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蓟”和“燕”原本是我国北方两个自然生长的奴隶制小国,以后又成长为商朝在北方的屏藩。因之,在周武王十一年(公元前1045年)伐纣灭商之后,便“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农氏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史记·周本纪》)。这就是说,“蓟国”是褒封出来的。
所谓“褒封”是指其所在地原本有国、有土地、有百姓,只是在名义上“嘉之”,承认其在原有“国”的权力。所以,这种“褒封”仅是一种名义上的分封。“褒封蓟国”一事,也正说明这个位于北京小平原北部和燕山一带的蓟国旧有势力之强盛。这一情况与北京小平原北部陆续发现的早期重要的人类文化遗存也是相吻合的。
但是,“蓟”所代表的是当地旧有的势力,而非周王室的嫡亲的势力。因之最终被代表周王室的“燕”所灭也势在必然。大约在西周末期、东周之初,“燕”并吞了“蓟”,并且将都城也迁到了“蓟”,并由此而进一步确定了“蓟”在北京地区的历史地位。所以,《韩非子·有度》中记载说:“燕襄王(燕昭王)以河为境,以蓟为国。”意思是说,在东周燕襄王时的燕国,其势力已经拓展到了黄河边上,而它的中心就是“蓟城”。考古工作者在北京广安门外,以及长椿街、宣武门至和平门一带所曾采集到的饕餮纹半瓦当等建筑构件,发现的夯土、水井等遗迹,也证明蓟城应在这一带。
所以,侯仁之先生说,蓟城的地位确定之后,其城址世代相沿。秦在先后灭了韩、赵、魏、楚、燕、齐等六国,建立起了中央集权的统一国家之后,“蓟城”始终是我国北方地区的军事重镇。到了公元10世纪以后,北方少数民族先后崛起,且入主中原。其间先是辽朝在此建立陪都,号称燕京;金朝继起,扩建南京,改称中都;其后元朝于中都城东北郊外以琼华岛为中心建设了大都城;明永乐迁都北平改称北京,建北京城;清朝相继。以后,旧日的北京城整体规模一直延续到新中国建立的前夕。
北京城址的所在,历经千百年来一直处在不断地规划建设之中,因而也给日后的考古发掘,发现“蓟城”早期的遗存带来了极大的困难。而我在原北京市地质地形勘测处所曾见到的,以“基勘”(房屋建筑的地基勘探)的钻孔资料为基础绘制而成的《北京城近郊区人工扰动土分布图》也说明,北京城近郊区原始土层扰动得最厉害,面积大而且深的区域,就分布在今天的广安门内外一带。这也说明,今天想要在广安门内外一带发掘“蓟城”早期的遗址,或是遗存的器物是何等的困难。
这里的问题是:“燕”何以迁都于“蓟”?
如前所述,“燕”和“蓟”是我国北方地区两个自然生长的邦国。但其始建于何时,已无可稽考,遂以西周武王分封的日期,作为其建城的起始日期。
对于“蓟”已如前文所说,史书已有明文记述:“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即公元前1045年。那么,“燕”又为何时、何人所封?
燕都城址位于今房山区琉璃河董家林。而且自20世纪70年代开展考古工作以来,已先后发掘出大量的青铜器、原始瓷器、漆器、陶器、玉器等。特别是在遗址一处埋土最深、年代也最早的灰坑里(编号:96G11H108)出土了三片刻辞卜甲。其中的4号腹甲甲首正面则刻有“成周”二字。
“成周”是西周的东都(洛阳),系周武王之子成王所建。这就是说,“燕都”乃是成王所封。而此时的“蓟城”已被周武王褒封多年。
燕国南接中原,腹地广阔,物产丰饶,但却要受到燕都南面大石河夏季洪水的威胁。其严重的程度究竟有多大,史书虽无明文记载,但2023年七八月京津冀地区所发生的极端暴雨,并由此而引发大石河山洪暴发、泥石流,足以看出其危害程度。
据《北京晚报》2023年8月7日报道:“房山区大石河河水倒灌,造成琉璃河遗址考古工作站和发掘区被淹没”“暴雨中,考古人员不知疲倦,争分夺秒地开展文物抢险工作,全力守护遗址文物的安全”。
我们从实地考察所见,燕都遗址规模宏大,占地面积广阔。其范围包括今琉璃河镇北部的洄城、刘李店、董家林、立教、庄头,东西长约3.5公里,南北阔1.5公里,面积5.25平方公里。目前尚存的城墙遗迹,北墙长829米,东西两墙遗迹仅有北边的一段,约长300米,其南半截和南城墙无存。整座古城遗址南即是大石河。
据我们所知,在历史文献中并无有关于大石河水淹“燕都”的记载,但今日的实地考察所见,当属被大石河冲毁无疑。
因之,我们似乎也可以作出这样的推断:“燕灭蓟,并以蓟居之”,固然是由于“燕都”依附宗周的强大,背靠富饶的中原腹地,灭了交通地理位置优越的“蓟城”有关,但也无不与“燕都”的所在,受大石河洪水的严重威胁,甚至关乎到“燕都”存亡的危险有关!不仅如此,“燕”迁都“蓟城”之后,凭借着其优越的南北交通枢纽位置得以迅速发展,以至很快成为“富冠天下的名城”,堪与赵国的邯郸、齐国的临淄、楚国的宛(今河南南阳)、洛阳等大城齐名。及至汉初,除“三河”(河东、河内、河南)等富庶地区外,著名的都城有8个,“蓟城”即是其中之一。
由上也可以知道:董家林的“燕都”之所在,并不是一个发展城市的理想之地:周初封燕之前,这里也并没有出现城市,“燕”在此立国的时间也不长。不久,弃此地而迁都于“蓟”也就成了必然。而且在此后的两千多年之中,“燕”地再也没有发展成为城市。亦正因于此,才有“燕都”的遗址得以保存,才会有沉睡在地下数千年之久的墓葬得以为后人考古发掘。
侯仁之与北京
一代宗师侯仁之先生,是蜚声中外的历史地理学家与学界泰斗,奠定了现代中国历史地理学研究的基础,被人们称为“北京通”“中国申遗第一人”。本专栏由朱祖希先生撰写,以追念侯仁之先生的学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