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墨学渊源

摘要：墨学作为先秦时期的显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秦汉以降，墨学由显入隐，潜流民间。新文化运动以后，马克思主义开始在中国传播。墨学在社会理想、人本价值和科学实践等方面，与马克思主义有不同程度的耦合。近代墨学和马克思主义的交汇，使中国传统文化得以整合与重构。近代墨学的复兴成为当时思想文化界的重要启蒙之源，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奠定了坚实的文化基础。研究马克思主义与墨学的关系，有助于我们重新认识墨学的文化价值，有助于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进程，有助于我们坚定马克思主义的信仰。

关键词：墨学；马克思主义；文化；耦合；中国化

中图分类号：B27；A81 文献标识码：A " 文章编号：1674-3652（2024）06-0068-10

DOI：10.19933/j.cnki.ISSN1674-3652.2024.06.007

五千年的中国文明史，多种文化激荡。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马克思主义是我们立党立国、兴党兴国的根本指导思想。实践告诉我们，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归根到底是马克思主义行，是中国化时代化的马克思主义行。”[ 1 ] 16百年实践证明，马克思主义激活了古老的中华文明。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发展，与中国传统文化具有密切联系，正是文化认同的影响，构建出理论发展的不同脉络。墨学作为先秦时期的显学，在秦朝之后逐渐衰落。墨家虽已归隐，但墨家思想却深刻影响着中华民族。作为被统治阶级思想的代表，墨学在封建统治时代，深受底层欢迎，甚至成为底层阶级反抗压迫争取自身权利的指导思想。可以说正是墨学的千年深耕，为马克思主义在我国的传播提供了精神土壤。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为新时代墨学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提供了强大的生命力。因此，研究两种文化之间的关联，对中国社会的发展和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墨学的历史发展及由显入潜的原因分析

（一）墨学的历史发展简述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墨学占据一席之地。在先秦时期，是“技压群芳的显学，势盖诸子百家”[ 2 ]。《孟子·滕文公下》称“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3 ] 138。《吕氏春秋》言“孔墨之后学，显荣于天下者众矣”[ 4 ]。唐韩愈称“儒墨同是尧舜”[ 5 ]。著名墨学研究家孙诒让言“纵览阙书……可取者盖十六七……其勇于振世救弊，殆非韩、吕诸子之伦比”[ 6 ] 2。自秦汉以后，儒法当立，墨学受迫，由显入隐，潜流民间，默默滋养着中华民族。

汉朝以后，墨学的书籍几近消失。历经朝代更替，墨学研究领域也没有著作遗世。直至清朝，考据学发展之后，墨学被重新发掘并历经曲折最终复兴。从清初道学大家傅山首开复兴之笔，历经文学家汪中增、毕沅的校注和解读，直至孙诒让著成《墨子间诂》，成为墨学复兴史上的里程碑。社会主义思潮的兴起，对墨学的复兴起到间接的促进作用。特别是在救亡过程中，进步思想家接触社会主义学说，并试图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其根源，客观上推动了墨学的复兴。谭嗣同青年时期就“私怀墨子摩顶放踵之志”[ 7 ]，他在戊戌变法失败之后的杀身成仁，与墨学的舍己思想是分不开的。梁启超称“墨经是祖宗留下的无价之宝”[ 8 ]，俞樾在为孙诒让《墨子间诂》写序时说“以墨子之书辅之，偿足以安内而攘外乎”[ 9 ]。纵观晚清历史，从思想文化的角度看，可以说“墨学为当时之中国救命之良药”[ 10 ]。在新文化运动时期，陈独秀鼓励青年学习墨子。胡适认为：“墨子是一个实行非攻主义的救世家。”[ 11 ]《民报》将墨子与黄帝、卢梭、华盛顿并立。墨家的非儒思想，也迎合了新文化运动的需要。郭沫若甚至提出“打倒孔家店，建立墨家店”[ 12 ]。时代呼唤救国思想，兼爱非攻的墨学再次显现。

