进城务工女性独立意识的增强,女性及时进入职场,能较好地消除育儿与职场的内在张力。
“代际接力”合作育儿不仅要面对各种外部压力和风险的挑战,还要面对家庭内部如代际关系、利益关系、伦理关系等的纠缠和冲突。进城务工家庭通过主动调适家庭的各种关系,形成有效机制确保“代际接力”合作育儿的实现,具体表现为:在代际关系上,父辈与祖辈的合作和冲突推动科学育儿得以实施;在利益关系上,家庭成员通过利弊得失的权衡来选择最有利的结果,以争取家庭利益最大化;在伦理关系上,重新构建家庭伦理,以大家庭的整体利益为重,承认和尊重子代家庭优先发展,亲代对子代“向下倾斜”。家庭伦理关系的调适,使祖辈责任延续获得合理支持。
在普惠性托育体系还没有延伸到乡村的情况下,面对育儿压力和风险,进城务工家庭不得不依靠家庭自身力量来解决这些问题。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农村家庭成员流动,是造成“代际接力”合作育儿家庭压力和风险的主要原因。在现实生活中,政策和体制是影响农村劳动力外出与回流的重要因素[ 32-33 ]。当下,需要发挥政策和体制的优势,来解决进城务工家庭“代际接力”育儿的困境。为此提出以下建议:一是在乡村振兴的战略下,大力发展乡村产业,进一步完善鼓励进城务工农民返乡就业创业的配套制度,让农民从城市回流到乡村,使农民在家乡实现乡村生活城市化,这是化解进城务工家庭“代际接力”育儿困境的有效出路。二是加快建立婴幼儿托育公共服务下乡村的普惠性政策和托育服务体系,推动普惠性公共托育服务资源向农村倾斜,切实解决农村育儿家庭的经济压力、母亲的职业发展与照顾儿童存在冲突等问题。三是为祖辈照料婴幼儿提供公共政策支持。祖辈照料婴幼儿极大地解放了年轻母亲的劳动力,使她们重新走入职场为社会创造价值,因此具有社会公共产品属性和正外部性[ 34-35 ],理应被纳入政策支持范围。笔者建议通过直接经济补贴、提供定期专项服务支持、开展精细化育儿培训指导等方式来保障祖辈的利益和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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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generational Relay: A Collaborative Approach to Childcare in Migrant Families
Based on a Survey of X Village
ZHU Fei-fei
(School of Management and Service, Anqing Vocational amp; Technical College, Anqing 246003, Anhui, China)
Abstract: The “intergenerational relay” model of childcare has emerged as a response to the needs of migrant families in China, effectively mitigating the pressures and risks associated with raising children in China’s rural areas. This study investigates the “intergenerational relay” model of childcare in X Village, exploring its characteristics, advantages, risks, and underlying mechanisms. The study reveals that the practice of “intergenerational relay” childcare model exhibits distinct features in terms of family structure, parenting styles, and intergenerational relationships. While this model offers several advantages, it also carries inherent risks. The study identifies both structural and functional factors that drive the formation of this model, highlighting how families internally adjust their intergenerational, economic, and ethical relationships to ensure the smooth operation of “intergenerational relay” childcare. These findings contribute to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childcare practices within rural families and offer valuable insights for designing family childcare policies, both theoretically and practically.
Key words: farmer workers families; intergenerational relay; collaborative parenting; family pressure and risks
(责任编辑:赵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