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小桌上面果子香
长山大哥的家在不老屯,就是密云水库后边特别著名的不老屯,那里盛产富含矿物质的麦饭石,当地长寿老人多,也因此才叫不老屯,常有游客跑到山上,抠一把石头带回家。不老屯村后边有股子泉水,夏天喝口凉水都闹肚子的人,冬天里直接喝也没事。
冬天里头,尤其是十冬腊月天,长山大哥家的大火炕烧得热乎乎的,沙发前的茶几上有几个小瓷盘,还有个自己叠的纸盒,里边有花生有瓜子,当然还有梨,深褐色皮的是冷糖梨,浅点的是热糖梨,冷、热糖梨个头有点小,手里攥着刚刚好。金黄金黄、香味不浓不淡正好把屋子装满的是大鸭梨,一咬半口水、甜里陪着一丢点酸、秋天刚收下来咬一口嚼着有点碎、过了阳历年吃正好、皮儿上有些紫的是红肖梨,还有自家树上结的苹果。随着大拇指一捏,听到叭地一声小响,那是百年老树上的小栗子开了个口,小栗子的皮儿油亮油亮,栗仁没进口,香味先在五脏六腑里串游开来,放嘴里,那叫一个好吃啊……记住,百年老树的栗子可不能糖炒,吃的就是这百年精华的美。百年老树的栗子热着吃香,放凉了吃更香,不信您就试试。长山大哥家的后窗台上,还摆着一溜挂着白霜的冻柿子,有大个的磨盘柿、高桩柿和被长山大姐削了皮晾着的柿饼。长山大哥家一年四季各种果子不断,头一年秋里收的果子吃到第二年春天,春天之后从香椿开始,樱桃、李子、大桃……
长山大哥两口子其实已经年近七十。经过了那么多人生的春夏秋冬,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二人是在冬天里相识的。说起冬天,会以为那是村人的闲暇时光,其实不然,他们忙着呢。
大哥大姐一边建水库,
一边谈恋爱
密云的东北部有一个遥桥峪水库,始建于1978年,1984年建成,想当年,长山大哥高中毕业,大姐初中毕业,都去水库工地干活了。他们二人居住的村子相隔几十里,原本互不相识,但被分在了一个组里,这就叫有情人水库工地牵。他们初上工地时是秋天,慢慢就到了冬天。天冷,大姐做了两副棉手套,一副在自己手上,另一副送给了长山大哥。于是,在繁忙的工地里,随着水库大坝的生长,爱情也在这一对男女的心里开花结果,大坝还没建好,有情人已成眷属。当年大哥高中毕业,在村子那是少见的秀才,人精似的存在。还没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的时候,大哥成了队里的小干部,还有了第一个儿子。但生活还是那么窘迫,虽然这地方的梨已经出名几百年,却是没多少产量,因为稍微平点的地方都种了庄稼,地里长出的庄稼也不足以果腹。山坡地上没毁掉的梨树也结不出什么好果实来,沟边地堰上散着祖辈们留下的几棵老栗子树。实行承包制后,长山大哥敢为人先,承包了几座荒山包,他要种梨树,种苹果树李子树栗子树枣树……
人们都知道春天种树,那就得在冬天开荒,荒山坡子上种树不是件容易的事,冬天里开荒山就更难,地冻得又深又硬。清明时,山外草绿花红,山里小水库的冰还没化完,一镐下去地上只留一个白点。开荒之前,还得先把那些杂草乱荆清掉,把清掉的杂草乱荆堆一块,放一把小火,烧化一块刨一个坑。长山大哥两口子,那一个冬天就刨出了三百多个树坑,还把过去只容一人过的羊肠小道,扩展成约三尺宽的路,好过手推车。干一冬天,用坏了多少铁镐铁锹,根本说不清了,他们的每一根手指,都裂着深深的口子,口子里掺进黑泥,直到现在指肚上也是去不掉的黑黑一片。前些年,他的小孙女发现了,掰着他的手说真黑。
初创家业的长山大哥两口子,凭着自己正当年,不怕吃苦不怕累,春种夏管秋收冬垦荒,成为村里果树最多品种最多的一家。
经过几年的努力,有了极好的收获,长山大姐自豪地说:当年全队产的梨,也没现在一家产的多。他们两口子也成了致富模范,屋墙上挂着政府颁发的奖状。
卖果子剪枝打零工,
这是冬天的日常
栗子在树上的果实有一层壳,壳上长满坚硬的刺,称为栗巴楞,把栗巴楞用棍子从树上打下来,要穿厚厚的衣服、戴宽边帽子,最好戴眼镜,有一回长山大姐的亲戚打栗子时被栗巴楞砸中,长刺扎进眼珠,赶快到密云医院去做手术,幸好没落下毛病。
摘梨也是非常累的活,要一个一个下树,码放到筐里,把筐挪到地头上,装车拉下山去。城里人十一长假出去旅游,有老家在不老屯的人会回去收梨,不管是女婿还是儿媳妇都得回去,亲朋好友也会去帮助,要赶在10月底上冻前把梨收回家。梨收回来要先在露天放几天,然后入窖。
辛苦换来的果实,必须卖出去才算是真正有了收获。也是从十一开始,你若到不老屯去玩,沿路都是卖梨卖果子的,到产梨的几个村子走走,会见到各家各户的梨窖。
从开始收果子一直到春节前,长山大哥都在想着如何把果子卖出去,而且要尽量卖个好价。当年马车还是村里的主要交通工具,乡亲们通力合作,套上骡马,一路奔到燕落火车站,从这里托运到城里,再转道新发地批发市场销售。当年的市场远没有现在设施完善,很少有住宿的地方,而且还怕不法之徒的黑手。他们就昼夜守在那些果子筐旁边,被冻得全身发抖,只能披上更厚的棉衣,他们一边跺脚一边招呼顾客。就这样坚持了有五年左右。后来有了合作社,有了走乡串村的收购人,长山大哥的果子量多质优,一些收购商跟他建立了比较稳定的关系。但随之而来的是收购商会下压价格,大哥大姐还要跟他们周旋一番。这些收购商没有库房,就要大哥把果子存在窖里,大哥就要随时注意窖里的温度湿度,要适当调整风口和窖门,保证果子不冻不烂。就是如此,也会发生意外,收购商把果子拉走销售后,会告诉大哥:有几筐的里边有多少坏果,长山大哥毫不犹豫地告诉对方:结账时你扣掉钱就是了。
由于种种原因,这几年果子的价格波动很大,基本上一年比一年低。比如栗子,最好的时候收购商能给出8元多钱,而今年也就在4元左右,最低的年份到过3元。这些年电商红火,长山大哥的两个儿子都在北京城里做小生意,他们也会把大哥的东西拿到网上去卖,老两口就在家发快递。
今年的好消息是长山大哥的果子基本上都有了销路。但他也不得轻闲,大哥是个多面手,盖房搞装修、修理各种小机械都在行,也就总有人请他去。而且还有每年冬至时才能开始的重要工作:给果树剪枝。时令到冬至,树才真正入眠,在这之前剪会伤树。他的那些树就够他剪一个多月的,村里的乡邻们也会请他去剪。总之,他很忙。但毕竟年近古稀,多年劳累,腿脚都落下毛病,腰也不再直当当,不能像从前那样上树爬高的,有点费劲了。他的两个儿子也计划着,带老俩儿出去旅游旅游,看看外面的好风景。