（二）墨学由显入潜的原因分析

1. "墨学不适应血缘宗法社会的需要

周朝实行分封制，周天子将土地分封给自己的族人和功臣。这种按照血缘宗法关系维系统治的制度一直持续了几千年。在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之间战乱不止，宗法关系被混乱的局面打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为了表达各自的政治主张，思想界出现百家争鸣的现象，墨学思想也大放异彩。秦统一六国之后，国家逐步走向大一统的局面，社会结构急剧变化，以血缘宗法关系为基础的中央集权制度，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的主要政治制度。墨子主张“兼相爱、交相利”，这种无差别的爱，不分远近亲疏，不考虑宗法血脉，和统治阶级所倡导的血缘宗法社会相冲突。墨子在《尚贤》中提出：“今王公大人其所富、其所贵，皆王公大人骨肉之亲、无故富贵、面目美好者也。”[ 6 ] 61从政治的角度上讲，这是对执政者的警醒，是朴素政治主张的表达。墨子所代表的是底层阶级，他们大多出身低微，但有参与政治的诉求，想靠自身努力改变命运。墨子希望执政者尚贤任能，这种唯贤思想是对血缘宗法关系的否定。秦汉以后，中央集权下的君主制，以血缘宗法为统治基础，“爱无差等、尚贤尚同”的墨学思想不符合统治阶级的需要，被迫由显入隐。

2. "墨学不符合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要求

《墨子·非乐上》中提出“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 6 ] 222。墨子非常看重“力”即劳动的作用，把劳动当作人和动物的区别。墨家学派的大多数人出身于手工业者阶层，他们崇尚自食其力，注重通过提升生产技术来提高生产力。《墨辩》六篇中，大量论及力学、光学、逻辑学和几何学等，在论城守的文章中，又将这些学科运用到实践之中。墨家的逻辑学和自然科学，在中国古代科技史上占据重要地位。但是，这种科学的精神并没有传承下去，而是随着墨学的衰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墨学过分崇尚科学的精神，与时代的需要不相符合。墨学兴盛于战国时期，正是中国社会从奴隶制到封建制的转型时期，铁器的应用促使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生产的需要进一步促进了技术的发展。当时诸侯争霸，墨家的城守思想，受到各诸侯国的欢迎，技术的发展促使手工业兴盛。随着秦朝的大一统，国家发展不再需要诸侯国各自为战，而是需要稳定的农业生产，手工业的发展空间被压缩。新兴的地主阶级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他们维护的是通过血缘或宗族继承的封建王权统治。汉代以后，儒家思想成为正统。儒家提倡重农抑商，手工业发展遭到打击，商业活动受到限制。处于统治思想地位的儒家一直关注的是社会的秩序和结构，对以自然为基础的科技、实践等理论不感兴趣。正如王志平所说：“墨家的科学思想，缺乏必要的社会基础和手工业生产的被抑制，最终难以深化而停滞湮灭。”[ 13 ]由于社会生产力发展不充分，社会经济基础薄弱，墨家崇尚科技的思想缺乏社会经济发展的土壤，其思想和统治阶级的利益相冲突，与时代的发展相违背，势必为时代所淘汰。

3. "墨学代表的底层阶级抑制其思想的发展

孙启治认为：“墨学是先秦诸子学中唯一反映下层利益、反贵族化最鲜明的学说。”[ 6 ] 3方授楚认为：“墨家子弟主要有农工巧匠、武士、小商贩和社会最底层的暴民等四类人士组成。”[ 14 ]虽然这些人都有一定的才能，但都是所谓的贱人。葛瑞汉指出“先秦时期，墨家所依托的下层社会是一股重要的政治力量”[ 15 ]。张岱年认为，墨家代表当时处于平民阶级地位的手工业者的利益。在春秋战国时代的社会阶级结构中，平民阶级是一个介于贵族阶级与被奴役的“野人”之间的阶级，这个阶级享有参加朝会决定国家大事的权力，有运用舆论褒贬国君、执政和贵族的权力，是一个享有一定民主权利的阶级[ 16 ]。随着封建统治者实行重农抑商政策，手工业者的地位下降到农民之下，丧失了一切民主权利。这就动摇了墨家存在和发展的基础。

墨家为底层阶级的利益呼喊，主张爱无差等，选贤任能，它反对战争，反对贵族特权，追求人人平等的思想，是与封建统治阶级的主张背道而驰的。这种超越时代的民主精神，只能是以空想的成分居多，不符合封建社会的阶级利益，绝不会得到封建统治阶级的认可。正如学者王充所说“虽得愚民之欲，不和智者之心，丧物索用，无益于世”[ 17 ]是墨学消亡的原因。从阶级内部的发展来看，墨家是一个纪律严密的组织，教众苦难修行。梁启超认为：“墨子的实利主义只见积极，不见消极。只有义务生活，没有趣味生活。”[ 18 ]墨家巨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墨子之后，再没有出现墨学的集大成者，最终导致墨家四分五裂。墨家的阶级局限性，最终导致了墨学的衰亡。

4. "儒墨对立加速了墨学的衰落

儒学和墨学作为先秦时期的两大显学，分别代表着不同阶级的利益，但都积极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儒家代表的是以贵族为代表的上层阶级，孔子终其一生都在为恢复周礼而努力。墨子出身底层，他看到社会动乱给百姓带来的痛苦，寄希望于当时的统治阶级关注民生，改变社会现状。墨家旗帜鲜明地反对儒家。墨子在《非儒下》中提出孔子“污邪诈伪，孰大于此”[ 6 ] 264。从墨子的出身看，墨子受儒者之业，学孔子之术，墨子在学习儒学时，认为儒学以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为目的，而没有关注社会底层人民的疾苦。为了弥补儒学的不足，墨子创立了一个反对儒学的派别。儒家倡导“亲亲有术，尊贤有等。言亲疏尊卑之异也”[ 6 ] 248。墨子主张“视人身若其身，视人家若其家”[ 6 ] 88，这种无差别的爱与儒家的思想相对立，遭到了儒家的极力反对。孟子称墨子“墨氏兼爱，是无父也”[ 3 ] 138，儒墨两派长期对立，积下了深厚的矛盾，已变得不可调和。

汉武帝重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此时的儒学和先秦时期的儒学有了一定的区别，董仲舒吸取其他派别文化，兼容并蓄，融合法家、道家、墨家等思想，创立了新儒学。其他派别大都纷纷改头换面，在新儒学的统治下生存，只有墨学依然和儒学对立。儒家学者越来越多地进入统治集团，对墨学的打压也日益加剧。儒家以封建正统思想的地位，挤压日渐衰微的墨家，并将其视为异端。墨家的成员大都来自社会底层，社会资源贫瘠，没有政治凭借。墨家思想重义轻利，倡导侠义之风，提出“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19 ] 155，这种自身损耗导致墨家力量急剧衰落。这种鲜明的派别性格，决定其不愿改弦易辙或依附其他派别，墨儒两派势力此消彼长，导致墨家逐渐衰落，被迫由显入潜。

二、墨学与马克思主义传播的文化渊源

文化传播一般遵循接触—选择—融合—创新的规律。外来文化元素在社会中显现，在接受批评和选择后，才能决定是否被采纳，同时要将被采纳的文化元素融合于本民族文化之中，形成适应时代特点的新文化。文化在采纳和融合的过程中，要找到不同文化之间的结合点，这个结合点就源于文化的价值契合。马克思主义诞生于欧洲，近代资本主义工业的发展，促进西方文明的发展；同时，西方传统哲学文化的滋养，为马克思主义的产生提供了深厚的文化土壤。墨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代表，其产生和发展受古老中华文明的影响。正如著名学者朱偰所说：“在中国的思想史上，类似社会主义的思想，唯推举墨学。”[ 20 ]中国传统农业文明，造就了独特的中华传统文化，这与马克思主义产生的西方文化背景具有本质的区别。但是，作为一种新思想，马克思主义不仅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而且在文明的迭代中不断前进和发展，它和其他文明具有普遍的内在联系。马克思从现实和历史出发，对人类文明的发展进行了历史性总结，在吸收人类历史上一切优秀文化成果的基础上，总结和提炼出新的思想体系。纵观人类文明史，文明的发展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对旧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是对文化的更好传承，在创立新文化的同时，使得传统文化得到创新性发展。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更好地担负起新的文化使命，离不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离不开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所以，不同的文明之间具有文化共通性。

（一）兼爱非攻：治国理政思想的理论起源

中国自古以来，治国理政的遵循是建立一个大同社会，天地人和是检验执政者的标尺，一旦天下失和，就容易导致叛乱蜂起，以至于改朝换代。中国历代的统治阶级、思想家和知识分子都以此为目标，通过各种思想政治手段，追求建立一个天下大同的社会。墨子在《兼爱下》中提出“是以老而无妻子者，有所饲养以终其寿；幼弱孤童之无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长其身”[ 6 ] 101，可以说是最早将大同社会的形象描绘出来的人。为了实现大同社会理想，中国人民孜孜奋斗，总是善于从整体利益的角度去思考和行动，心甘情愿地为整体、为未来作出巨大的牺牲。

墨子主张兼爱，是人人平等的爱和无差别的爱。这是墨学的核心，也是其他思想的基础。“兼易别，用兼爱代替偏爱，是社会伦理思想的一大进步。”[ 21 ]墨子在兼爱的基础上提出非攻思想，两者之间是互为前提的。非攻并不是不备战，恰恰相反的是，墨子特别注重备战，他的城守思想，就体现出备战的重要性。只有充分的备战，才能更好地止战。墨子认为，要建立一种理想的社会，就要人与人相互关爱，把别人看得和自己一样重要，用爱自己、爱惜自己利益的方式来对待别人，这样不管是什么样的社会动乱都会消弭于无形。墨子的非攻思想，也为现代国家处理国际关系提供了新的启示。

墨子主张唯贤是举，《尚贤上》中“举义不辟贫贱……举义不辟疏……举义不辟远”[ 6 ] 38这种平等思想是对封建等级制度的挑战，因此也为封建统治阶级所不容；但它却和社会主义的思想具有根本的一致性，也是墨子理想社会的构成部分。墨子主张“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6 ] 88，从现代的角度来看就是以是否对人民有利为价值判断标准，只要对群众生活有利的事情都可以做。“墨子的一切思想主张，都是以天下人民的根本利益为出发点。”[ 22 ] 270他这种为天下人谋幸福的价值理想，为实现目标而不懈努力的精神，贯穿他一生。墨子所建构的理想社会模型，虽经不同学派以自己的方式演绎，但其核心价值仍离不开最初的思想。墨学所倡导的思想理念，已成为底层群众的精神信仰，烙印在民族的文化之中。墨子的这种价值追求和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思想具有高度的相似性，虽然两种社会在本质上有所不同，但在文化认同上，为后者在中国的传播奠定了文化基础。

（二）天志非命：以人为本思想的历史先声

墨子所处的春秋战国，诸子百家思想齐放争鸣。在激烈的论战中，人的思想意识得到不同程度的解放，商周以来的天神思想逐步弱化，天人思想和对人的认识逐渐增强。虽然各家学说关注点不同，但都承认把人看作人而非他物，其对人的作用的认识是正向促进的。刘家和认为：“人本思想不是让人们不信神，而是人们在处理天、神与人关系时以人为本。”[ 23 ]中国传统文化研究对墨学中的人本思想是有争议的，许多学者认为墨子崇尚天志明鬼，重天道而轻人道。有的学者认为墨家学说是宗教思想，与传统的儒家所倡导的人文主义精神不同[ 24 ]。更多的是将墨子的天命思想解释为其宗教观的基础，认为墨子是用天命为自己的学说镀金，提升话语权。持支持观点的学者认为墨子提出兼爱，重视人的实际价值[ 25 ]；“墨子的天志是天下的大利，它包含人的意志和社会秩序在内的整体性利益，墨子的思想开始关注人的价值、地位和社会生活中的现实问题”[ 26 ]。在此基础上，我们通过文献研究继续深入探索发现，墨学里的人本思想是浓郁和显著的，其表达方式却是迷惑和隐蔽的。

《墨子》全篇，十个方面的论述，无论是兼爱非攻，还是尚贤尚同，都有一个根本遵循，即主张重视人的价值。墨子的兼利天下是以百姓之利为根本的，天志也是百姓之志的表达。“墨子之天，不是传统意义的宗法之天，而是兼爱之天，是保障天下人民大利之天。”[ 21 ]其实，墨子的天和道家的道一样，都是一种理想概念的外在表达。也可以说是一种意识的力量，约束和规范着人类的行为。“天是有意志的，是其所有主张的逻辑阵地的最后落脚点”[ 27 ] 7，“天志的观点并不是目的的本身，而是为其他主张找到逻辑原点”[ 27 ] 108。墨子“天志”集中体现了天为民和天即民思想。《天志上》言“天欲义而恶不义”，“天之爱天下之百姓也”，“率天下之百姓以从事于义，则我乃为天之所欲也”[ 6 ] 167-169。执政的出发点是为了百姓，三代圣王以百姓为执政之基，顺应天意为民得到奖赏。三代暴王不以兼爱，残暴民众，受到惩罚。墨子的天是“置立天之，以为仪法”[ 6 ] 184，是衡量事物的尺度，规范社会秩序的准则，“我有天志，譬如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圜……我得天之明法以度之”[ 6 ] 170。天是一切行为的准则，这个准则就是“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天之志者，义之经也”[ 6 ] 190。

从《天志》中可以看出，墨子的天和宗教里的天不是一个概念。正是因为天是以百姓之利为准则，才有后面的非命思想。这在当时的天命时代，具有一定的先进性。“命者，暴王作之。”[ 6 ] 240墨子认为“命定论”是统治阶级为自己辩护的依据，是那些懈怠无能的人推卸责任的借口，是当权者愚弄百姓的手段。对于治理国家不利，不能让人安心生产，不知争取改变生活贫穷的不良处境，反而容易走向放纵自己的一面。墨子分析古代圣主和暴君所作所为，用来批判天命之说。圣王施政赏善罚暴，天下可治。暴王施政暴逆无用，全凭个人喜好，天下必乱。以此来看，社会和百姓都没有变化，却有治乱之别。施政理念的不同，最终导致结果的差异，而不是天命所为。

墨子提出非命思想，认为“执有命是天下之大害”[ 6 ] 236。人要通过自身的努力实现人生理想，通过自己的持续拼搏，过上幸福的生活。墨子人定胜天、事在人为的自信，为生存而努力奋斗的精神，正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之体现，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因之所在。墨家的非命思想，激励了一代代中国人，是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当下，中国共产党人不忘初心，接续前行，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带领一代代人不断奋斗，中国人民共同富裕的大门已开启，中华民族已走在伟大复兴的道路上。

墨子重视人的价值，通过观察施政者的不同，导致治乱结果的差别，用实践推翻误国误民的命定论。人是社会价值的核心，个人价值要和社会价值相匹配。施政者要以百姓为根本，通过合理的治理手段，依靠自己的力量，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墨子非命思想，就是要重视人的价值，人是社会的根本。同样，马克思尊重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突出人的主体价值，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等思想，正与墨家思想相耦合。当然，理论所处的时代不同，内涵也有质的不同。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学说内容更加丰富，理论更加科学，我们在学习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同时，也要对墨学进行批判的继承。新时代，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墨学的结合，将赋予墨学新的时代内涵和现代表达形式，更好地激活墨学的时代生命力，推动墨学的创造性转化，更好地服务时代需要。

两千多年前，墨子还不能跳出时代的局限，所谓的百姓，也是王权治下的臣民；寄希望天或者圣王关注民生，以百姓利益为重，虽是为底层阶级呐喊，更有维护王权统治的目的。然而，从历史的角度出发，墨子的“为民”思想，是具有时代先声价值的。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中国共产党对为民思想进行了最为准确的诠释：“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共产党守江山，守的就是人民的心。”[ 1 ] 46天，就是老百姓；天命的力量，就是人民的力量。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以人民为中心思想，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扬，也是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创新与发展。

（三）知行合一：实践认知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马克思主义高度重视实践，在马克思看来，实践是人类认识世界的基础，人类的认识来源于实践，人类在实践活动中认识世界、改造世界，这是人与世界关系区别于动物与世界关系的一种特殊性的标志。人类社会一切理论成果都来源于人对世界的实践认识，同时人的实践活动也是解决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矛盾的主要方法，通过实践活动验证理论的正确性，用于指导人类社会的发展。

早期中国共产党人一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探寻哲学起源，墨学中的唯物论和辩证法思想是中国传统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李达指出：“一切先行哲学的历史，都是唯物辩证法的前史。”[ 28 ]张岱年认为：“墨子兼爱的人生理想，是其哲学的核心部分，是最高理想。”[ 22 ] 254-255毛泽东称：“墨子是古代辩证唯物论大家，东方的德谟克利特。”[ 29 ]墨家是一个实践团体。《淮南子·泰族训》中有言：“墨子服役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19 ] 155他们严以律己，节俭修行，言传身教，代际相传，用毕生的信念践行着墨子的思想。墨家子弟自苦为极，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为实现理想而奋斗的精神，这种大无畏精神作为一种印记留在了中华民族的血液中。

墨学文化中特别重视科学实践，这一思想集中体现在《墨经》里。《经》《说》《大取》《小取》中有许多关于力学、光学、几何学的论述，这些论述是在实验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墨经》里的科学知识，代表了当时世界科技的最高水平，是古代中国科技的里程碑。技术本身就是多次实践的结果，只有不断求真，不断实践，才能求得更高水平的技术，才能更好地造福百姓。墨家的科学实验，彰显出中国古代学者求真务实的精神，也是墨学对古代科技史的贡献。

墨家从实际出发，着眼百姓利益，重视科学实践的精神，对早期中国共产党人的影响较为深远。毛泽东就特别推崇墨学，从青年时代起，他的思想性格就表现出强烈的实践色彩。青年毛泽东之所以选择马克思主义作为自己的信仰，并用其一生践行发展它，究其原因还是在于其鲜明的实践性，他的《实践论》更是详细论述了认识与实践的关系。毛泽东非常注重实事求是，无论是在湖南农村考察，还是领导中国革命一路前行，他始终秉持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理念。毛泽东从实际出发，深入了解中国社会，将马克思主义理论融入中国社会并解决现实问题，最终走出一条独特的中国式革命道路。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在中国迅速发展，一方面是因为它的科学性和先进性，另一方面要归因于它与中国传统文化存在精神契合与会通之处。从某种意义上讲，“墨家求真务实的精神，是其科学精神的体现，也为马克思主义科学精神的传播打下基础”[ 21 ]。从思想文化和心理认同的视角，墨学强化了近代中国各阶层对马克思主义的认同。

三、近代墨学复兴的价值及对马克思主义传播的影响

（一）近代墨学复兴的价值意义

1. "近代墨学复兴是对时代发展的回应

近代中国文化界流行西学为用，西方的坚船利炮，让当时的中国看到了与世界的差距，开始学习西方先进的技术，这也是最初西学的内涵。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国与西方的交往逐渐频繁，对西方文化内涵的理解也逐步深化，无论是政治、经济制度，还是宗教、文化制度等，都让我们重新认识西方。由于中西方文化的渊源不同，二者之间有较大的差异，人们在理解西学时需要与自己原有的知识进行比较。墨学以重视科学、崇尚博爱的独特品格，成为近代知识分子认识西学的重要参照。当时流行的西学墨源论就是这种思想的产物，代表人物有黄遵宪、薛福成等。实际上，这一理论是站不住脚的，是由认知的匮乏造成的，随着我们对西方的了解，这个说法也逐渐消失，但在客观上却让更多的人开始关注墨学。

2. "近代墨学复兴有利于增强民族文化自信

晚清以降，国门被开，“国家蒙辱，人民蒙难，文明蒙尘”[ 30 ]。救亡成了当时中国最大的课题，各路学派悉数登场。文化的碰撞与交汇，必然带来社会的动荡。世界格局发生剧烈变化，传统的农耕文明遭遇到新兴工业大生产的冲击，文化自信遭到重创。从社会发展的角度，这是世界近代史上又一个诸子百家时代，思想界的鸣放再次出现。在文化的百家争鸣中，面对西方文化的冲击，传统的儒学无以暇接，甚至有激进者认为儒家没落，消极救国，不适合时代发展，主张以墨代儒。当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危机时，儒家文化作为传统显学遭到冲击，已不能独立承担起振兴时弊的重任，墨家的抗侵略思想和救世精神弥补了社会对文化自信的需求，社会各界期冀墨儒联合，找到救亡图存的中国方案。墨家代表底层劳动者的利益，为天下人的利益而受苦是墨家追求的目标，视人若己、爱人如己是墨家的行为准则。这给当时的中华民族注入一针强心剂，也给黑暗中的人们带来一丝精神上的慰藉。

3. "近代墨学复兴促使传统文化的整合与重构

文化是社会的缩影，近代墨学的复兴是反对封建专制的启蒙需要，是追求社会进步的时代需要，也是吸收西学并超越西学的变革需要，这一文化变革也包括在时代的机遇下对传统文化的整合与重构。马克思主义学说传入中国之后，作为一种新的文化形态，对本土的传统文化造成巨大的冲击。墨学在此过程中，面对文化的涤荡，需要承受文化的苦难，同时对不同的文化进行吸收和转化。“经过整合与重构，墨家的‘兼爱尚同’成为追求和平民主、崇尚自由平等的象征，《墨辩》六篇成为科学精神和实践理性的原型。”[ 31 ]由此可见，中国早期知识分子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与这一过程具有天然的联系。

近代墨学的复兴，虽然没能从根本上解决中国当时的社会问题，但在客观上有利于激发民族精神，树立民族自信，彰显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更重要的是成为当时思想文化界的重要启蒙之源，强化了民众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心理认同，荡清了传播的思想之霾，加速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

（二）近代墨学复兴对马克思主义传播的积极影响

新文化运动以来，马克思主义被许多进步阶层的知识分子所接受，“它吸收和改造了两千多年来人类思想和文化发展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 32 ]。真理的力量是强大的，一旦被人们接受，更能发现其蕴含的力量。他们主动传播马克思主义，不断将其和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并不断丰富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内涵。相较之下，新思想的传播，使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受到一定的冲击，传统的文化价值观遭到撼动。在这一过程中，部分传统知识分子忍痛接受新思想，中国知识分子的心态也呈现出兼容并包的思想状况。在多方思想的交织下，广大知识分子亟待建立新的文化自信，以天下为己任的墨学理所当然地被推举出来。近代墨学的复兴促进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粉碎了学界关于中国知识分子排外和封闭的说法，揭示了马克思主义和墨学的渊源，证明了传统文化滋养下的中国社会，具有深厚的科学社会主义土壤。

1. "近代墨学复兴促进先进阶层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

墨学对当时中国知识分子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他们对于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形成的文化基础发表了不少真知灼见。例如，为什么中国人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毫不犹豫地接受马克思主义，而不是西方的其他意识形态？有学者指出，墨学里有早期辩证逻辑的萌芽，这要比黑格尔早两千年。梁启超认为墨学已形成自己独特的学说理论，墨家实际上是一个实践学派。蔡和森特别推崇墨子的兼爱、平等和献身精神，并由此来认识社会主义革命的目的，推翻旧阶级的统治，为天下百姓谋利益。正是墨学思想的影响，让他成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

正如学者蔡尚思所言：“墨子与马克思较接近。”[ 33 ]范寿康则认为：“墨子提倡利他主义和社会主义……是救世的实行家。”[ 34 ]墨子《兼爱中》所言“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着，以不相爱生也”[ 6 ] 89，所以墨家主张“兼爱非攻”，“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6 ] 88。墨家不仅重视理论，更是理论的践行者，孟子言“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 3 ] 329。《经上》有言：“士损己而益所为。”[ 6 ] 271寻求救亡的爱国志士和早期的马克思主义传播者，正是意识到墨学和马克思主义学说价值理念的相似性，同时怀着一种民族文化的优越心理，极力地推崇近代墨学复兴。

2. "近代墨学复兴加速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

马克思主义诞生于欧洲，是工业化大生产和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产物。作为西方文化体系下产生的理论，能否解决中国面临的困境，能否适应中国的国情，能否被广大国人接受，是马克思主义传播所面临的最重要问题。中国文明传承五千余年，传统文化已渗透到国人的血脉之中。马克思主义学说与中国传统文化相遇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如何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成为马克思主义学说传播过程中反复拷问的问题。近代墨学的复兴，恰恰成为沟通传统与现代的桥梁。

马克思主义的终极追求是实现共产主义，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下为公的思想十分亲近。墨学崇尚兼爱，这种无差别的爱就是平等思想的最大体现。“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6 ] 88与马克思主义关于消灭剥削等思想较为接近。近代中国社会是中国社会发展史上的特殊阶段，处于社会动荡时期的人们对和平的渴望、对平等的追求十分强烈。社会转向时期，人们对外来文化容易持保守态度。近代墨学的复兴为当时社会树立了文化自信，固牢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根魂。正是墨学的潜流深耕，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提供了精神土壤。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滋养下，马克思主义不断吸取精华，逐渐形成独具中国特色的文化理论体系，创造出新的文明生命体，引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彰显出强大的生命力和科学性。

3. "近代墨学复兴对中国革命建设影响深远

早期共产党人普遍受墨子思想的影响，他们在传播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同时，也积极与中国传统文化相会通。延安时期，对墨学的研究十分深入，无论是党的领导人还是理论学者，都对墨学研究感兴趣。毛泽东称：“墨子是比孔子更高明的圣人。”[ 35 ]马克思主义史学专家吕振宇认为：“墨子思想中的唯物论、社会主义的思想，值得我们批判地继承。”[ 36 ]一方面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方法分析传统文化，找到墨学与马克思主义学说的会通之处，再用科学的方法进行诠释，让民众更能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另一方面，墨学思想和共产党人的理念信仰有共通之处。对墨家思想的研究，有利于加强党的建设。墨家思想中的不畏苦难、不怕牺牲、自强不息的精神，对共产党人的影响尤为深刻。正是这种思想的激励，早期的中国共产党人，在革命战争年代普遍具有视死如归的精神。从某种意义上说，墨家思想的深入研究，推进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并对中国共产党人精神谱系的形成产生了直接影响。

4. "马克思主义对新时代墨学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影响

马克思主义激活了古老的中华文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彰显出更强大的生命力，墨学传承千年所凝结的兼爱、非攻、尚贤、节用、知行合一等精神，已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根植于国人心中，发挥着潜移默化的作用。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在社会发展的各个时期，所倡导的为人民服务、实事求是、自我革命、人类命运共同体等理念和精神，与墨学千年来所凝结和传承的文化精神具有深厚的渊源，既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展，也是马克思主义与墨学的会通与结合的智慧结晶。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以马克思主义为根本指导，对墨学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能更好地激活文化的生命力，让其得以更好地延续和发展。马克思主义与墨学的结合，赋予了墨学新的时代价值，有利于提振中华民族文化自信，凝聚民族共识，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提供文化力量。

四、结语

近代墨学复兴在促进马克思主义和中华传统文化结合的同时，也开辟了墨学新的发展道路。特别是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方法研究墨学思想，使墨学焕发出新的活力，二者相互促进、相得益彰。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强调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将墨学思想放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进行研究，追寻其产生的社会根源，进而阐释墨子的思想主张和政治表达，不断丰富了墨学思想的内涵；通过与马克思主义学说的会通，连接历史和当下，使其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活力。墨学的发展与马克思主义的不断融合，将促使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结合得更加紧密，中国化时代化的马克思主义的内涵更加丰富。墨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代表，凝聚了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新时代，在以马克思主义为根本思想指导下，墨学将以新的文化面貌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实现贡献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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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read of Marxism in China： from Perspective of Mohism

CHEN Xue-Jiao

（School of Marxism， Suzhou University， Suzhou 234000， Anhui， China）

Abstract： Mohism， a prestigious school of thought during the pre-Qin period， forms a crucial component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Following the Qin and Han dynasties， Mohism transitioned from prominence to obscurity， flowing beneath the surface of society. After the New Culture Movement， Marxism began to spread in China. Mohism exhibits a degree of convergence with Marxism in areas such as social ideals， humanistic values， and scientific practice. The convergence of Mohism and Marxism in modern China has facilitated the integr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The revival of Mohism in modern times served as a vital source of enlightenment for the intellectual and cultural circles of the time， laying a solid cultural foundation for the dissemination of Marxism. In the article， examin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rxism and Mohism offers valuable insights， which helps us re-evaluate the cultural significance of Mohism， contributes to the Sinicization and contemporary relevance of Marxism， and strengthens our commitment to the belief of Marxism.

Key words： Mohism; Marxism; culture; coupling; sinicization

（责任编辑：孟 超）

收稿日期：2023-01-12 修回日期：2023-04-10

基金项目：安徽省高校“三全育人”试点省建设暨高校思想政治能力提升计划项目“以宿州红色文化资源为依托统筹推进大中小学思政课程一体化建设研究”（sztsjh-2022-5-19）；宿州学院重点教学研究项目“‘四史’教育有效融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课程教学研究”（szxy2021jyxm01）。

作者简介：陈雪娇（1986—），女，黑龙江尚志人，硕士研究生，副教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政治教育研究。Email：chenxuejiao11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